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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審議案盲女求親(3)

  呂思賢磕頭道:「大人明察,草民自己上了二樓,就見天字六號房的房門開著,朱老闆和居姑娘躺在地上,身下全是血。我心裡一驚,趕緊過去探了鼻息,那朱老闆已然斷氣,而居姑娘手裡握著一把匕首,不省人事。我下意識拿了匕首察看,又探她鼻息,她還有氣在,我正想喚人,這二位就過來了。我還未及反應,他們便喊了起來,於是大家都把我當了兇嫌,帶到了此處。」

  龍二聽得「居姑娘」三字,心裡咯登一下—不會是他認得的那位居姑娘吧?

  邱若明問道:「你是說,那匕首原本是在那姑娘手中?」

  「是的。」呂思賢道,「可居姑娘我是認得的,她身子羸弱,又不會武,雙目不能視物,斷不可能殺人。我也未曾聽說她與朱老闆相識。」

  龍二聽到此處,已然確定,那個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手握匕首的,定是居沐兒了。

  那個,總是喜歡惹惱他、讓他生氣的居沐兒。

  那邊呂思賢繼續道:「只因這兩人都是草民認得的,加上居姑娘拿著匕首這事蹊蹺,草民才會下意識取了匕首察看。但草民絕沒有殺人,也不曾打傷居姑娘。」

  邱若明盯著他看了片刻,問堂下衙役:「那負傷暈倒的女子可曾醒來?若是無事,喚她上堂。」

  衙役領命出去。趁著這會兒工夫,邱若明又問了福運來客棧小二山子:「那朱富住進客棧時是何情形,其間是否有訪客?」

  山子答了:「朱老闆走過客棧門口,正是小的攬的生意,朱老闆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但也沒說什麼。進了店裡,只一個勁兒地喝酒,喝多了,還是小的扶他進客房,伺候他睡下的。此後就再無甚動靜,也沒見有訪客找他。」

  邱若明聽罷點點頭,又問了朱富手下的阿福和江英,平日裡東家是否與人有甚仇怨。那兩人皆說朱富為人老實,平素與人無冤無仇,與娘子朱陳氏感情篤厚,未見過他們爭執。這段日子只有賣不賣茶鋪一事讓朱富煩心,旁的事倒沒聽他念叨過。

  朱陳氏在一旁抹眼淚,哭訴著她家相公是如何為人忠厚,茶鋪就是他家的命根,相公定是不願賣,這才與呂思賢起了爭執,被他下了毒手。她哭著喊著,又跪地求邱若明為其做主。

  正鬧著,一名衙役扶著居沐兒進來了。

  居沐兒身上的厚布衣染了血,頭上有傷,包紮的布巾子也浸著血跡。龍二禁不住仔細看她,她臉色蒼白,病懨懨的模樣,好像更瘦了些?

  龍二看她這般,竟然覺得心裡老大不舒坦。

  邱若明大聲問:「來者可是居沐兒?」

  「回大人,正是民女。」她的聲音輕輕軟軟,聽上去有些無力。龍二有些恍神,想著好像很久沒聽到她說話了,還是她原本精神的時候聲音好聽。

  「居沐兒,此乃衙堂之上,本官正在審理今夜裡福運來客棧朱富被殺一案,你且說說你為何會在命案現場?」

  居沐兒點點頭,把琴鋪找她幫忙,活兒多幹不完回不了家,於是訂了客棧打算在那兒住一晚的事都說了。

  邱若明聽了,招來衙役,讓他去傳仙音琴鋪的人過來問話,看居沐兒所言是否屬實。

  衙役領命走了。邱若明又問居沐兒是否認識朱富,居沐兒答不識。他又問她是否認得呂思賢,這次居沐兒點頭說認得。

  邱若明略一沉吟,又問:「居沐兒,呂思賢是案發後第一個發現你的人,他說你手上拿著匕首,暈倒在朱富身旁。你且說說,你若是不識朱富,為何會進到他房內?你手持的匕首,正是令朱富斃命的凶器,這你又該作何解釋?」

  居沐兒驚訝地張大了嘴:「我拿著匕首?」

  「正是如此。」

  居沐兒搖搖頭,皺眉咬著唇思索起來。她不說話,惹得邱若明一拍驚堂木,喝道:「居沐兒,答本官的問題!」

  龍二皺起眉頭,看著居沐兒困惑又驚慌的臉,很不滿邱若明的語氣。不就是晚答了你一會兒,至於大吼大叫的嗎,一點耐心都沒有,還審什麼案?

  居沐兒被邱若明一喝,嚇了一跳,她張了嘴正待說話,邱若明已然搶先又喝:「定是你眼盲認錯了房門,誤入了朱富房內,朱富醉酒不辨來人,舉止輕浮,你慌亂之下,便與他纏鬥起來,你用匕首將他刺成重傷,而他拼了最後一口氣用桌上的茶壺將你擊暈。」

  居沐兒驚得用力搖頭,這編的是哪一出?

  可一旁的朱陳氏已然將邱若明的推測聽了進去。居沐兒剛大聲道了句「大人,兇手另有其人……」話還沒說完,朱陳氏已激動地撲過去將居沐兒推倒在地廝打起來:「一定是你這個賤人,原來是你殺了我相公。」

  居沐兒完全沒有招架之力,一轉眼就被打了好幾拳。

  龍二大怒,手一指,李柯已箭一般躍過去,將那朱陳氏提了起來。龍二大喝一聲:「撒什麼潑,也不看看地方!」

  邱若明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這話不是他這府尹大人該說的話嗎?

  龍二很不客氣地回視了邱若明一眼。他知道邱若明是有心試探,看看居沐兒是否真是手無縛雞之力。可試探一下便好,他老半天不讓衙役把那潑婦拉開是要怎的?這麼欺負一個盲眼弱女子,他這為人父母官的也好意思?

  此時衙役已將居沐兒扶了起來。居沐兒道:「大人,兇手另有其人。民女原是想去前堂找小二哥討些熱水喝。路過那天字六號房,聽得開門聲和一聲男子驚叫,他只喊了個『救』字便被人捂了嘴拖了進去。民女當時下意識朝那邊轉了頭,那兇手便認為民女看見了什麼,便將民女也抓了進去。民女求他饒命,道明自己眼盲,識不得他,之後他便將民女打暈了。再後來發生了什麼,民女確是不知。」

  邱若明點了點頭,斂眉深思。其實他並不認為兇手是居沐兒,雖然雙方纏鬥,一方中了兩刀後拚命將另一方擊倒,自己最後也失血過多而亡這樣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朱富身形高大,肌肉結實,要讓居沐兒連刺兩刀,刀刀入骨,這不太可能。

  「呂思賢。」邱若明一聲喝。

  「草民在。」

  「適才你可看見,那居沐兒並無殺害朱富之力?」

  「大人,草民不認為居姑娘是兇手。適才草民說過,朱老闆和居姑娘草民都是認得的,就是因為覺得事有蹊蹺,所以才會拿了匕首察看。不料被人看到,草民才會被誤認為是兇嫌。」

  邱若明哼道:「那你剛才可曾聽清了,朱富的夥計和家人都道,你欲替東家買下朱富的茶鋪,而朱富一直不願賣。你今日約他,是談此買賣不是?」

  「確是。」

  「你多次相商,買賣談不下來,心裡自是積怨難安。這日夜裡尋見了朱富,想起白日裡買賣談得不順遂,他酒醉失控,與你言語不和,你急怒之下將他殺害,又巧居沐兒經過,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將她打暈,欲栽贓於她。若是定了她有罪,你便能脫身,若是本官明察,看出殺人並非她所為,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安排好一切,本想裝成發現現場的第一人,怎料這時忽然有人出現,目睹一切。你功虧一簣,被當場緝捕,是不是?」

  邱若明一邊說著這話,一邊悄悄打量著眾人的神色。朱富的兩個夥計一臉悲憤,朱陳氏一直在掩面低泣,住戶梁平和客棧小二神色如常。而端坐一旁的龍二爺只認真看著眾人的神情,面上無波。

  邱若明這番話驚得呂思賢連連磕頭:「大人,事實並非如此。白日裡朱老闆已經答應將鋪子賣給龍府了,我們是將買賣條件談定才分的手。」

  呂思賢此言一出,朱富的兩個夥計和朱陳氏都大驚失色,連聲嚷嚷這不可能。

  邱若明與他們確認朱富是否有說願意賣鋪子,那三人皆搖頭道朱富不願賣。邱若明又問龍二今日是否聽得呂思賢來報說買鋪子的事已談定,龍二搖頭,道這不是小買賣,呂掌櫃沒把所有細節都敲定是不會來報他的,否則被他三言兩語問倒了,便是呂掌櫃的不稱職。

  呂思賢這時趕緊道:「確是還有一事未定。朱老闆只說鋪裡還有兩個常年跟他的夥計,他將鋪子賣了,還得跟他倆說一聲,看他倆是願意跟著龍家幹活兒,還是願意拿銀子自己謀生路。他說明日給我消息,沒料到夜裡卻發生了這等事。」

  邱若明問:「這事可有第三人知道?」

  呂思賢一愣,他是在等消息,所以沒跟別人提起。而朱老闆那頭,依如今堂上情形看,想是也無人知曉此事。呂思賢心知無論人證物證,皆對自己不利。他面若死灰,只得磕頭道:「大人明察,小的確實沒有殺人。」

  邱若明沉思,這案子雖然可以這般推測,但還是有疑點。他有些抓不住頭緒,堂下相關人等,除了呂思賢,個個看上去都是清白的,沒有動機,沒有嫌疑,也都有相關人證證明。

  只有呂思賢嫌疑重大!

  可到底哪裡不對?

  「大人。」這時候龍二開口了,「龍某只說一樁事。」

  邱若明看向他,龍二直視過去,繼續說道:「要說到動機,呂掌櫃每年幫龍某名下茶莊賺的錢銀,能買下二十個祥富茶莊不止。那祥富茶莊於龍某不過是個添綵頭的事,龍某並未斥責呂掌櫃要求他定要成事。如此說來,若是一個掌管著全京城最賺錢的多家茶鋪的掌櫃,稀罕一個小茶鋪到一怒殺人,龍某倒覺得那樣才稀奇。」

  邱若明心知他說得有理,正苦思,這時外頭跑進一捕快,湊到他耳邊亟亟說了幾句。原來適才他們所說的那些行蹤往來,捕快都出去查了。琴行的、客棧的、酒樓的,還有各人家裡都被問了話。這捕快集了大家的消息,回來報與邱若明聽。

  堂下那些人所說的,都是實話。

  只有呂思賢的話,沒人能夠證明。

  沒人能證明他不是兇手!

  這時居沐兒忽然道:「大人,民女可否與呂掌櫃說幾句話?」

  邱若明不知她何意,但還是應了好。居沐兒伸出手臂,摸索著向呂思賢的方向走過去。衙役急忙扶著她,為她引路。

  居沐兒走過去,嘴裡喊了一聲:「呂掌櫃。」

  呂思賢急忙起身,伸手扶住她:「居姑娘。」

  居沐兒握住他的手臂,站穩。

  大家都盯著他倆,不知道居沐兒想說些什麼。結果她卻道:「我就是想跟呂掌櫃道聲謝,若不是你及時發現,也許我已傷重斃命。我相信呂掌櫃不是兇手。大人定會明察秋毫,呂掌櫃放心。」

  呂思賢苦著臉,人命大案,情勢對他如此不利,他哪能放心?身後朱富的夥計、遺孀高聲叫罵,這讓他心裡更是難過。

  邱若明的臉色也不好看,這盲眼姑娘怎的跟龍二爺一個德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扣個大帽子下來。他是個好官,哪裡需要他們這麼擠對他才會好好辦案?

  可眼下此案疑點重重,確是棘手,看來還得再細細研查方能定斷。

  這時居沐兒又道:「大人,民女的頭受了傷,案發時的一些事記不清了,但民女隱約覺得那是很重要的線索,望大人莫急結案,待民女細細想來再報大人。」

  邱若明皺眉頭,一個盲女還能「看」到什麼重大線索?他自是不指望她的。但此時再審也未能有進展,於是他交代了幾句,先將呂思賢收押入監,其餘人等各自返家,等待衙府再查再研。

  龍二此時也沒甚好辦法,他與呂思賢道會為他安頓家裡,讓他莫慌,定會找到證據證明他的清白。

  呂思賢被帶了下去。龍二讓李柯找人去牢裡打點,莫讓呂掌櫃在裡頭受了苦。李柯領命去了。

  龍二與邱若明客套了幾句,探得邱若明也覺得此案尚有疑點,但暫未有甚具體可說,於是龍二告辭。

  出了府衙,看到有對中年男女正接居沐兒上馬車。那男子連聲道:「唉,唉,怎的這般倒霉。幸好你無事,不然你是為我這琴鋪趕活計才住了那客棧,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如何與你爹交代?」

  居沐兒一臉倦容,細聲細氣應了幾聲,然後上了他們的馬車,走了。

  龍二轉身喚了身邊一名護衛跟著那車,看那二人將居沐兒接到哪裡去,若有事便快些回來報他。護衛應了,騎馬跟了上去。

  龍二安排好了事情,回到府裡已過了半夜。他這會兒倒是不想睡了,於是又去,一個人靜靜坐著,想著這案子的各項事。無論如何,他必須把呂掌櫃救出來。

  龍二這一坐便坐到了天明。中間李柯進來將呂掌櫃入獄安置情形及居沐兒被接到琴鋪老闆程殷家裡安頓的事都報了,還有讓龍府的那些探子打探呂掌櫃一案的事也都安排妥當。

  龍二點點頭,他相信這些探子有用,一定還有什麼線索是他們能挖出來的。

  天剛明時,一名小廝忽然來報,說府外大門處,居沐兒姑娘求見。

  龍二訝然,那丫頭頭上頂著傷不安分休息,亂跑什麼?他皺著眉應了,讓小廝領她去前廳。

  待龍二過去,發現居沐兒身邊還坐著個居老爹。兩邊說了幾句客套話,居沐兒忽道:「上次二爺跟我說的好琴我忽然很想看一看,趁著這次路過,就來打擾一下。」

  龍二一愣,他幾時與她說過他有好琴?但一轉眼見到居老爹一臉氣惱,他明白過來。定是她有事想私底下找他談,但又不想讓她爹知道。

  龍二忽然有了一種她的小把柄落在自己手上的歡喜。他笑笑:「那琴放在,若是姑娘想看,還請移步。」

  居沐兒聽得他配合,鬆了口氣,忙道:「爹爹你在此等我一會兒,我去摸一摸那琴馬上就回來。」

  居老爹見是在別人府裡,不好說什麼,只嘟囔著有些不樂意。女兒受了傷不好好回家看大夫養著,跑來看什麼琴,早知道他就不該答應她。

  龍二吩咐小僕給居老爹備茶點早飯,好好招呼,然後他領著居沐兒走了。

  龍府很大,長廊花園石徑,七拐八彎的,居沐兒跟著龍二走得頗費勁。龍二看她已換過一身乾淨衣裳,頭上包紮的布巾子也是新扎的,只模樣瞧著卻是比昨夜裡更虛弱了。

  龍二沒來由地心裡來氣,乾脆就近找了間廂房與她坐下了。他喚來小僕備熱茶上早飯,然後開始說話。

  「你昨晚睡了嗎,怎麼頂著張鬼一樣的臉到處跑?」

  居沐兒這會兒完全沒心思與他鬥嘴,只解釋:「今天城門一開我爹便來了,他知道了昨晚的事,要帶我回去休養。若我不找個由頭來見二爺一面,怕是這幾日都不好過來了。」

  「你想與我說什麼?」

  小僕奉來了茶,給兩人都倒上。龍二看著居沐兒凍得慘白的手,於是點了點桌子,敲出聲音來:「茶在這兒,熱的。」

  居沐兒謝了,摸到了杯子捧著,沒說話。龍二又問了一次:「你來找我何事?」

  居沐兒深吸一口氣,臉上現了尷尬與些許難堪。龍二看著不由得挑眉,她究竟要說什麼?

  「二爺。」居沐兒終於開口,「我有辦法證明呂掌櫃不是兇手,也能找到真兇。」

  「哦?」這事龍二非常感興趣,他等著居沐兒往下說。

  「但是……」居沐兒話鋒一轉,「我想跟二爺談一個條件。」

  又來這一招?

  龍二的心怦怦跳,有些又遇對手又有好玩事兒的興奮感。他拿起杯子喝口熱茶,穩了穩心思,問道:「你想談什麼條件?」

  居沐兒咬著唇好半天沒說話。龍二耐心等著,再喝一口熱茶。

  「我想讓二爺娶我。」

  「噗—」龍二急轉頭,一口茶噴到了地上。

  見鬼了,他剛才是不是聽到有人向他求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