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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欲訴冤二爺推勸(1)

  李柯領命走了,龍二回到內室。

  他挽起帳子,見到居沐兒臉色發白愣坐在那裡,不禁有些心疼。他坐到她身邊,撫了撫她的發,為她扣上了扣子。

  居沐兒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喚道:「二爺。」

  龍二將她抱進懷裡,軟聲安慰:「莫慌,事情總會查清楚的。」

  他雖讓她莫慌,但此時龍二自己都在後怕。

  這劫匪的事來得蹊蹺,無論是當初劫人,還是被捕後的中毒暴斃,所有的事情都透著詭異,如今竟還發生假冒官差之事來。

  龍二心裡一直惦記著此案,也從未放棄追查。但龍二不可否認,婚後他的日子太過於舒心愉悅,他確是放鬆了警惕。

  這樁事裡,龍二最懷疑的便是雲青賢,但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

  雲青賢欲娶居沐兒不成,便要毀了她的婚事和名節,這動機相當充分,而用劫匪擄人這招也確實能達到這個目的。只是他沒料到龍二能及時把居沐兒找到,也沒料到龍二居然能接受名節被毀的姑娘做娘子。

  而丁妍珊的身份,是雲青賢的小姨子。這關係不親不疏,讓劫匪劫走她,於雲青賢而言沒有任何損失,卻又能將自己與這件事撇清關係。按理說確是又狠又妙的一招,但龍二卻覺得這麼做很蠢。

  此地無銀三百兩。

  就為這個龍二疑惑過。他覺得雲青賢不像這麼沒腦子的,但也許他被妒意沖昏了頭,蠢了一次也說不定。

  所以龍二命龍府的探子們盯緊了雲青賢。只可惜雲青賢一直表現正常,並沒有讓他們抓到把柄。

  而府衙那邊也把此案當成頭等大案,在認真查辦。但無論是雲青賢還是龍二,抑或是府衙,大家都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今日居沐兒就這樣沒帶護衛便上了街,龍二一想到此事便覺膽寒。

  他太大意了。若是今日稍有差錯,若是他的沐兒運氣差了一點,那恐怕……

  龍二閉了眼,他不敢想,他把居沐兒抱得緊緊的。

  「二爺,我想現在就去丁府見見丁姑娘。」

  居沐兒的要求讓龍二一愣,他想了想,答應了。

  龍二帶著居沐兒到了丁府,原想著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見到丁妍珊,畢竟她剛歷劫歸來,丁府有的是借口推拒見客。可沒想到他們到時,丁妍珊卻正鬧著要出門到龍府找居沐兒。

  就這般巧,居沐兒自己送上門來讓她見。

  丁盛的臉色很不好,龍二猜他肯定也知道那匪人被假捕快帶走的事了。龍二覺得丁盛這段時日對雲青賢也有猜疑,因為根據他得到的線報,丁盛這段時日裡沒少找借口斥責他的乘龍快婿。只是雲青賢這人沉得住氣,便是這般也能不動聲色,沉穩辦事,一絲不苟,竟是讓人抓不到他的任何痛處。

  丁妍珊要與居沐兒單獨敘話,於是龍二便與丁盛一起喝茶。兩個男人相互都有戒備,沒說什麼正事,而丁妍珊與居沐兒說的話,卻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我覺得這件事是我姐夫干的。」

  丁妍珊的直言不諱讓居沐兒有些吃驚。

  「你也是這般想的,是不是?」

  居沐兒沒作答。

  丁妍珊冷笑:「居沐兒,你的心思倒是深。我原先雖有猜疑,但也不敢亂想。今日那賊子說的話讓我把猜疑落實了。你肯定也是知道些什麼,不然不會這般小心。」

  「事關丁姑娘家人,我不好亂猜。」

  「他可不是我的家人。」丁妍珊怒氣沖沖,「我想過了,為什麼這麼巧你我同時遭劫,那是你拒了婚,他嚥不下這口氣。可他要幹那劫人毀人的齷齪事,又怕別人懷疑到他身上,於是便拖了我下水。我姐是他的娘子,他是不敢動的,不然自家娘子出了事,他的名聲也不好聽,但是犧牲了我卻是沒關係。他好毒的心腸。」

  「丁姑娘……」居沐兒開了口,卻不知能說什麼。

  「我原本是這般想,卻又不敢確定,畢竟他是我姐夫,雖然對我姐不忠,但聽聞平素裡還是不錯的,我甚至覺得我這般想是對不起他。可今日那匪人說,我們丁家利用他卻不給好好照應,害得他的八個兄弟喪命監牢,一個兄弟又被刺身亡,所以他要報仇,這才劫了我去。」她說到這裡停了一停,似是回想到當時的凶險與恐懼。

  她閉了閉眼,問道:「居沐兒,你當初不願嫁給姐夫,究竟是什麼原因?」

  從前她認為是欲擒故縱,又認為居沐兒做不得正妻所以心有不甘,但經歷了這事,她忽然想,這居沐兒心思重,會不會是她早就發現了什麼?

  居沐兒明白她的意思,她搖搖頭:「丁姑娘,我對雲大人,確是沒有男女之意。」

  「那你對二爺,就是有這個心思了?」

  居沐兒臉微微一熱。她與龍二之間,從一開始,確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莫名的信任,像詭異的默契,又像是有針鋒相對的趣味。他對她再惡劣,她也覺得他不會真正傷害她,她不怕他。

  總之,若是非要選一個人嫁,她選龍二。

  居沐兒的這表情讓丁妍珊又惱怒起來,她站起身,在屋子裡來回踱著步子。

  「居沐兒,雖然你救了我,但我還是討厭你。」

  居沐兒抿了抿嘴,對這個,她能說什麼呢?

  過了一會兒,丁妍珊坐了下來,又道:「你聽說了嗎?那兩個捕快是假冒的,那個匪類被他們帶走了,不見了。就連小玉的屍首……」

  居沐兒點點頭:「我就是聽得此事,才來找姑娘。我想問問姑娘,那匪人有沒有說些什麼?」

  「他就是說我們丁家讓他辦事卻又要害他。」丁妍珊頓了頓,咬牙道,「我沒認出他來。他說府裡有急事讓車伕去辦,讓他來頂活兒。我沒在意,帶著小玉上車了。車子行到定安路,他又說馬蹄子壞了,他得停下來看看。因為很快就要到家,我還是沒在意。我真是傻,我任他把馬車停到巷子裡才發現不對勁,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丁妍珊說到此處,有些哽咽:「小玉跟了我許多年,她沒有家人,簽的是終身契。她曾說過一輩子都伺候我,我心裡,也是把她當成家人的。可是沒想到,她最後因我而死,可我卻連她的屍骨都保不住。」

  居沐兒聽得心裡難過,不由得垂下了眼。

  丁妍珊抹掉了眼淚,道:「居沐兒,這事我只能與你說。」

  居沐兒顰眉,她的秘密越積越多了。

  丁妍珊卻不理她的表情,又道:「我姐姐與我最親,如今我姐夫這般對我,我沒真憑實據也不能與她說什麼。還有我爹,我想過了,姐夫是他的得力干將,又是女婿,所以我被劫這一件事,他定是不會往他身上想。我沒有證據,便什麼都辦不了。以前我傻,這些我都不會想,可我現在知道了,所以我只能告訴你。」

  居沐兒終於忍不住勸了:「丁姑娘,有些事,你還是得沉住氣,有時候裝傻不是壞事。」

  「我知道。」丁妍珊道,「我是要裝傻呢,但我不是真傻。我受了驚嚇,我想去跟我姐姐住幾天,讓她陪陪我。」

  居沐兒吃驚地張大了嘴。

  「找不到證據,我不會罷休的,我一定要揭開他的真面目。居沐兒,你也不是這麼簡單的,所以,這事你一定要幫我,不然,我也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

  居沐兒一臉沉悶地跟著龍二回府去了。

  她心裡頭很亂。師伯音的冤案,華一白的死,她自己身上暗伏的危機,現在這丁妍珊也要來湊熱鬧。居沐兒的心實在是輕鬆不起來。

  龍二問她丁妍珊都與她說了什麼,居沐兒想了想,只道她救了她一命,那丁妍珊想與她道謝。

  龍二捏捏她的下巴:「道謝?怎的把你謝成了這副愁模樣?」

  「她又說討厭我,又說謝謝我,這樣是讓人挺發愁的。」

  龍二嗤笑,放了她到屋裡休息,自己召了護衛探子們施令,又去了府衙與邱若明商議劫案,直到深夜才回來。

  居沐兒趁著這半日好好將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到了如今這一步,她原先想的對策,怕是得變化變化才好。

  是夜,居沐兒與龍二躺在床上,問了龍二一個問題。

  「二爺,皇上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有古怪!龍二撐起腦袋看著居沐兒。他家娘子翻來覆去不好好睡,現下裡終於願意說了?可是為什麼是問皇上?

  「龍居氏,你現下躺在爺的床上,卻跟爺打聽另一個男人,就算那男人貴為皇上,爺也是會不高興的。」

  居沐兒愣了一愣,而後心裡歎氣,爺啊,別鬧了!

  「你在心裡編派爺的不是?」

  居沐兒皺皺臉:「二爺沒不是,編派不出來。我在心裡從來都是對二爺誇讚的。」

  「哼。」龍二戳了戳她的臉蛋,她嫁過來的這段日子,是把她養出些肉了,關於這點他很滿意,「你都怎麼誇我的?」

  「誇得太甚了,我不好意思說。」

  跟真的似的。

  龍二探頭過去咬她一口:「你拍馬屁的功夫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謝二爺誇獎。」

  「沒誇你。」

  「誇了呢,二爺誇我耿直,不說假話。」

  龍二忍不住又咬她的臉蛋一口:「臉皮真厚,磕牙。」

  居沐兒揉揉臉,笑了。龍二把她拉到懷裡來:「我原想著今日裡發生了那事,你定心裡害怕鬱結,沒想到你倒是看得開沉得住氣的。如此,我也不必太客氣。你既睡不著,爺陪你活動活動,出了汗累了,便能睡著了。」

  「相公!」居沐兒展臂將龍二摟住,把頭埋在他胸前,道,「相公莫要鬧我了,我有事要說。」

  「爺不是鬧的,爺是正經要的。」

  居沐兒臉一紅:「相公……」

  「好吧,先聽聽你要說什麼。」龍二笑笑,撫她染了暈紅的臉頰,這樣看上去精神多了,很好。

  居沐兒鬆了口氣,在心裡盤算了一遍,終於問:「相公,皇上是什麼樣的人?若是百姓有冤,找他相訴,能管用嗎?」

  「要看是什麼冤,要看是什麼人,要看牽扯到誰,要看這事對皇上自己有沒有益處。」龍二不假思索地答,語氣裡再無調侃。

  居沐兒沉默下來。

  龍二接著又說:「皇上是一國之君。沐兒,你要記住,但凡有權有勢之人,無論位置高下,都必有其顧忌與思慮,沒有人會是純善之人。」

  居沐兒沒說話,她知道這些。

  龍二也靜默了一會兒,然後問:「你打算告訴我什麼嗎?」

  居沐兒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道:「二爺,兩年多前,史尚書被滅門一案,師先生是蒙冤的。」她此言一出,便感覺到龍二的身體微微一僵,似乎非常意外。

  「我想為師先生申冤。」

  這下龍二的身體整個僵住。

  他很吃驚。

  他是知道居沐兒遊走市坊給一些大戶人家、青樓女子還有布衣孩童教琴,他起初也曾覺得有些奇怪,居老爹的酒鋪子不愁養不了她,為何她自己還要如此操勞?

  但他以為這原是她自己喜歡教琴不願困在屋子裡,且她婚後很安分地在府裡待著,他便沒再多想。

  可如今她說她想為別人申冤,他忽然明白了:她這般處事,是在尋機探聽消息。

  誰會想到,一個瞎了眼的女子會想給一個舉國震驚的大案翻案?

  「那師伯音是你何人?教過你琴?」

  「未曾教過。只是慕名已久,與其他琴師一樣,我對師先生的琴技甚是仰慕。」

  「既是無親無故,為何想要為他申冤?」

  居沐兒眨眨眼,黑暗之中,彷彿看到了龍二盯著她的炯炯目光,道:「同是愛琴之人,難免惺惺相惜。師先生琴中聖者,若是蒙冤,自當要為他申訴,否則實難心安。」

  龍二沉默良久。居沐兒緊張得心怦怦直跳。

  過了好半天,他終於問:「為什麼你會覺得他是冤死?」

  「他臨刑前的琴音告訴了我。」

  「是嗎?他的琴音是怎麼說的?」

  「這個重要嗎?」居沐兒皺起眉頭,難道不是該細究如何蒙冤、如何訴冤嗎?

  「自然是重要的,你且說說看。」

  居沐兒聽不出龍二聲音裡的情緒。此時躺在她身邊的,是那個精明幹練沉穩不動聲色的龍二爺,不是她那位彆扭愛鬧喜歡逗弄人的爺了。

  「好吧。是這樣的,師先生的琴曲分成兩個部分,前一部分訴冤,後一部分陳因。訴冤的部分,他剪碎糅合了五首名曲。一首名《緣》,那是一首有名的情曲,講述一對男女相愛,最後卻因男的奔赴前程,勞燕分飛,有緣無分,情歸無處。師先生將這首曲子截了四種變化分排在曲子裡,調子不一,『緣』之意化成了遠、怨、冤。另一曲,名曰《遠征》,源於涼國古將傳說,說的是一位農家漢子被冤充軍,後來卻成為大將保國,最後戰死沙場的故事,這裡頭,也有個『冤』字。另一曲,是盛行的《金榜題名》,即中了功名報喜時都會彈奏的那首,相公一定也曾聽過。」

  龍二忍不住道:「這曲子裡也有故事?故事裡也有『冤』字?」

  「不,曲子裡沒故事,也沒有『冤』字,只是表達苦讀詩書最後金榜題名的喜悅之情。但這首曲子,師先生是用那首《緣》的手法彈的。」

  居沐兒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曲子變換的手法門道,她「嗯」了半天,道:「其實就是曲律和節拍上……」

  「好了,你說得對,這些不重要。」

  龍二的這話讓居沐兒鬆了口氣,跟一個完完全全的門外漢解釋高深的琴藝手法,又得讓他明白又不能傷他自尊,是太難了些。

  「為何他要弄得這般複雜?就算他在牢中無法訴冤,既是得了機會面對眾多琴師,直截了當喊冤不是更容易?」

  「聽說師先生在獄中傷了舌頭,沒法說話了。」

  龍二沉默。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既是得靠彈琴表意,為什麼不一直冤、緣、遠、怨地彈一首,反正就是想說他被冤,一直彈一曲,琴師們不是更容易聽懂嗎?故弄玄虛又是什麼意思?」

  居沐兒皺起眉頭,這個她倒沒想過。她以為幾首曲子都在訴一個意思,應該更能確定這個「冤」字。他們琴師是陷在琴音解謎的挑戰當中,為了自己能聽明白曲中之意興奮不已,卻忽略了龍二說的這一番道理。

  五首名曲,變換曲律,交糅摻雜,拼接連貫,確實是太過於複雜了,為什麼要這般複雜?

  「也許他明知是臨終絕曲,所以有意顯擺本事。要知道,師先生原本就脾性古怪,傲氣不馴,這是他最後一次彈奏,又是在眾多名家琴師面前,有意顯弄琴技也屬正常。」居沐兒覺得該是這個道理。若換了她,死前最後一次彈琴,也定要使出渾身解數,藝驚四座,史上留名。

  「所以我說你們學琴的都是瘋魔的。」龍二不以為然。

  這話讓居沐兒很不受用,她抿緊了嘴。

  龍二又道:「除了琴音,你還有別的證據嗎—確確實實,能證明師伯音是被冤的證據。」

  居沐兒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認她沒有。

  「沒有?」

  「當年的案子,我打聽過。是史家一名家僕死裡逃生去報了官,府尹派了捕快到了現場將正在救火搶琴譜的師先生當場拘捕。那時候史家著了火,說是史尚書毒發前與師先生拚死相搏撞翻了蠟燭,琴譜最終也付之一炬。那名家僕在結案後離開了京城,無人知他的去向。而琴譜沒有了,大家只在行刑前聽師先生彈過一次。」

  「那琴譜的曲子,便是你方纔所說的第二部分?」

  「應該便是了。」

  「應該?」

  龍二的質疑語氣讓居沐兒沒來由地心虛,她小聲應道:「因為沒看過那琴譜,只是依琴音所訴的意思,加上事件前後推測出來的,八九不離十,便該是那琴譜上的曲子。」

  「是那曲子又如何?唯一的人證不知所終,況且就算那史家家僕還在,他除了再一次證明兇手便是師伯音之外又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