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餘生請多指教 > 第5章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2) >

第5章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2)

  醫生轉過身:「出了大門向東一條街,有家餛飩館,你買純素的餛飩。」

  下午,娘親的溫度終於退下去,我趕回病房。

  我想起中午醫生的交待「奧沙利鉑具有精神毒性,越想著它越難受」,於是按摩著林老師僵硬的肩膀:「你睡一覺起來,這瓶保護血管的掛完,就舒服了。」林老師將信將疑地閉上眼睛。

  鼻端似有若無地有布料滑過,我才意識到自己睡著了,睜開眼,看到眼前的白袍正伸手調著吊瓶滴速。

  林老師似乎是睡著了,我慢慢地從他脖子下面抽出有些麻掉的胳膊,閉上眼睛趴在被子上,正準備伸個懶腰,感到頭頂覆上一隻手。

  我睜開眼,看著顧醫生以摸小狗的姿勢揉了揉我的頭髮,然後悠然而去。

  這是--突然被什麼附體了?他離開之後我腦子裡只有這一句話。

  發小印璽曾經說過,男女之間的那道坎其實不是「做我女朋友吧」,而是首次肢體接觸。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肢體接觸,只是從那之後,我一看到顧醫生,就會渾身不自在,一股熱氣從後背一直竄到後腦勺。

  醫生筆跡:你中間那20天倒是淡定。

  (難道你不淡定?)

  醫生第三次化療是個痛苦的過程,林老師的體重已經掉了20斤,顴骨都突了出來,即使主任改了方案,把化療藥分到兩天掛以減輕化療反應,林老師還是從昨天上午就開始嘔吐,通宵未歇,黃膽水都吐了出來。等到今天上午那瓶奧沙利鉑掛完,趴在我懷裡的林老師已經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隔著汗透的睡衣,摸著他身上一根一根的肋骨,我突然有些想哭。

  我去到醫生辦公室:「可不可以不化療?正常人不吃不喝不睡都吃不消。」更何況是剛動完手術的人。

  顧醫生遞過林老師的病理診斷:「你爸爸屬於低分化腺癌。」

  我茫然地看著他。

  「惡性程度高,預後差,易轉移易復發。」

  我默不作聲地盯著病理報告,半天才僵僵地問:「手術之後的病理切片,不是說,很好的麼?」

  顧醫生望著我,不說話。

  離開辦公室之前,我問顧醫生:「化療究竟有沒有效,能不能--實話告訴我。」

  顧醫生眉頭微蹙:「消滅可能殘留的癌細胞,防止轉移。其他的--效果有限。」

  晚上,我抱膝坐在電梯間的休息椅上發呆,隔著窗玻璃看外面的星空。

  聽到身後腳步聲漸近,我轉過頭,顧醫生在我身旁站定,兩隻手插在口袋裡。

  我禮貌地笑笑,扭回頭繼續看天空。

  「不要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哪有?」

  「你半夜三更的坐在這。」

  我看了眼手錶:「北京時間晚9點15分。」

  他偏頭看了看我:「回賓館休息吧。」

  「不要,我不在林老師睡不著。」雖然我知道我在他也睡不著。

  不過,還是起身和醫生一起往回走。

  「林之校。」

  我回頭,已經進了辦公室的人又走了出來,遞過來一條巧克力。

  「謝謝。」在這個時候,沒有長篇大論的安慰或者危言聳聽,只是淺淺地微笑。

  早上查房,林老師看到顧醫生,只說了一句話:「我要回家。」

  「你兩天沒有進食,現在這樣怎麼回家?」

  「我要回家。」

  「要等你的血檢報告。」

  「我要回家。」就這四個字。

  顧醫生抬起頭:「自己能下床麼?能走路麼?」

  「能。」

  「走給我看看。」

  「……」蕭瑟了。

  「如果你指標不合格,又繼續吃不下去的話,我只能建議給你掛脂肪乳補充營養了。」

  「我不掛……」

  顧醫生完全無視,向我們點頭告辭。

  林老師委屈地皺著臉,在我們面前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遇到了完全不買他帳的醫生。

  連著三天的脂肪乳掛下來,化療反應漸停,林老師的精神略微恢復。

  我端著水杯去電梯間透氣,隔著玻璃向外望去。下午四點多下了一場雨,濕氣還未退去。記得曾經看到過一句話,任何城市,從低處看,都是平凡的,從高處看,都是美好的。即使再簡單的路燈,在濕潤的空氣裡氤氳成一片,都能透出一種安靜的美來。我正嗅著被雨水洗刷得清新了許多的空氣--

  「你爸爸怎麼樣了?還吐麼?」

  我驚奇地轉過身,看著眼前的白袍男人:「顧醫生,你今天又值晚班?」

  「同事端午回家,和我調了一下班。」

  兩個人無聲地看了一會兒街景,他走開去打電話,聲音很低。我半瞇著眼睛,被窗外拂進來的空氣浸潤得都有些睡意的時候,一隻手機放到了眼前。

  我看看屏幕上正在跳動的通話時間,再看向舉著手機的醫生,他只是朝手機抬了抬下巴。

  我接過,屏幕上還留有他的溫度,讓我一時間有些無措:「喂?」

  「姐姐!」

  「原來你的全名叫杜文駿。」

  我看到醫生臉別向一邊,笑了,趕緊尷尬地補了一句:「兒童節快樂。」

  「……」

  氣氛更尷尬了。

  我看看醫生再看看手機,突然反應過來:「快考試了吧?」

  小杜:「還有一個禮拜。」

  我抓抓頭髮:「在戰術上藐視敵人,在戰略上重視敵人,祝你早日取得抗戰勝利。」就急忙把手機還給了顧醫生。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顧醫生笑了笑才道:「好了,看書去吧。保持正常作息,不要開夜車,平常心迎考。」

  Date:2009.6.1

  經醫生們討論,林老師的化療反應過大,身體耐受性過差,此次化療結束後先暫停療程,回家調整一段時間後,再繼續下一步治療。

  上午,我先行一步離開了醫院,回學校進行畢業論文答辯。

  小羽抱著我蹭了半天(其實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為什麼格外黏糊我),直到我答應下次來給她帶好吃的她才鬆手。

  我沒有見到顧醫生,他查房都沒趕上就去準備手術了。

  醫生筆跡:你反正是不會顧慮我的心情的。

  (那會兒我怎麼顧慮你的心情?況且那會兒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麼心情……)

  中藥介入治療一個月後,林老師氣色漸好,體重見長。

  從市醫院做完常規檢查回來,娘親一進門就忙著燉湯,叮囑我給醫院打電話上報檢查結果。

  值班電話撥過去。

  「喂,您好,這裡是胃腸腫瘤外科。」熟悉的男中音。

  「顧醫生好,我是林之校。」

  相當官方地你來我往,一直到快結束,對面才不經意地說:「對了,杜文駿成績出來了,過線19分。」

  「很不錯,恭喜他。」

  「我會轉告他的。再見。」淡淡掛斷。

  Date:2009.7.4

  在我成了一名合格的畢業生之後,我又成了一名合格的無業遊民。之前娘親一直以為我考的是和本科專業相關的研究生,結果看到通知書的那天東窗事發。她相當不待見地質這個專業,開始對我冷暴力。水深火熱之中,我接受了三三拋出的橄欖枝,去給她當煮飯婆,她在X市成了一名光榮的工程師。

  晚上洗完澡,兩個人一起窩在床上,三三突然八卦心起:「校,你現在開心不?」

  「挺開心的啊。」

  「像一個在單相思的人不?」

  「……」

  「你和那顧醫生怎麼樣了?藏藏藏,藏什麼藏?我對你手機沒興趣。」

  我望著天花板:「就--正常的醫患關係。」

  「然後呢?」

  「?」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我的姑娘啊!」三三彈起來,「別告訴我你喜歡一個人就這麼看一看就完了。」

  「啊……那不然呢?」

  「想方設法在一起啊。」

  那個時候,我是真沒想到那個層面上去。只是單純的覺得看到他心裡高興,別的,就真沒有了……

  「愛情,是一種強烈的想要和對方在一起的嚮往。就是你希望未來的日子與其相伴,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三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你這種喜歡,和喜歡一幅畫喜歡一個花瓶有什麼區別啊?」

  「哦……」

  三三突然狐疑地轉頭:「醫生對你有意思沒?」

  我嚴肅地搖頭:「沒有。」(相當篤定。)

  「不應該啊,這麼水靈的姑娘,他又不是和尚。」

  「醫院的姑娘多得海了去了,你當他沒事幹就發情啊……況且,這才認識了多久。」

  「親愛的,你沒聽說過一見鍾情二見傾心麼?時間不是問題,看對眼了就行。來來來,且把你二人之間的事與我一一道來。」

  我道了二十分鐘,三三老僧入定一般聽完,突然戳我腦袋:「你簡直就是,少,女,的,外,表,大,叔,的,心!」

  經過三三連續兩晚的開導,我有了兩條基本的認識:一,醫生是男人不是蓮花,不但要遠觀,更要褻玩。二,他可能依稀彷彿大概也是對我有意的。

  有了這兩層認識,我瞬間豁然開朗,雖然依舊前路迷茫,但好歹是看到路了。

  時隔50天,再次回到醫院。我把外婆做的青團給小羽的時候,她的笑聲響徹整個走廊,被護士長直接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