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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番外三:山賊(1)

  那村子叫趙家村。

  倒不是全村的人都姓趙,只是當初趙姓一大家子流亡來了這裡,紮了根,安了家。後來陸續來了些外姓人,這才成了村。而趙姓人管了村子,掌了事,成了村長。

  以後不知有意無意,每次選出來的村長都是趙姓人,趙家村的村名也就這樣傳了下來。

  趙文富就是這村子裡其中一個趙姓人。

  文富這個名字是他爹給起的,希望他又有學問又有錢。

  可趙文富不喜歡他的名字。打他懂事起,就沒見過哪個讀書人是有錢的。有錢的只知吃喝和女人,哪懂學問?

  所以趙文富覺得他爹太不諳世事了。

  趙文富還有個小名,叫山子。這小名是他娘給起的。山子同樣對這個名字很不滿意,因為叫山子的太多了。他覺得站在山頭上大叫一聲「山子他娘」,附近幾個村子最少就得有十戶以上人家跑出來答應。

  所以這麼個俗氣有餘霸氣不足的名字,是得不到山子歡心的。

  山子有自己想叫的名字,他想叫山賊。

  因為小時候全村窮得揭不開鍋,只有旁邊黑山裡的山賊能喝上酒吃上肉。他們騎著大馬呼喝而過,男女老少全得讓路相避。他好奇地問大人,這些人叫什麼?大人說,叫山賊。

  那時山子就想,叫山賊的人真是威風。

  他要求改名,被他爹狠抽了一頓。

  後來再長大些,山子才知道山賊不是名字,是身份。但這也沒有影響他對山賊這個名字的嚮往,他想當山賊。

  他把這個夢想說與他爹聽,他爹幾個巴掌扇他腦門上:「讓你做山賊,讓你做山賊……」

  從此山子自稱山賊。

  爹都同意他當山賊了,他要好好努力。他覺得他爹揍他是為他好,因為當山賊得經得起打,他爹是打小就磨煉他。

  山賊從那時候起就知道了,會打架又能經得起揍,才是好山賊。

  於是山賊從小就全村裡找打架,後來村子裡沒人與他打了,孩子們見他就跑,於是他就跑到鄰村去打。終於在十里八鄉全打遍了之後,他爹受不了啦,把他送到了三十里外的城裡,找了家武館讓他當學徒雜工去了。

  這下子山賊太滿意了,一來這裡管飯管住,二來可以隨便打架。山賊覺得他爹是真的很疼他,不但疼他,還頗有些智慧。

  山賊在武館裡待到了十八。

  他長大了,他回到了村子。

  家裡只剩下他家老爹一人,山賊還算孝順,沒打算棄老爹於不顧。但他也有著他的堅持,他決定要實現他打小的願望—成為一名合格的山賊。

  山賊是一名會武藝的山賊,不但會武藝,而且武藝還不錯,不止不錯,簡直有點高強。他收服了一些混混和村民做小弟,然後帶著弟兄們到了那黑山上,把原來的山賊都打跑了。

  把人打跑的原因只有一個—一山不容二賊。

  只有他,趙文富,山子,才能在這八方十里佔山為賊。

  從此後,趙家村的山賊隊伍誕生了。

  可光是佔山為賊是吃不飽的,於是山賊領著兄弟們開荒山。

  有弟兄問了:「大哥,做山賊不是要打家劫舍嗎?怎麼我們在種地?」

  山賊把他一頓狠抽。

  「你去劫一個讓我們一輩子不愁吃穿的看看?別說劫了,你能在這附近找這麼一戶人家出來,我就服氣你!」山賊擺事實講道理,「身為一名合格的山賊,要能把事情往遠處看。這眼跟前劫點小財能解決什麼問題?能吃多久?定是得勤勞耕作,才能每年收成,這道理有什麼不明白的?」

  另一個弟兄也嘀咕:「可是耕作那是村裡人幹的事,我們是山賊,山賊的本分就是打劫。」

  山賊又是給他一頓狠揍。

  「誰告訴你山賊的本分是打劫的?你把他叫出來與我理論理論。」山賊繼續講道理,「什麼叫村裡人幹的?難道你不是村裡人?你當自己是城裡人?城裡有你的房子嗎?城裡有你的家人嗎?你不是村裡人,你從山上地裡頭長出來的?作為一名合格的山賊,要有自知之明,要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別把自己不當村裡人看。」

  總之拳頭加道理,山賊把弟兄們都教育好了。於是趙家村第一支會開荒種地的山賊隊伍誕生了。

  日子過得飛快,山賊二十有四了。

  這年紀的村裡小伙都娶了妻,可山賊沒有。

  他拒絕承認是他名聲不好造成了這個結果,他覺得是他對媳婦兒的要求頗高,他看不上她們。他覺得身為一名合格的山賊,對美醜的辨識能力還是要有。

  山賊打小就喜歡看漂亮姑娘。

  山賊小時候喜歡過村裡一個叫英子的小姑娘,他覺得那真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姑娘了。後來進了城裡武館,他又喜歡上了一名叫鶯兒的姑娘,那姑娘有時從武館門前走過,他可以趴在那兒看很久。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英子算不得漂亮,鶯兒才是真生得美的。

  武館裡的人告訴山賊,鶯兒是花魁。山賊那時候以為這是比花還漂亮的意思,他覺得這詞真不錯,確是形容得當。後來他終於知道花魁是什麼,可他還是認為鶯兒確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姑娘,不論身份如何,這確是事實。

  山賊覺得作為一名合格的山賊,勇於承認事實的態度一定要有。

  嗯,有點扯遠了。

  總之山賊就是覺得村裡的姑娘都不美,他不歡喜。他不歡喜,便不願強迫自己去娶。

  就這樣日子一直過去。山賊曾以為他會一直這樣,打打架,種種田,打打獵,攔路打打劫,回家做做飯……

  可原來這些都是會改變的。

  那一天,他遇到了一位姑娘。那姑娘生得極美,她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她叫丁妍珊。

  「呔,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

  那日太陽就要西落,吃完晚飯閒著沒事的山賊與弟兄們實在無聊,便想著趁天黑前到山下大路上耍耍。

  山賊嘛,也得有點山賊的樣子。

  喊喊號子,擺擺架勢,嚇唬嚇唬路人。

  這樂子他們沒少弄。剛開始時大家哭著喊著求饒命,時間久了,發現山賊他們廢物得很,是賊,於是都罵罵咧咧幾句便走了。

  真正打過幾架的,是附近的那些土霸王。在路上遇著了,不打白不打。山賊遇上看不順眼的人,錢銀他也是要搶的。而他最看不順眼的,就是那種長得醜還耍橫的,敢罵他的,呼喝他的,他見一次打一次,見一次搶一次,不光搶錢,還搶衣服褲子,讓他們光著身子開光溜。

  總之這日他們下山找樂子去了。

  這麼巧,還真有輛馬車駛過來。兄弟們心裡高興,一窩蜂全擁了出去,各自擺好架勢,凶神惡煞地叫嚷開了。

  那車伕和馬兒全都嚇住了。車前面還坐了個男僕模樣的,也嚇愣了。

  他們的反應讓山賊相當高興,他猛地跳了出來,站在眾人前面,大聲叫嚷著:「把錢留下,把姑娘留下,不想把命留下的,就快滾!」

  車伕和男僕終於反應過來,他們驚慌地大叫一聲,跳下馬車就要跑。那車伕跑了兩步轉回來,把馬卸了下來,男僕也反應過來,一人一騎,騎著馬跑了。

  這時馬車上傳來女子的尖叫,一個年輕小姑娘驚慌失措地跳下了車,跟著那男僕車伕的方向跑掉了。

  他們那副狼狽的樣子讓山賊和弟兄們哈哈大笑,直笑得氣都快喘不上來。太痛快了,好久沒有看到這麼好的反應了。

  山賊笑得正扭腰,馬車的前門忽然砰的一下被用力推開了。

  怎麼車上還有人?

  山賊往車上看過去,僵住了。

  山賊敢用他的性命擔保,那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最漂亮的姑娘了。

  美艷如花。

  卻,冷若冰霜。

  山賊一下看呆了去,愣愣盯著那姑娘,半點移不開目光。

  他看著看著,終於發現那姑娘也盯著他看,只是那目光含恨,視若仇敵。山賊一下心虛起來,他猛地站直了,卻哧地吸了一口氣……

  腰,扭到了。

  可是美人當前,山賊還想維持形象,他忍著痛,把腰挺直了。

  那美人冷冷盯著他,最後目光在所有人臉上掃了一圈,吐出了兩個字:「劫嗎?」

  「劫媽」是什麼意思?

  山賊沒反應過來,他還盯著姑娘。可身後的弟兄們已經喊了出來:「沒看我們是山賊嗎?自然是要劫的!把財留下,把姑娘留下,不想把命留下的,就快滾。」

  喊話的人被旁邊的人猛敲腦袋:「人家就是姑娘。」

  「哦哦。」那人抱著腦袋喊痛,轉頭問山賊,「老大,那這詞要不要改改?」

  老大暫時啞巴中,沒回話。

  因為這時候美人的眉頭皺了起來,她似乎很不解。山賊看著,心想原來姑娘長得漂亮,連皺眉都會好看的。

  老大不說話,後面的弟兄們也不說話了。

  車上那美人沒了馬,跑不掉,坐在那裡也不說話。

  局面變成一群漢子與一位姑娘大眼瞪小眼對視著僵持不下。

  這時候山賊的舌頭終於能動了,他說道:「你的那些僕人丫環,不忠心啊。」他完全沒糾結那些僕人丫環是被他嚇跑的,他就是突然想到他們就這樣把美人丟下了,還把馬搶走了,這讓美人怎麼辦?他真生氣。

  美人聽得他的話,冷冷回道:「不忠心有不忠心的好,起碼能活命。」

  山賊一愣,覺得這話有幾分道理,可是……

  「那你怎麼辦?」

  美人冷笑,盯著山賊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要是這表情換在別人身上,山賊要生氣動手了。可是是這美人在冷笑,他覺得這表情也是美的。

  可他身後的一個弟兄看不過眼了,他猛地衝了上來,對著美人喝:「喂,休得對我大哥不敬。你給我下來。」一邊喊著一邊要去拉美人下車。

  山賊還沒來得及喝阻他,那美人卻突然發難,刷的一下掏出把匕首朝著撲過去的漢子刺過去。

  那漢子嚇得哇的一聲大叫,腳下一頓,猛轉頭朝山賊身後躲:「大哥,大哥,她有刀,她有刀。」

  太丟臉了。

  山賊真想給這弟兄幾腳。

  但這女子手持匕首也讓山賊嚇壞了,他顧不上踢人,先安撫眼前的美人要緊:「你拿匕首的姿勢不對,會傷到自己的。我們是好人,不會傷你,你把匕首收起來,小心別割了自己。」

  美人沒有收起匕首,她拿著匕首對著他們。

  山賊又道:「我叫山賊,不,我叫山子,不對,我叫趙文富,是前頭那個趙家村的人。」

  美人沒說話。

  山賊撓撓頭,想了想問:「姑娘叫什麼名字?」

  美人依然沒說話。

  山賊又道:「天馬上就要黑了,你孤身一人,又沒有馬,走下去也沒有落腳的地方,這樣不安全。不如你隨我回趙家村先安頓,我讓弟兄們去找找你的僕人丫環,安排好了再走如何?」

  美人還是不說話。

  山賊撓頭歎氣,猛地回身一腳踹他身後那個膽小漢子屁股上:「回村子去,把丁大娘、趙家嬸子還是二狗媳婦兒什麼的都叫來,就說這裡有位姑娘落難了,讓她們過來好說個話。」重點是證明證明他是個好人,他不壞!

  漢子屁顛屁顛跑了。山賊又往後揮了揮手:「你們都散了吧,沒有好玩的了,別都堵在這裡嚇著姑娘,都回去。」

  眾漢子面面相覷,然後慢吞吞都走了。

  山賊等人走光了,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姑娘不用慌,他們都走了。村裡的大娘媳婦兒的一會兒就來。」

  美人呼了口氣,把舉著匕首的手放回身側,但仍握著匕首。

  山賊衝她笑笑,不說話,只坐著陪她。

  四周很安靜,天黑了下來。

  月亮爬上高空,皎潔的光散了下來。

  遠處一群人拿著火把燈籠往這邊走,唧唧喳喳聽著像是一群婦人的聲音。

  這時候美人說話了:「丁妍珊。」

  「什麼?」山賊正偷偷沉醉美色,沒聽清楚。

  「我的名字,叫丁妍珊。」

  趙家村裡鮮少來外人,更別提水靈靈美噹噹的富貴人家的小姐了。

  於是丁妍珊的出現讓全村炸了鍋。

  孩童們奔走相告,婦人家的攜手相約一同來看。大老爺們兒不方便擠過來,也遠遠蹲個點好奇張望。

  丁妍珊被帶回了丁大娘家裡。

  因丁大娘是寡婦,只與女兒相伴,家裡全是女眷,留宿女客比較方便。

  有村民借出了自家的馬把丁妍珊的馬車拉了回來。丁大娘家沒有多餘的被褥,有一人家就送來了被子,另一人家送來了褥子。丁大娘也張羅著給丁妍珊做點吃食。

  丁妍珊有些愣,她是第一次進村子,這種留宿一個客人還得幾家才能湊齊居具的事讓她覺得有些稀奇。對大家的好奇和熱心,她也不太適應。

  村長親自過來,問了問情況。丁妍珊話很少,她一身貴氣,一看便知是大戶出身,且還不是一般大戶。所以眼下雖是落難,但村長對她也是客客氣氣。

  山賊的一弟兄說了丁妍珊獨自到此的緣由,被村民們一通好揍。山賊的爹聽聞此事,更是拎了老粗的一根棍棒過來,把趴在門口一直偷看丁妍珊的山賊狂追猛打。

  村子裡一堆人嚷嚷說話,又是叫又是鬧。丁妍珊看著聽著,忽覺這僻壤土鄉,竟是比當初丁府那樣的豪門大宅更有人氣。

  貴客不說話,臉色也不太好看。村長自覺無趣,但也說了些客氣話,又承諾明天就派人去尋那跑掉的僕從丫環,然後在丁妍珊道謝後,告辭離去。

  村民們終於都各自散了。丁大娘和丁家姑娘試著與丁妍珊話家常,道自己家也是姓丁,這趕巧碰到自家人。她們很熱情,但丁妍珊卻沒心思。沒多會兒,母女倆也覺沒甚意思,也就囑咐丁妍珊早休息,回自己屋去了。

  這晚,丁妍珊躺在硬邦邦的炕床上,蓋著粗布被子,怎麼也睡不著。匕首就放在枕邊,她伸手摸了摸。本以為今日得死在那被劫路上,卻不料走進了一個她完全沒料到的境地,今後怎麼辦,她居然沒有想法,腦子裡空空的,對什麼都提不起勁。

  夜很深,丁妍珊覺得很累,但睜著眼就是睡不著。她能聽到周圍的各種動靜,外頭不知是什麼蟲子的叫聲,屋後不遠似乎有條河,有水流的聲響,還有蛙叫狗吠,一點都不安靜。也不知什麼時候起,隔著面土牆,她聽到了丁大娘的打鼾聲。那聲音很吵很有節奏,丁妍珊聽著聽著,居然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丁妍珊被一陣喧鬧聲吵醒。

  似乎有孩子在屋後頭的河裡嬉鬧。

  丁妍珊清醒過來,很快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她起身,梳了頭,換了衣服,出得門來,丁大娘母女招呼她洗漱吃早飯。兩人似乎都不介意丁妍珊的冷淡,倒是丁妍珊自己經過一夜冷靜,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吃過早飯,村長帶著人來了,後頭還跟著山賊與他爹。村長說已安排人去尋人,問丁妍珊還有什麼親人在附近的,他們可以去幫她找來。

  丁妍珊搖頭。

  村長又問她是否還有什麼安排打算,他們可以幫忙。

  丁妍珊又搖頭。

  村長又討了沒趣,臉色有些不好看。這富人家的小姐就是不討喜,半點禮數不懂,連句感激的軟話都沒有。

  山賊在一旁叫道:「姑娘別著急,且在我們這裡安心住下。你的丫環僕人,定是能找回來的。實在不行,我也可以送你回去……」

  山賊話未說完,又被趙老爹一通揍:「你還敢說,就是你闖的禍。」

  山賊抱頭亂竄:「我怎麼知道她那些下人這麼不經嚇,我們場子還沒完全擺開,他們就跑了。一般人都會對罵幾句,要不就亮亮傢伙對峙一下,等我們把詞念完了,自然就會散了嘛。誰曉得他們跑這麼快,還賊精賊精的,把馬還騎跑了。」

  父子倆你追我跑,大家習以為常,見慣不怪,只有丁妍珊好奇地看著。山賊蹦跳中偷眼看了看她,卻正好對上她的目光。他沒來由地臉一熱,忽覺得這般被老爹揍的狼狽樣很是沒面子,於是一扭頭,跑了出去。

  丁妍珊就這樣暫時在趙家村住了下來。

  其實她自己倒不在乎那幾個僕人丫環,他們跟她的時間不長,走便走了,各人有各人的活路,她是無所謂。她也可以在村裡買下一匹馬自己走,到了下一座城,再僱車夫丫環都不是難事。

  但她不想走了,她累了。反正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這村裡的人對她不錯,她能看得出來他們都是淳樸厚道的老實人家。雖然這地方窮點破點,但她懶得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