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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名師高徒 三

  一錘先生與金師爺此刻心中都暗讚了一聲:厲害!

  以旁人眼光看,陶墨此言十分突兀。畢竟顧射與他交情再深厚,也不過四面之緣,哪裡就能為他定奪終身大事?但再往深一層想,這可不正說明他視顧射為知交,連終身都敢以一言托付?而且顧射是一錘先生的高徒,這位佟姑娘是好是歹多少有些耳聞,將此事托與他,也有試探的成分。

  細細想來,這樣看似無心的一句,竟有諸般好處。既不因推辭而得罪一錘夫人,又未一口答應,露輕浮之態。

  一錘夫人倒不似他們想得這麼多,明媚的目光頓時一轉,望向顧射,其中真意卻是不言自明。

  顧射側頭,看著眼巴巴的四雙眼睛,淡淡道:「考慮也可。」

  陶墨愣了下,顯然不曾想他竟未替自己婉拒,臉色不禁流露出些許失落來。

  一錘夫人忙道:「莫聽射兒胡說。他向來如此,說話留三分餘地。我那侄女相貌人品俱是難得,若不是看陶大人一表人才,我還不願牽這條線哩。」

  她這句話自然只能糊弄初來乍到的陶墨。如金師爺這般的地頭蛇早就聽聞過她侄女的「斑斑事跡」,所謂的「不願」只怕是對方不願才是。

  陶墨原想以帶孝為由拒絕,轉念又想起老陶說不過不能洩露此事,心中暗暗著急,支支吾吾道:「此事,不急。」

  「如何不急?你們遲一日成親,便少一日畫眉弄妝的樂趣。」一錘夫人道,「不若你先將生辰八字留下,我交與廟祝合一合,若是合適,你也可及早來下聘。」

  陶墨目瞪口呆,不知怎的此事竟然演變至下聘了。

  金師爺見自家老爺呆若木雞的模樣,終究不忍,開口道:「正值年末,東家又是新赴任,衙中事務正忙,怕一時抽不得空。不如待明年開春,春意盎然,百花爭鳴之時再議?」

  「衙門哪來這麼多事?」她瞪向一錘先生,「可是你又在暗中搗蛋?」

  一錘先生怎知喝茶也會喝火上身,連忙賠笑道:「夫人明鑒。為夫這幾日日日在你跟前鞍前馬後,跟進跟出,哪裡有閒暇去理會什麼縣衙公堂?」

  一錘夫人冷笑道:「你是安分,但誰知道你的徒子徒孫們安不安分。」

  一錘先生眼睛一掃漠然坐在一旁,一臉事不關己的顧射,道:「這我倒不知。好在有個徒子在此,你親口問他便是。」

  一錘夫人盯著顧射。

  顧射還未及答,陶墨已經搶先開口道:「他不曾來搗蛋。」

  「我知他不會來。」一錘夫人道,「他是出了名的不上公堂。不過你莫要看他一臉忠厚老實,其實肚子裡壞水多著哩。」

  金師爺差點噴出一口茶。顧射一臉忠厚老實?

  一錘先生順利將禍水引開,老懷大暢,幫腔道:「是是是。我都多不過他。」

  一錘夫人道:「那是因為你都潑了幾十年了。」

  一錘先生乾笑。

  顧射終於開口道:「耕地,耕夫。獵獸,獵夫。潑水,潑夫。潑夫之妻,所稱為何?」

  一錘夫人柳眉倒豎,「你敢說我是潑婦?」

  顧射道:「我不曾說。」

  陶墨小聲地附和道:「他的確不曾說。」

  一錘夫人轉頭瞪一錘先生,「你說!」

  一錘先生連忙討饒道:「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潑水太多,連累夫人了。」

  一錘夫人又好氣又好笑,扭頭,伸出手指戳了陶墨額頭一下,「你再與射兒走近,小心他拐了你去賣也不知。」

  陶墨傻笑道:「他若真肯拐,我就給他拐。」

  一錘夫人被他傻樣噎得說不出話來。

  一錘先生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對顧射道:「難得縣太爺賞識,你莫要辜負人家才是。」

  顧射淡淡道:「師父怎的對辜負二字如此看重?」

  一錘夫人不善的目光立刻掃過來。

  一錘先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忙對一錘夫人露出一個極為歡欣的笑,「夫人,日頭有些偏了,我們不若回房去吧?」

  一錘夫人戀戀不捨地看著陶墨,「陶大人還不知下次來不來呢。」

  一錘先生立刻一記眼刀殺去!

  陶墨只好道:「來,一定來。」

  一錘夫人滿意道:「既然如此,過了元宵我便在家恭候大人大駕。」

  陶墨看著她依偎著一錘先生款款離去,卻是連笑容都擠不出來。

  金師爺安慰他道:「你回去與老陶商量商量再說。其實,佟姑娘……也不錯的。」

  陶墨偷瞄了顧射一眼,發誓般道:「再好我也不會娶的。」

  金師爺大奇,「這是為何?」原以為他是不滿佟姑娘悍聲在外,如今一看,倒像是另有原因。

  陶墨又去看顧射。

  金師爺眼珠子一轉,道:「難道是心中有人了?」也是,這樣的年紀,情竇早該開了。「既然心中有人,適才變應該對夫人言明才是。也不至於讓她空歡喜一場。」

  陶墨雙頰微紅,笑出幾分醉意,「也不是有人。」

  金師爺暗道:你這笑容分明是有了心上人,卻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這樣難以啟齒。

  顧射喝完杯中茶,懶洋洋地起身。

  陶墨跟著站起來,眼中充滿不捨,「你也要走啦?」

  顧射道:「嗯。」

  「你要回府?」

  「你有事?」顧射眼中閃過一抹光彩。

  陶墨鼓起勇氣道:「我想請你吃飯,不知你肯不肯賞臉?」

  金師爺歎氣。自己果然答應得太爽利了,都不曾吃到一頓飯!

  「有事?」顧射還是堅持這兩個字。

  陶墨絞盡腦汁,還是搖了搖頭。

  顧射眉頭微皺,似乎有些失望,搖搖頭,轉身便走。

  陶墨鬼使神差般地跟在他身後,一同出了府。

  顧小甲駕著馬車大咧咧地擋在大門口。

  陶墨見顧射上車,心頭一動,脫口道:「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少爺!」郝果子尖銳的嗓音從顧射馬車後面傳來。

  顧射面無表情地放下簾布。

  顧小甲譏嘲地朝他投去一眼,隨即駕車而去。

  郝果子等他們走開,才能將馬車趕過來,嘴裡還憤憤不平,「也不知是誰的馬車,這樣霸道,整條街都佔了。」

  陶墨失魂落魄地上了車,金師爺若有所思地跟在他後頭。

  馬車行了一段路,金師爺才開口道:「東家想收顧射為己用?」

  他原先以為陶墨是想搭顧射這個碼頭坐上一錘先生的船,但目前看來,他對顧射的興趣似乎要遠遠高於一錘先生。莫不是,他已經看出一錘先生早不管事,目前一錘一脈真正做主的人是顧射?

  若真是如此,那這個新任縣太爺未免太過可怕。不但對答反應一流,而且識人看面的目光奇準無比。也虧得他是縣官,而不是訟師,不然只怕又有的他頭疼了。

  陶墨正在恍惚,只聽了個「收」字就跳起來,滿臉通紅道:「收?我哪裡說要收?」

  金師爺狐疑地看著他。

  陶墨聲音漸低,「我哪裡能收得了他。」

  看來還有幾分自知之明。金師爺點頭。

  隨後,郝果子將他送回府,再轉回衙門不提。

  清晨,霧天。

  陶墨睡得正香,突被一陣敲門聲驚起。好不容易鑽出被窩,披起衣服開門,就看到郝果子哆嗦著兩條腿,一臉見鬼的表情,「出,出人命了!」

  陶墨一激靈,「誰出人命了?」

  郝果子愣了下,好半天才想起來,「佟府的,佟姑娘……自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