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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謀搶親媒婆挨訓(1)

  第二日,龍二正與各掌櫃在龍府的堂廳裡議事,居家酒鋪的一個夥計亟亟求見。

  龍二到堂廳外見了他,那人喘著粗氣大聲道:「二爺,不好了,出大事了。那個……那個……有媒婆子帶著聘禮來下聘,老爹以為是二爺家的,沒多問就收下了,可後來一看聘書,卻是別人家的……」

  龍二皺起眉頭,喝道:「你說什麼?」

  那夥計嚥了嚥口水,大聲道出重點:「老爹收錯聘禮了!」

  收錯聘禮?

  龍二臉一抽,這東西也能收錯?

  要知道,男女定親,女方若是收了男方的聘禮聘書就算是應承了婚事,女方家再把記著女方年庚八字的庚帖和回禮交與男方,這婚事便是板上釘釘了。

  如今居老爹收了聘禮接了聘書,便是應承了要把沐兒嫁給別家,他龍二與居沐兒自己說好的定下的,就全都不作數了。

  事情聽上去很糟,但龍二心裡卻是極冷靜的。越是遇到難辦的事,他就越是冷靜。

  龍二把鐵總管從堂廳裡叫出來,說他有急事外出,讓鐵總管先招呼著各位掌櫃。然後他又遣了個小廝去尋余嬤嬤來,打發另一個小廝去備馬車。

  一切交代好了,他喚來李柯,然後問那夥計:「人是不是還在酒鋪那兒,居老爹等著我去,是不是?」如若不然,老爹不會自己不來,卻叫個與他不熟的夥計過來報信。

  「對的,對的。老爹在那兒堵著他們呢。」

  龍二一揮手,對李柯道:「你帶人騎馬先去,看看什麼情況,把人都押在那裡,等著我到。若是對方有人動粗,不必對他們客氣。」

  李柯應了,領了人趕緊出發。

  龍二帶著那夥計到側門去等馬車,對他道:「把事情說清楚。」

  那夥計此時緩過了氣,又看龍二調度安排極是穩妥,頓時也有了主心骨,口齒利索多了:「今兒個一早,兩位媒婆子領了人帶著大大小小的箱子禮包過來了。因著余嬤嬤說這兩日打點好了就差人先來下聘。老爹看媒婆子上門,便以為是二爺府上遣的人,沒多問就往裡請。那兩位媒婆子也沒多說,只一個勁兒地給老爹道賀恭喜,老爹給她們倒了茶,請了座,就急忙叫了我們過來招呼,他到後頭去拿一早準備好的庚帖和回禮。」

  他說到這裡,余嬤嬤急腳趕到,馬車這時也備好了,幾人一起上了車往居家酒鋪趕。那夥計見過余嬤嬤,把前面那些事又簡略說了說,然後繼續道:「我覺得這事也不能怨老爹,我陪著那兩個婆子,還跟她們敘話來著,可她們居然一點沒露出什麼不妥來。後來老爹出來了,把庚帖和回禮給了她們,還問了她們怎麼這麼快就來,余嬤嬤只道今日和後日都是下禮的好日子,但他以為是後日才來。」

  余嬤嬤點頭:「確實是如此,今日後日都是好日子,但我與居老爹說了,下禮前我會親自再去與他確定日子的。而且下禮這事重要,我會跟著婆子一道去才是啊。沒定今日是因有匹緞子我嫌婆子挑的不好,想再去鋪子裡看看,而且依二爺的八字,後日更好些。我原想今日裡把東西再點一遍便去與居老爹說後日下禮的。」

  酒鋪的夥計忙對龍二道:「二爺,這事真怪不得老爹。他這般與那兩位婆子說了,那兩位婆子也不說是代別家來的,只說今日如何好,這禮數齊了,接著就該辦喜事了。她們收了老爹的東西,茶也不喝了,話也不多說,竟是要走了。這時老爹才打開那包得好好的聘書看,這一看,就傻眼了。」

  「是哪家?」龍二冷聲問,他心裡雖有猜疑,但還是要再確定一下。

  「我聽老爹追出去喊,說錯了錯了,怎麼是雲家。」

  龍二眼微瞇,那盛怒而威的樣子將酒鋪夥計嚇得一縮,車子裡一時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那夥計期期艾艾地又道:「老爹看到聘書上的名字不對,就趕緊追出去,說收錯了,要把禮退掉把庚帖和回禮要回來。但那兩個婆子卻耍起了無賴,說是聘禮哪有想退便退的,又說庚帖回禮出了門,就沒有回頭的道理。說這親事是定好了,讓老爹等著花轎來便是。老爹與她們爭執了好半天,我們也上去幫忙攔人,但那兩個婆子是帶著幾個小廝壯丁來的,也不懼我們,死活不願把東西還來,還推搡起來,搶著要走。老爹急了,抄了棒子攔他們,這一陣鬧,把姑娘也鬧了出來,姑娘知道了這事,就跟他們理論,那婆子聽了也說起了難聽話,老爹和我們與那幾個小廝也推搡開了,後來實在是鬧得凶,老爹就喊我來請二爺。」

  龍二沒說話,那夥計看看余嬤嬤。余嬤嬤歎氣,也不知說什麼好。她活了這麼大歲數,還真沒聽說過收錯聘禮這種烏龍事。

  幾人都無話,很快趕到了居家酒鋪。

  這時鋪子外頭已經沒人鬧騰,只兩名龍府護衛守在大門處。他們看到龍二到了,忙施禮喚了聲「二爺」。

  龍二負著手,率先走進了鋪子。

  酒鋪堂裡有不少人,全都站著。兩個穿著紅衣的婆子,五個藍衣小廝站在角落,手裡面還抱著包著紅布紅紙的回禮。居老爹老臉通紅,跟另一位酒鋪夥計手上拿著棒子虎視眈眈地瞪著那些人。李柯和兩個護衛守在兩旁,將婆子他們逼在角落。而居沐兒站在居老爹身邊,抱著她的竹杖,臉色也很不好。

  龍二一進屋,李柯和幾個護衛齊聲喚:「二爺。」

  居老爹似看到救星,差點沒老淚縱橫:「二爺,我收錯了,可我沒讓她們走,我把她們攔著了。」

  龍二點點頭,卻是看向居沐兒。

  她頭上裹傷的布巾子已經沒了,散著發,顯然這些婆子來時她未起,吵鬧聲將她擾醒,她亟亟出來,連發都沒梳。龍二走過去,親暱地用手指替她撥了撥散亂的髮絲:「怎麼這般模樣就出來了?」

  「二爺。」居沐兒輕聲喚他,語氣焦急又帶著祈求。

  龍二沒應她,卻對余嬤嬤道:「勞煩嬤嬤帶她下去,收拾好了再出來。我在這裡等著。」

  余嬤嬤應了,趕緊過來挽著居沐兒下去梳頭。

  龍二轉過身來,抽過一張椅子,啪的一聲重重往那兩位媒婆子面前一放,然後四平八穩地坐了上去,冷眼盯著她們。

  一屋子人全站著,只龍二坐著,他矮一截,但氣勢卻是最盛。那兩個婆子被他盯得有些僵,互看了一眼,一聲都不敢吭。

  龍二不說話,其他人也不敢說話,屋子裡靜悄悄的。居老爹其實是有些累了,他在想龍二爺都到了,他的棒子是不是該放下了,可一看別人都沒動,他也不敢動了。

  過了一會兒,余嬤嬤帶著居沐兒出來,她梳好了頭,又加了一件棉外裳,看上去精神好些了。龍二看著她走近,說了句:「坐。」

  余嬤嬤趕緊給她挪了張椅子,居沐兒卻是搖頭不坐,她走到龍二身後,碰了碰他的肩。龍二伸手握住她的,只覺得她五指冰涼,不禁皺了眉頭。

  龍二轉頭看了一眼居老爹。居老爹自知闖禍,被這未來女婿看得這一眼,不禁有些心虛起來。

  龍二道:「老爹,坐吧。」

  居老爹看了一眼女兒,女兒站著呢,那他也站著。他搖搖頭不坐,龍二便不再理他了。

  龍二把眼光轉回到那兩個婆子身上,盯著她們,吐出三個字:「交出來。」

  這三個字說得很輕,但冷得讓那兩個婆子一顫。她們互視了一眼,猶豫了半天,其中一個抖抖索索地把一個紅紙折封放到一旁的桌上。另一個揮揮手,讓小廝們把女方的回禮也放到桌上去。

  居老爹兩個箭步衝過去,搶了紙封回來,打開認真看了,叫道:「就是這個,是我準備的庚帖。」他驚喜地看著龍二,他拿棒子都追不回來的東西,二爺三個字就辦妥當了,果然人跟人還是不一樣的。

  龍二沒回頭看他,他盯著那兩個婆子,卻向居老爹伸出了手:「她們的呢?」

  「啊?」還在狂喜中的居老爹沒反應過來。

  「聘書和禮書。」

  「哦哦。」居老爹趕緊拿了出來,幾大步衝過去就要交給那兩個婆子。

  龍二卻說:「給我。」

  居老爹一愣,但還是很聽話地轉身,把聘書禮書給了龍二。

  龍二打開看了,很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地看,看到「雲青賢」的名字,他冷笑。他這麼一笑,婆子們更是僵得厲害。

  龍二抬眼看她們,輕聲問:「知道我是誰嗎?」

  兩個婆子猛點頭。

  「很好。」龍二慢條斯理地說,「這樣你們回去也能有個交代了。」他說完,抬手將那聘書禮書撕了個粉碎,揚手撒在兩個婆子面前。

  婆子們驚得臉煞白。

  一個婆子硬著頭皮道:「雲夫人說了,是居姑娘親口應允的婚事。我們也是拿人錢財辦事的,這下禮送聘,都是規規矩矩的。」她們也生怕惹上什麼後事,趕緊撇清了關係。

  「我沒有。」居沐兒道,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我沒有允她。」

  「可不是雲夫人親自來為雲大人說的親,然後姑娘允了嗎?若是沒有,雲大人和夫人那邊也不會這麼巴巴地張羅啊。」婆子說著,小心地看了一眼龍二。

  居沐兒咬緊牙關,又道:「她是來過,可我沒有允。」

  居老爹也道:「前幾日那雲大人是來過,可沐兒受傷養病,我沒讓他見啊,當時他也沒說什麼。怎麼這會子出來這檔子事?」

  婆子還待說話,龍二卻是橫眼一掃,硬生生將她的話逼了回去。龍二道:「莫管是有誰來,也莫管沐兒那時允是沒允,你們怎麼不問問,我允了嗎?」

  兩個婆子頓時低頭,再不敢吭聲。

  「不就是刑部侍郎雲青賢雲大人嗎?他岳父是誰?噢,是丁尚書丁大人。那一摞子親戚大官還有派繫手足都還有誰?丁尚書的岳父,前任首輔楊大人?好像還有劉御史、左少卿、司馬通政。」龍二越說越冷,「我倒是還能念出二十來號名謂來,但想來你們也聽不太懂。」

  那兩個婆子往後縮得厲害,更不敢抬頭了。

  「只是呢……」龍二繼續道,「莫說這些當官為吏的,便是到了皇上面前,我也得仔細問上一問,我與沐兒兩情相悅,互定終身,兩家長輩細談婚事,費心張羅,那雲家怎的還能幹出這等騙婚搶婚不要臉的齷齪事來?」

  這罪名說得重,一婆子又想辯,但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敢說。

  龍二拍了拍居沐兒的手背,道:「沐兒,婆子們說你當初允了那雲夫人,要嫁給她相公做妾。而我呢,卻也是有的說,我可是親自與你定好了,你嫁來我龍家做我的正室夫人。既然我們各執一詞,你不如就當著大家的面說清楚了,你要嫁誰?」

  婆子們飛快抬頭瞟了一眼居沐兒,這龍二爺說什麼各執一詞,其實她們根本沒有詞啊,現下裡誰還敢說話?他還把話說得這般難聽,一個是妾一個是正室夫人,這分明是諷刺暗罵。居沐兒會怎麼應,婆子們自然是清楚的。

  果然居沐兒應道:「我要嫁給二爺。」

  龍二道:「聲音這麼小,婆子們的耳朵不太靈,怕是聽不清,你大聲點可好?」

  居沐兒咬咬唇,忍不住往龍二身邊靠了靠,抬高了聲音又說了一遍:「我要嫁給二爺。」

  龍二滿意地點頭,問那兩個婆子:「可聽清了?」

  「聽清了,聽清了。」婆子們點頭哈腰地應。

  「那麼,再不會有什麼誤會,說我家沐兒允了那雲家的婚事吧?」

  「不會了,不會了。」

  「很好。」龍二點點頭。他轉頭看看桌上堆的紅布包及大箱小箱,問居老爹,「這是她們帶來的東西?」

  居老爹應「是」。

  龍二又問:「全在這裡了嗎?」

  居老爹又應「是」。

  龍二揮揮手:「都扔出去,砸了。」

  居老爹一愣,是囑咐他去砸嗎?沒等他反應過來,龍府那幾個護衛已然上前,拿了那些東西就出去了,辟里啪啦地一通砸。

  居老爹撓頭,第一反應是好浪費,第二反應是他們管砸也管收拾嗎?鋪子前頭也是得保持整潔乾淨的啊。

  龍二不知道居老爹完全想岔到另一邊,他聽著那砸東西的聲音心裡是痛快了好幾分。

  他微笑,冷冷看著那兩個婆子,又掃眼看了那幾個跟班小廝,然後整整衣袖,慢騰騰地道:「這事就這麼了啦,你們可以回去跟那雲府回話了。」

  婆子們臉色慘白,只敢點頭。

  龍二又道:「不過呢,我還有些話,想請諸位幫我帶上。」他看了一圈,見那幾人都有認真聽,便笑了笑,「麻煩幫我與全城的媒婆子都說說,這城南居家酒鋪居姑娘,是我龍二定下的媳婦兒,是我龍府二夫人,誰要是吃了狗膽敢幫著別家來求親,把東西往這裡送,我龍二定讓他吃不了兜著走。若是不想在這城裡待了,就儘管來試試。」

  他這話剛落,那兩個婆子就撲通一聲跪下去,連連磕頭求饒。她們道這事是早前雲家夫人喚了她們去,讓她們準備三書六禮各項細事,說是居姑娘應允了婚事,那雲大人也是知道的,還給了她們賞銀。原本是談定年前準備好,年後來下禮的,可近來坊間都在傳,說是龍府要下禮送聘了。那雲夫人就說,讓她們無論如何都得把這親事談定了。她們老早收了錢銀,又不敢得罪雲家,這才想著不如先一步來下聘,這收了誰家的禮便是定了誰家的親了,是她們一時昏頭,日後再不敢了。

  她們唧唧喳喳地求饒,龍二卻沒心思聽,他揮揮手,喝了聲:「滾。」

  婆子們立時沒了聲音,互相看了一眼,而後飛快地帶著小廝們跑掉了。

  居老爹這時候終於鬆了口氣,他堆上笑,想跟龍二說句謝,剛往上湊,卻見龍二轉頭對著居沐兒道:「你跟我來。」

  居沐兒不敢說不,乖乖地任龍二牽了她的手往她住的後院走。

  她心裡頭此時五味雜陳,既高興龍二擺平了這樁烏龍事,又擔心她與龍二的婚事由此生變。事到如今,想來她向龍二求親的意圖,龍二心裡已經有數了。

  她若是他,此時必是極生氣。畢竟整件事都是她在利用他,她被逼婚,她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後盾,需要一個能與雲府抗衡的夫家,她為了達到目的,甚至還利用呂掌櫃的冤情來威脅他。

  居沐兒覺得自己的行徑確實卑鄙無恥。如若他現在斥她,告訴她不會娶她,宣佈婚事取消,她一定不會說任何話,她覺得她沒臉再要求他任何事了。

  龍二拉著她一直走到了她屋裡。他坐了下來,卻沒有說話。居沐兒站在旁邊,也不敢作聲。過了好一會兒,龍二讓居沐兒給他倒杯茶。

  這次居沐兒沒再嫌這嫌那,也沒調侃逗趣,只默默地飛快給龍二倒了杯茶。

  龍二拿起杯子,慢條斯理地喝完,看了看站在一旁一臉緊張的居沐兒,又要了一杯。居沐兒摸著杯子,又給他倒滿了。

  龍二這次沒有喝,只問道:「怎麼不問我好不好喝?」

  「二爺,茶好喝嗎?」

  「還不錯。」

  居沐兒眨了眨眼,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二爺,我給你捶捶肩可好?」

  「好啊。」龍二應得快,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

  居沐兒認真給他捶,捶了一會兒,又給他用捏的。他的肩背結實,捏起來其實頗費勁,居沐兒捏著捏著,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她一邊唾棄著自己,一邊卻仍是渴望能嫁給他,她渴望得到他的保護。

  當初她鼓足勇氣求親,是因為正巧碰到了那麼一個機會,她覺得那是老天爺的安排,否則又怎麼會在那個時候發生了那樣的事,給了她一個理由、一個籌碼,他就這樣成為了她的夫婿人選?他的性子是有些惡劣,他太愛整治人,可她就是沒來由地信任著他。

  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非但不會傷害她,而且經過這一段時日的相處,她還知道,他能夠保護她,並且,他願意保護她。

  也許再沒有機會了,但她現在真的很想嫁給他。

  居沐兒忍著眼眶裡的酸意,也許是最後一次為他捏肩了,她捏得很認真。

  龍二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居沐兒很想喚他一聲,但她發現自己的嗓子眼哽著了,她喚不出來。

  這時候她聽見龍二問:「她怎麼逼你的?」

  居沐兒閉了閉眼,清清嗓子,終於能說出話來:「她讓我爹好好保重身體。」他果然知道了,居沐兒覺得絕望一點一點滲進了她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