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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藏玄機遊船斗琴(1)

  三日後,龍二帶著居沐兒,登上了翠湖邊上那艘最華麗的大船。

  翠湖是京城最有名的水色景點。雖為湖,卻一望無際,從湖的這頭遠眺,看不到那頭的邊際。湖波青翠透亮,碧波瑩光,是名翠湖。

  龍二這次宴請了斗琴雙方及各路官員,統共租下了三艘船。主船最大,共有三層,禮部各官員及兩國主要琴師都在這艘船上。其他過來湊熱鬧為輔佔便宜兼吃喝玩樂為主的官員和相關人等就分在兩艘略小的船上。

  龍二依利害關係和各人目的,將人員都安排分配好。居沐兒第一次參加這類盛宴,只靜靜陪侍一旁,毫不多話。

  一番客套之後,大家推杯舉盞,談笑風生。西閔國的琴使們無論斗琴的原目的如何,現下好吃好喝伺候,美人美酒相伴,很快也露出男人的爛脾性。倒是那位首席琴師雅黎麗,三十來歲的模樣,頗為嚴肅,只靜靜吃菜喝酒。

  龍二與田尚書使了個眼色,田尚書趕緊遣了位女官,到雅黎麗身旁伺候相陪,絕不能讓她有在這男子場中受冷落之感。

  花娘在這樣的場合裡是不會擠到男人身邊灌酒的,她們很明白什麼場合裡應該做什麼事,於是一個輪著一個上場獻技,有跳舞的,有彈琴的,因是頂著各樓花魁的名聲,全都使出了渾身解數,生怕被別的樓裡的姑娘給比下去。

  居沐兒全場都在認真聽琴,隨著琴音搖頭晃腦,每換一名琴娘,她都要問問龍二這是誰。龍二一個一個地答,答到惜春堂的林悅瑤時,龍二猛然驚覺自己說得太多了,這些花娘他都叫得出名字,他家沐兒會不會又跟他鬧彆扭了?

  好在居沐兒全程都表現得很高興,龍二放下心來。他一邊應酬一邊掃視全場,沒人對花娘彈的琴感興趣,那些琴技,在這些琴師看來不過是些花架子,取樂用的。而大家高談闊論,大聲談笑,這琴音也自然不好入耳。所以整個場子裡,只有居沐兒在認真聽琴,而那位西閔國首席琴師雅黎麗卻是時不時盯著居沐兒看。這讓龍二皺起了眉頭。

  林悅瑤彈完琴後靜靜下場,過了一會兒換了染翠樓的一位姑娘開始彈。這次居沐兒沒問這是誰,卻是對龍二說她有些累了,想出去吹吹風。龍二答應了,讓個丫環陪著她去。

  居沐兒在船尾站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有些涼,便讓丫環幫她去拿件披風。丫環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冒了出來:「龍夫人。」

  「悅瑤姑娘。」

  林悅瑤道:「沒想到夫人會來。」

  「相公帶我來見識見識,這麼巧遇到姑娘了,這也方便得很,我正有事打算找姑娘。」

  「何事?」

  「之前托付給姑娘的琴譜,我想拿回來。過一段時日或許有機會面聖。」她沒把話說細,林悅瑤卻是吃了一驚:「夫人打算面聖訴冤嗎?」

  「只是打算見機行事。姑娘把琴譜還我便好,我會想辦法的。」

  林悅瑤靜默片刻,答應了。

  兩人再無他事,就此別過。林悅瑤再次叮囑居沐兒別洩露她倆聯繫之事,居沐兒一口答應。

  居沐兒回到船艙時,花娘們已經全都退下了。

  此時一位西閔國的琴師正在炫耀琴技,居沐兒在龍二身邊坐下,那人正巧彈完。他的琴音未落,另一人緊接著也彈了起來,大有較量的意味。

  這琴聲居沐兒一聽便聽出來了彈琴的人,是錢江義。

  越是精研琴技的,就越有自己的手法風格,如同獨一無二的印記,烙在自己身上。

  高手彈琴,確是比方才花娘的討好賣藝強上不知多少,卻少了幾分趣味,相對龍二爺來說的趣味。

  居沐兒悄聲喚:「相公。」

  「作甚?」龍二的聲音裡聽不出情緒。

  「我陪相公喝酒說話吧。」

  龍二心裡一動。他家沐兒倒是真懂他。這個事實讓他忍不住彎了嘴角。

  幾個男人拿著琴彈來彈去於他而言確是無聊至極的事。花娘彈琴他聽不出好壞起碼還能看看臉,賞心悅目。幾個男人彈琴他聽得無趣,看臉也沒意思,只是他坐在首位,擺不得臉色,也不好離席,確是覺得乏味得很。

  而他家沐兒願意哄他開心,這讓他很高興。

  「你不是喜歡聽琴?」

  「相公比較重要。」

  聽聽,這馬屁拍得,真讓人心裡舒坦。

  「天天與你說話,都沒個新鮮勁了。」龍二心道就算心裡高興,也不能讓她知道,免得她得意起來。

  「有新鮮勁的。」

  「有嗎?你說一個聽聽。」

  兩人輕聲拌嘴逗趣,那邊的斗琴已換過了四五個人。

  這時候琴聲忽然停了。居沐兒愣了愣,不知發生何事。龍二抬頭一看,是那個雅黎麗抬了手示意停下,而彈琴的是他們西閔國的琴師,自然聽從她的,停下了。

  雅黎麗的雙眼此時正盯著居沐兒,這讓龍二相當不快。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雅黎麗倒是開口了:「城南酒鋪,有女沐兒,妙手仙琴,天音自來。龍二夫人盛名,我耳聞已久。」雅黎麗的這話讓在座的所有人都把眼光轉向了居沐兒。

  居沐兒淡淡一笑,欠了欠身:「承蒙誇獎,盛名是不敢當,只是當初年少時受到不少鼓勵。」

  雅黎麗沒接她這客套話,倒是自報了家門:「我名喚雅黎麗,是西閔國的琴苑司長。貴國琴聖大師師伯音先生是我知己。」「知己」二字咬得甚重,那語調讓聞者皆知他們恐怕不是「知己」那麼簡單。

  雅黎麗完全不看眾人,只接著道:「師先生常在各地遊走研琴,貴國的琴師他見過不少,但他只在我面前誇過兩人。一是華一白,滿腹才華,狂放如龍飄逸如仙。二便是龍二夫人你,他評價你天賦驚人,靈動如神。」

  居沐兒整個人呆住。除了在刑場上那一次,她之前還從未見過師伯音,萬沒想到竟能得他如此盛讚。獲得心目中神仙一般的人物的肯定,居沐兒激動得攥緊了拳頭。

  一旁的眾琴師有些不服,誇華一白便罷了,這居沐兒女流而已,何以能得此贊?

  一位琴師不服氣地質問:「師先生幾時見過龍二夫人?」

  雅黎麗冷眼瞅那琴師,龍二的目光也向那人剮了過去。

  雅黎麗道:「師先生個性古怪,不喜與人交際,但他卻喜歡在暗處觀察琴師,聆聽琴音。華一白與龍二夫人先生皆不相識,只因聞得其名,便找了機會聽琴罷了。這位先生與其質疑我說的話,不如想想自己為何不得師先生稱讚。若是先生也有些名氣,師先生必是聽過先生的琴。」

  那人被斥得面紅耳赤,原想再辯幾句,但看周圍人的臉色,又一想這場合及在座各人物,於是咬牙閉嘴,不再多言。

  雅黎麗掃了一圈在座人等,又道:「在我國,女子男子皆可習琴,以技相較,能者居位。我與師先生相伴多年,得他指點,所以琴技出眾,以此掌了琴苑司長之位。我國來訪琴使裡,也有三位女子。但貴國的琴師,放眼望去,卻清一色男子,那些個彈琴的姑娘,只是賣藝花娘。」她說到這裡,笑了起來。

  她一笑,西閔國的琴師們也跟著笑起來。田尚書和樂司府的官員們頓時臉色難看,男琴師們也全都心裡憋氣。

  這分明是在羞辱蕭國。

  這時候居沐兒卻是道:「兩國之情,確有差別。我國習琴的人太多,男女老幼,官商農工,皆喜習琴。人人會琴,倒不是為謀那一官半職,而在怡情,而在享趣。人人彈的琴皆一般,誰也不比誰多那一根弦。」

  居沐兒這話說完大家全都靜了下來,一時間也不知道她這話的意思,好像駁斥了雅黎麗的說辭,又好像扇了那些自視甚高的男琴師的耳光。仔細一想,又似什麼意思都沒有,模稜兩可,不喜不惱。

  龍二卻是在心裡想著,方纔那男琴師不服氣他家沐兒受誇,他就知道他這娘子肯定也會找機會給他不好看,就如同當初他對她擺威風讓她下不得台,轉頭就被她找了理由潑了一身茶似的。

  如今居沐兒把雅黎麗和本國的男琴師兩邊都斥了,卻還教人說不出什麼來,這讓龍二覺得甚是開懷,咧著嘴笑了。那種感覺就是吾家娘子甚威風,為夫與有榮焉。

  場上靜了一會兒,雅黎麗忽然道:「當初師先生受貴國史尚書的邀請,去他府裡為他研解一本所謂的絕妙琴譜。師先生離開之前問我,等他回來我是否願意辭了這琴苑司長之職,與他雲遊四方,共尋好琴妙音。」

  場上依然靜默,大家都忍不住靜靜聆聽。

  「師先生的髮妻死得早,他早與我說過他不會再娶。可我一心掛在他身上,從不考慮另嫁他人。他不娶,我便不嫁,我們只做知己便好。若有緣能與心愛的人做一輩子的知己,我也心滿意足。只是那日他突然如是說,我喜出望外,一口答應。他還問我,婚禮是想用蕭國禮俗辦,還是西閔國的……」

  雅黎麗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只是師先生這一去再不復返。婚禮無論是用哪國禮俗都是辦不成了。我永遠,都只能是他的知己而已。」她說話的語氣平靜,居沐兒卻聽得眼眶發熱。

  龍二一邊聽一邊留心在場諸位西閔國琴師的表情。那些人面露悲憤,顯然對這個故事早已知曉。原本一心期盼的婚事,最後竟是以男方在故鄉被斬首而結束,龍二聽後心裡有些擔憂,他們來蕭國,究竟意欲何為?

  「當日師先生被斬首,我正重病在床,原以為會與他一同去了,不料老天留我一命。只是遺憾未能見到師先生最後一面,未能聽他彈奏最後一曲。如今我來得蕭國,想見一見師先生盛讚的兩位年輕人。未承想華一白竟然也已仙去,餘下龍夫人嫁入豪門,卻也是不好見了。宮中切磋琴技的琴師名單裡也不見龍夫人在列,我原本心中甚是遺憾,好在今日有此機緣……」她說到這裡,沖身旁的一位琴師擺一擺手,那琴師會意,搬了一台琴過來,放在了居沐兒面前。

  龍二緊皺眉頭,這雅黎麗剛剛才諷刺完蕭國彈琴的女子都是花娘,現在就擺台琴過來是何意?若她敢讓他家沐兒獻藝以此羞辱她與花娘一般,他定要當場給她不好看。

  可雅黎麗卻是道:「讓夫人獻琴一曲似乎有失禮數,所以,我想請夫人與我合奏一曲,如何?」

  合奏?這又是什麼意思?

  龍二看了看居沐兒,見她凝神想了想,點頭應了好。

  雅黎麗微微一笑:「如此,我先來了。這首曲子,是我為師先生而作。」

  言罷,也不等居沐兒準備好,她便叮叮咚咚彈了起來。

  席上眾人屏氣凝神,靜聲聽著那琴。蕭國琴師們都很好奇,西閔國的琴苑司長兼首席琴師,到底操持著怎樣的技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