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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6

阿衡再見到思爾,已經是五月份,天開始熱的時候。

這個女孩,依舊美麗高雅,但卻不再溫柔膽怯,嬌嫩荏苒。

阿衡一個人走在放學的路上,思爾,嬉笑著,有些粗魯的動作,拍了她的肩。

「阿衡,帶錢沒,借我花花。」

她不再留著長長軟軟的長髮,絞短了許多,人瘦了些,也黑了些,那張嘴張張合合,畫得很紅,很像喝了血。

她對她說話時,不再溫柔地斂著眉,挑了起來,充滿了銳氣。

「爾爾?」她不確定,這是思爾。

「別喊我這個名字。」這女孩厭惡地擺了手。

指尖,是紫得晃眼的色澤。

阿衡怔怔地看著她的手。她記得母親無數次地說過,爾爾是她生平見過的最有鋼琴天賦的孩子。那雙玉手,天成無暇,多一分的裝飾,都是褻瀆。

阿衡微微斂目,尷尬開口——「爾爾,這些日子,你好嗎?」

思爾笑得爽朗——「你呢?」

阿衡思揣,是說好還是說不好,猶豫了半晌,點點頭,認真開口——「一般。」

思爾嗤笑——「都過這麼久了,你還跟以前一樣,呆得無可救藥。」

阿衡呵呵笑。

「不說了,我有急事,你兜裡應該有錢吧,先借我點兒。」思爾有些不耐煩了。

「要多少,幹什麼?」阿衡邊扒書包邊問。

「謝了!」阿衡剛掏出錢包,思爾便一手奪過。

「至於幹什麼,不是你該管的,當然,你也管不著。」

她揚揚手,轉身,乾淨離去。

之後,便未見過思爾。

籃球聯賽,西林不出意料地進了半決賽,比賽定在週日上午八點半,地點是B大體育館。

思莞達夷每天在院子裡的籃球場,練得熱火朝天,阿衡同言希便坐在一旁看著兩人,遞個毛巾扔瓶水什麼的,實際的忙幫不了多少。

達夷看著坐在樹蔭下的兩人,著實嫉妒,流了汗便使壞心眼兒,撈起兩人的胳膊蹭汗,阿衡總是薅出胳膊,溫笑著把毛巾遞給少年;但言希可沒什麼風度,揪住少年的腮幫子把他往一旁摔,而後補踹兩腳。

「言希,男人是不可以這麼小心眼的。」辛達夷呲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身,雙手撐地,汗水順著背心向下流。

言希懶得搭理他,拿了毛巾,扔到了少年身上,淡聲說道——「擦擦吧,汗都流乾了,唾沫還這麼多。」

他瞇著眼,望著籃框,思莞還在重複不斷地練習投籃。

「很好玩嗎?」他覺得無法理解。整天身上黏糊糊的,一身臭汗,就為了一個不值多少錢,說不定賣了自個兒家中的一件古董都能買一麻袋的東西,有這麼好嗎?

「切!這是男人的榮譽,怎麼是好玩,這是榮譽!」辛達夷嘰裡呱啦,十分激動。

言希掏掏耳朵,不置可否。

「達夷,你準備偷懶偷到什麼時候!」這廂,思莞拉長了俊臉,沒好氣地看著達夷。

「來了,就來了!」少年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笑著跑了過去。

傳球,運球,三步上籃,投球,兩個少年配合得十分默契。

「呵呵,黃金搭檔。」阿衡下結論。

啊。言希笑了,點點頭。

突然有些悵惘。

「你看,都多少年了,你哥和達夷好像一點也沒有變化。」言希把手比劃成相機的模樣,定格在兩個少年歡愉流汗的面龐上。

他不經意地笑著,扭頭,看到了阿衡,笑顏有些僵硬。

這句話,是慣性,可是,又是慣性地說給誰聽?誰又能讓她擁有這般強大的能力,多年以前,在烏水小鎮遙望到,兩個小少年的英姿颯爽,多年以後的此刻好讓她附和著說「是呀是呀沒有變化。」

阿衡佯裝著沒有聽到,沒有聽出這話是對思爾所言。

難得糊塗,難為清醒。

週日的比賽,上午比完後,下午和去年的冠軍學校另有一場練習賽,所以,思莞達夷中午吃飯的時間都夠嗆,阿衡和媽媽爺爺商量過後,決定做了飯,中午送過去。

思莞含蓄地表示自己想吃西紅柿燉牛腩,辛達夷則是嚷嚷著非蔥爆小羊肉不嫁,呃,不,是不吃。

阿衡訕笑,週六便去跑菜市場,轉了許久,才買齊了配菜。

返家時,夕陽已經落到了紅瓦之上,分外的溫柔和暖。

路過帽兒胡同時,看到了小蝦,正幫著何爺爺收攤,小孩子撲過去,亮晶晶的眼睛望著她。

「姐姐姐姐你要給思莞哥達夷哥做什麼好吃的星期天我也想去我也想吃!"小孩兒口舌伶俐得很。

阿衡笑,一直點頭說好。

「爺爺,這是教我唸書的阿衡姐姐,對我可好了。」他拉著老人的手,笑得眼睛宛如溪流一般清澈。

老人笑得皺紋慈藹,侷促著,連連道謝——「好姑娘,麻煩你了,我們小夏貪玩不懂事,勞你費心了。」

阿衡紅著臉,不好意思了,爺爺,您太客氣了,哪裡的話。

驀地,胡同裡傳來了一陣哭喊聲和罵罵咧咧的聲音。

其中,有一個聲音,聽起來,很是耳熟。

阿衡越聽越覺得熟悉得靜心,心思琢磨過來,拔腿就往聲源處跑,邊跑邊吩咐小孩子——「小蝦,跟爺爺,先回家,別管這事。」

她怕極小孩子愛湊熱鬧的天性。

小蝦不樂意了。有熱鬧看憑什麼不讓我去呀不讓我去我偏去。

於是,後腳顛兒顛兒地跟了過去。

跑到胡同深處,阿衡歎了口氣。

她比任何時候都希望是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結果,真的,看到了——思爾。

思爾,此刻縮在牆角,兩個穿著流里流氣染著黃發的青年嘴裡說著不乾不淨的話,對著女孩動手動腳。

「溫思爾,你裝什麼正經,昨兒不是剛和我們蹦過迪嗎,今兒怎麼就裝得不認識我們哥兒倆了!」其中一個捏住了思爾的下巴,調笑地開口。

「滾開,我不認識你們!」思爾抗拒著,恐懼地看著對方,哭得嗓子都快破音了。

「爾爾,這麼晚了,怎麼,不回家?」阿衡朗聲,微笑看著思爾的方向。

兩人一愣,可能沒想到這麼偏僻的胡同竟然會有人。

趁著兩人回頭的行當,思爾猛力掙脫了桎梏,跑到了阿衡身後,顫抖著身子。

「你是誰?」兩個男子惡狠狠地開口。

「我是,爾爾的姐姐。」阿衡眉眼平靜溫和,握住思爾的手,轉向身後,對著空蕩蕩的巷子,大喊一聲——「爸!快來,爾爾找到了!!」

「來了來了!」遠處隱約傳來男子的聲音。

「溫思爾,你他媽不是說你是孤兒,無父無母,讓我們帶你混的嗎,真他媽的晦氣!」其中一個一見這陣勢,罵罵咧咧,沒了興致,招呼了另外一個,匆匆離去。

等二人遠去,思爾一瞬間癱在地上,抱著阿衡痛哭出聲。

「我好害怕,阿衡,我好害怕……」

「不怕不怕,沒事了沒事了。」阿衡軟了眉眼,輕輕抱著女孩安慰著。

遠處啪啪地跑來了戴帽子的小孩兒。

「嘿嘿,姐姐,我演的好不好?」

阿衡笑得山好水好——「你說呢?」

哦。小孩兒垮了嘴。

「姐我不是佔你便宜你要相信小蝦是愛你的!」

阿衡點頭,我相信我相信。

只是這距離太遠,這壞人亂了陣腳,才沒聽出那「父親」登場時嗓音如此稚嫩。

沒忍住,懷中的女孩撲哧一笑。

「小貓撒尿,又哭又笑!」小孩兒刮著粉嫩的臉蛋兒嘲笑思爾。

阿衡拍了拍女孩的背,幫她順了氣,可她抬起臉,眼淚卻掉得益發凶狠。

「阿衡,我想回家……」

阿衡走進爺爺的書房,有些拘謹僵硬。

「阿衡,怎麼了?」老人本來在看報紙,抬頭,笑了,他見不得孫女乖巧傻氣的樣子,著實討喜。

「爺爺,你忙不?」阿衡小聲。

「不忙。」老人搖頭,猜測「學校有什麼事嗎?還是你哥言希達夷他們合夥欺負你了?」

阿衡搖頭,像撥浪鼓。心中暗歎他們仨在大人眼中還真是壞到一塊兒了。

「爺爺,我說,你不生氣,行嗎?」

老人點頭,寬容慈愛地望著她。

阿衡垂了目光——「爺爺,接爾爾,回家,好嗎?」

老人愣了,空氣中只有縷縷的呼吸。

一片寂靜。

半晌,老人才沉吟開口——「阿衡,你知道,這樣一來,結果是什麼嗎?你媽媽會為爾爾想得更多,而不是你;思莞會顧及著爾爾的感受,而忽略你……」

他的聲音很威嚴,卻帶著憐惜。

阿衡輕笑,打斷老人的話,溫柔開口——「還有爺爺……」

老人愣了。

「爺爺,擔心,自己也會,這樣。」

「爺爺,很思念,爾爾,可是,卻顧及我,不肯答應,媽媽思莞。」

「爺爺,多愛,爾爾一點,不是錯。」

「爺爺,爾爾很想你。」

老人歎了一口氣,揉揉眉心,溫了嗓音——「阿衡,你只是個小孩子,可以再任性一些。」

「爺爺,如果,每個小孩,都任性,大人會,很辛苦。「阿衡笑,眉眼平易。

「是啊,可是,你是溫慕新的孫女,有任性的資本。」老人沉聲,些微的自負與睿智。

「爺爺,這樣,不公平。」儘管他清楚自己是親生的孫女,但,不是每一個在烏水小鎮土生土長的傻姑娘,都會癡癡妄想著自己有一天會跳上枝頭變鳳凰,正如有著任性和高傲資本的溫思爾,也不見得想過自己一夕之間會變得一無所有。

老人笑了,眼中滿滿的欣慰和無奈——「讓爾爾回來吧。反正,這種局面不會僵持太久了。」

週日中午,阿衡坐著公交車,拎著飯盒,到達體育場的時候,比賽已經接近尾聲,108:80,西林以大比分的優勢贏了半決賽。

場內一片歡呼,達夷興奮地竄到了思莞身上,硬腦殼大白牙十分耀眼。

言希坐在看台上,卻是昏昏欲睡的模樣。

阿衡抿唇,不動聲色地坐在言希身旁。

「思莞達夷,你們看,言希,睡著了,快吃,別告他,我做排骨了……」軟軟糯糯的嗓音,對著空氣煞有介事。

思莞達夷明明遠在球場之內。

言希卻「噌」地坐了起來,瞪大水靈靈空放的眸——「誰搶我的排骨誰誰誰?!!!」

阿衡抱著飯盒,笑得小米牙露了八顆。

言希反應過來,怔忪望著場內——「贏了麼?」

阿衡點啊點。

「呀,這孩子,我跟你不熟好不好,怎麼這麼愛調戲人呢?」言希有了開玩笑的心思,假惺惺地對著阿衡開口。

阿衡笑,是呀是呀我們不熟,唉你叫什麼來著,一不小心忘了。

言希翻白眼——「過了過了,可以比這個再親近一點。」

一點是多少?

阿衡歪頭,想著,卻沒問出口。

遠處的辛達夷思莞已經衝了過來,一個抱著阿衡,激動得紅了眼眶阿衡阿衡我的蔥爆嫩羊肉呢餓死老子了,另一個攬著言希的脖子腦袋蹭到少年背上,咆哮的倒是言希,溫思莞你給本少滾開一身臭汗髒死了!

「嗷嗷嗷,阿衡姐言希哥思莞哥達夷我來了我來了,有沒有鮑參翅肚滿漢全席??」這廂,帶著帽子的小屁孩兒也恰巧從場外飛奔了過來。

亂七八糟,鬧哄哄的。

真正安靜下來,是飯菜被席捲一空,一幫少年腆著肚子打嗝遙望藍天的時候。

「人生真美好,要是,今天晚上,能邊吃小龍蝦邊喝啤酒就好了……」辛達夷邊剔牙邊夢幻。

「最好是新鮮的澳洲龍蝦……」言希接。

「然後丹麥空運來的嘉士伯啤酒……」辛達夷繼續。

「最好是本少請客的……」言希笑。

「然後思莞買單的……」辛達夷嘿嘿。

思莞忍住抽搐——「為什麼是我埋單?」

「你家兩口人,好意思讓我們請客?」辛達夷昂頭,理所當然。

思莞一向溫和紳士,笑著,默認了,點頭了。

阿衡卻吸著鼻子怒了。

丫的,蔥爆羊肉都吃狗肚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