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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真空的兩個人

  寧沫的畫室內,三個畫架並排立於落地窗前,夜凜、夜渺和沈真分別站在各自的畫架旁,聽著寧沫即將要出的「考題」。

  說是考題可能嚴重了些,其實就是寧沫想看下這三個孩子的程度,才好決定要怎樣教授。

  「每個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一樣,構圖也好、角度也好、色彩的選擇也好,都取決於你自己的眼睛。或者我可以教給你們技巧,但我沒辦法代替你們去看、去思考。」寧沫坐在畫室休息區的透明椅上,一邊幫大家衝著自製的花草茶,一邊說著話。

  夜凜安靜的聽著,並悄悄的打量著、這個即將成為自己老師的女士。他曾經在美術雜誌上見過寧沫的照片,真人跟照片比起來,更加多了一份柔和,就像她的嗓音一樣,絲毫沒有壓迫,只會讓你覺得放鬆。並且,她很美,是符合她年紀和身份的美,沒有誇張的妝容、也沒有孤芳自賞的犀利眼神,她不是空谷幽蘭,而是怒放在盛世、卻又不見自己的美麗、恬淡生活的那種幸福隨性。

  「所以,就畫你們都可以見到的、又見不到的一樣事物吧。」寧沫微笑著,看著三個孩子說:「陽光。」

  「陽光?」沈真習慣性的皺了皺眉,畫這類很抽像的主題一向不是她的強項,「素描陽光?可陽光是沒有顏色的。」

  寧沫點點頭,看向夜凜,「可以完成嗎?」

  夜凜想了想,認真回答:「好的,寧老師。」

  而夜渺,沒等寧沫問他,就已經調皮的舉起了雙手同意,神情輕鬆、透著一股滿不在乎的灑脫。寧沫端著茶杯的手不經意的顫了下,她錯開眼神,盡量保持著平靜,「即然都沒問題,開始吧,兩個小時之內結束,中途你們可以自行安排休息時間。」

  「自行安排的話……那我可以參觀您的家嗎?」夜渺忽然發問。

  寧沫怔了下,有些詫異,卻也微笑同意,「當然可以,需要我幫忙介紹嗎?」

  「不用,您忙您的,我自己可以!」夜渺立刻笑了,竟真的就擱回鉛筆,轉身開了畫室的門走了出去。

  沈真看著他的背影,心裡竟有那麼一瞬間的失落,可也只有一瞬而已,她和夜凜不約而同的看了看腕表,在心裡計算了時間,不再多問,兩個人都轉身面對畫架開始思考要如何落筆。餘光又都留意到了對方相同的舉動,頗有些詫異,對視了一眼,都笑了。

  「我沒想到你會在。」夜凜小聲問著沈真,「也是來拜師的?」

  「我住在這裡,是她家保姆的女兒。」沈真平靜的回答,注視著夜凜,並就像她所預料的那樣,夜凜眼中閃過了一絲尷尬,一絲讓她無比熟悉的尷尬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沈真越來越「樂於」見到這種尷尬,她甚至以近乎於「殘忍」的心理去迅速揭開自己非常不願意告訴別人的事實,是的,她從來就不願意,可卻永遠第一個揭開,她知道這個世界沒有秘密,而不被人嘲笑的唯一辦法就是自己先去嘲笑別人。沒錯,她是保姆的女兒,她介意,從來就介意,可她絕不容許別人也介意,讓別人尷尬的話,足可以掩蓋住她心裡的卑微。

  實際上,當她站在畫室裡,看著夜凜和夜渺兩兄弟走進來的時候,她心裡的卑微已經到達了臨界點,她非常、非常不願意,在夏家見到夜渺。可他們那樣輕鬆的走了進來,兩個男孩子都那麼高大、那麼出色,穿著剪裁合體的、她認不出牌子的服飾,是的,他們可以輕鬆的走進來,因為他們有足夠的錢去支付昂貴的學畫費,而她……她當然一分錢也不用交,可天知道她有多恨這種不用交錢的學習!

  「哦,是嗎……我是說,好的。」夜凜的確有些尷尬,他認為自己並不是勢利的會看不起保姆的女兒,可是……他仍舊被沈真突如其來的答案而無措了,好像說什麼都不太合適,這個時候他隱約的開始羨慕弟弟夜渺的灑脫,如果是他,他或許可以不會這麼無話可說吧。他悄悄打量著沈真,她已經開始思考了,眉頭輕皺,平靜而認真。

  夜凜回頭,寧沫也已經離開了,畫室只有他和沈真兩個人。莫名的,他鬆了口氣,想了想,問著:「那麼,你一直和寧老師學畫嗎?」

  「嗯,不過進度很慢。」沈真點點頭,自嘲的語氣,「要考進博雅已經用了全部的精力,我和你們不一樣。」

  夜凜搖了搖頭,「有什麼不一樣,保持成績對我來說也需要刻苦。」

  「刻苦?」沈真側過頭看了夜凜一眼,「我知道你的名字,夜凜,沒進博雅之前就知道。學長,你非常有名,嗯,我相信你也會刻苦學習。可你卻不知道在刻苦之外還有一個程度,叫拚命。」

  夜凜微微怔仲,「或者你是因為我的家庭而覺得我不用努力……」

  「當然是,不然呢?」沈真笑了起來,「學長,我並不是想挖苦你,可是……好吧,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在來之前,你知不知道當眾對你表示好感的夏蕊寧,是寧阿姨的女兒?」

  夜凜搖頭,「這點我並不知道,剛才看到她,我很意外。」

  「嗯,我也相信你不知道。」沈真點頭,「瞧,這就『拚命』和『努力』的區別所在,你想學畫,你多打幾個電話,你認真申請,努力就辦得到。而我呢?如果我不是保姆的女兒,恐怕就會連夏家的狗叫什麼名字都會打聽的一清二楚、然後為了拜師投其所好、然後還要打工存一大筆錢交學畫費,我不拚命的話,行嗎?」

  夜凜意外的看著沈真,這個女生每每讓他啞口無言,卻總會不得不承認,她是對的。

  「所以,我現在要『拚命』的畫了,你也加油。」沈真簡單說著,卻不經意似的又問了句,「你的弟弟,夜渺,他……也喜歡畫畫?」

  「畫畫?還算喜歡吧,不然你覺得我為什麼一大早來你家接受你磕頭。」夜渺歪坐在夏蕊寧房間陽台的籐編鞦韆上,懶洋洋的說著。

  「你才磕頭!」坐在對面籐椅上的夏蕊寧「咬牙切齒」的瞪著夜渺。

  她已經脫掉了那件該死的長裙,換了恤衫和牛仔短褲,光著腿,晾出膝蓋。膝蓋磕破了皮,此刻還往外滲著血,看起來頗為「觸目驚心」。

  「寧兒,還疼不疼?」彩姨拿著藥箱走了過來,一臉心疼的取出常備的消毒藥水和紗布。

  「寧兒?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還會有這麼安靜的小名兒,哈哈哈哈~」夜渺笑了個不亦樂乎,「夏蕊寧,不適合你,你比較適合張飛呀什麼的。」

  「夜二,我警告你不要再惹我!這是我家!我的房間!」

  「夜二?」夜渺啼笑皆非,「喂,你不要因為喜歡夜大,就把我也簡化了吧。」

  「夜二,我知道你是夜凜的弟弟就夠了!」夏蕊寧絕不示弱。

  整個上午,她已經覺得自己丟人丟到家了,明明那麼漂亮的出場動作,被夜二嚇得直接摔成了傻瓜。膝蓋上的傷是小事,面子是大事。不行,一會兒一定要在夜凜面前扳回一局!

  「彩姨,快幫我上藥,我還要去畫室招待客人的!」夏蕊寧催促著彩姨,並從藥箱裡挑著創可貼,喃喃自語:「我不要紗布,醜死了,我要找個漂亮的創可貼,卡通的,藍色的吧,配我的衣服。」

  「寧兒,忍著點,不怕不怕。」彩姨已經用棉簽蘸好了藥水,「消毒會有一點兒疼。」

  「彩姨等一下!」夏蕊寧大聲喊停,可憐兮兮的看著夜渺,「夜二……哥,幫幫忙。」

  夜渺一陣惡寒,「把那個哥字去掉!我寧肯你叫夜二。」

  「你過來嘛。」

  「幹嘛?」夜渺沒好氣的問。

  「過來就知道了嘛!」夏蕊寧撒嬌的語氣。

  「神經病!」夜渺不耐煩的回應了句,嫌煩,卻還是站了起來,走到了夏蕊寧的身邊,「到底幹嘛?」

  夏蕊寧沒有再說話,而是抬起頭,無辜的眼神看著他,並拉住了他的手腕,手指微涼而柔軟。夜渺有些意外,看著她,竟在這一刻有了一瞬間的失神。

  而就是這一刻的失神,讓他沒有看到彩姨眼中的那一抹……同情。

  「啊~~~好!痛!」

  叫痛的不止是被消毒的夏蕊寧,還有夜渺,他們異口同聲……

  「該死的夏蕊寧,你上藥就上藥,你擰我幹什麼!」

  「疼痛轉移!轉給你,我就沒那麼痛!」

  「你要不要這麼缺德……」

  「哎呀不要這麼小氣嘛夜二,下次你受傷的時候也可以掐我啊。」

  「我沒這麼白癡!」

  「我才不白癡,這招真的很管用,哈哈!」夏蕊寧終於放開了夜渺,仰著頭,笑了。

  她笑了,眼睛裡還含著淚。她真的很嬌氣,上個消毒水都會疼的流眼淚。夜渺怔怔的看著夏蕊寧,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方才天空是有點陰的吧?明明是,可就在她抬起頭,朝著他笑的那一剎那,週遭就亮了,那麼明亮。陽光像是傾瀉而至,整個陽台被溫暖包裹起來,他看著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孔、裡面有星星點點搖碎了的光影、長長的睫毛,陽光透過睫毛在眼底打出一排暗影……夜渺忽然安靜了,臉上慣有的嘲諷笑意不見了,他只覺得,他和夏蕊寧之間,似乎都空氣都被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