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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巧施計盲女逞威(1)

  龍二確是沒有估錯,丁妍珊認得那居沐兒,也確是打算要給居沐兒一點教訓。

  當日龍二一走,她便遣了轎夫,將她送到了雲府。

  丁妍珊的姐姐名叫丁妍香,三年前嫁給了雲青賢。夫妻倆感情和睦,只是丁妍香一直未孕,雖然雲青賢時時安慰說不急,但她心裡仍有疙瘩。

  丁妍珊個性火辣,敢作敢為,而丁妍香卻溫柔賢淑,典型的溫婉美人。

  丁妍珊到了雲府,見了姐姐,直截了當地說今日見著了那個瞎眼狐狸精。丁妍香呆了一呆,這才反應過來丁妍珊說的是誰。

  「珊兒,凡事留三分餘地,見人留五分口德。」

  「那也得分什麼人看什麼事。」丁妍珊氣鼓鼓地道,「我今日去了盛隆茶莊,正與二爺敘話,那狐狸精便跑來了。她似有事相求二爺,二爺沒答應,她居然便用熱茶潑了二爺一身。你說,這女人要臉不要臉?」

  丁妍香皺了眉頭,問:「她去求二爺何事?」

  「不知道。」丁妍珊撇嘴,反問,「姐,你與姐夫談了嗎?他到底是如何打算?」

  丁妍香臉上罩上淡淡愁容,雲青賢對她處處皆好,但怕是也對那居沐兒動了真心。夫妻兩人,最是親密,他有什麼心思,自然是瞞不過她。

  丁妍香把事情一說,丁妍珊便跳了起來:「呸,他還真想把那狐狸精娶進門嗎?」

  「相公道居姑娘並未答應。」丁妍香想起雲青賢當時說這話的表情,心裡一陣痛意。他若對那盲女不是真心,便不會如此動容難過。

  丁妍珊氣得滿屋打轉:「那狐狸精算盤打得精。我打聽過了,當初她推了青梅竹馬的婚事,想盡辦法勾得姐夫的注意,人人皆知姐夫喜琴,她便是利用了這一點。她眼盲,又裝得可憐,男人最是吃這套的。如今她不答應進門,怕是不甘做妾,暗地裡想逼姐夫薄待你,要麼是平妻,要麼將姐夫獨佔。真是下賤!她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姐,你絕不能容她,若是你不好開口,我跟爹娘說去。她一個布衣盲女,姐夫就算是被勾了心,難不成還敢給尚書府不好看嗎?」

  「珊兒,莫要鬧到爹娘那裡,此事我自會計較。」

  丁妍珊卻是不肯依:「姐,你就是心腸太軟。當初要不是爹爹賞識,一手提拔,姐夫哪裡能有今天?他能娶到你,已是高攀。如今他什麼都有了,倒是起了花花腸子,往外瞧別的女人了。若今日依了他胡來,之後你的日子可怎麼過?」丁妍珊越想越氣,「不行,我要跟爹說去,還有那個狐狸精,我不會放過她的。」她說完,轉身就要往外走。

  「珊兒!」丁妍香急了,一把將她拉住,嗓門也大了起來,「這事你切莫插手。」

  「姐!」丁妍珊氣得跺腳。

  「珊兒,這事坊間傳得厲害,你道爹爹會不知曉嗎?他若是想為我出頭,又怎會等你去找他?」

  丁妍珊呆了一呆,說不出話來。

  丁妍香又道:「爹爹自己就有三房妾室,娘是頗有手段之人,又有外公撐腰,結果還不是如此。我出嫁之時,娘便與我說了,爹爹看中相公才能,預計他日後仕途必能騰達,所以才將他攬到刑部為己所用。我既是傾心於他,便要有所準備,只要守好正妻之位,能討得他歡心便是好的。若真有了其他的女子,只要不生下他的骨肉,威脅到我的位置,便由他去。」

  丁妍珊咬緊唇,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爹娘……爹娘他們怎能如此?」

  丁妍香握著她的手:「珊兒,就算是布衣,家裡有些錢銀也會納妾養通房,何況像爹爹、相公這般為官握權的?自知曉相公的心思後,我想了許多。其實相公對我不錯,起碼他沒有讓我糊里糊塗的便做了人家的姐姐。他已答應我,若我不點頭,便絕不娶別的女子進門,也絕不讓別的女子為他生下一子半女。」

  丁妍珊一甩手:「哼,這有什麼,若是真心對你好,便不會瞧別的女人半眼。待我嫁了龍二爺,定不許他再對別的女子起心思。」

  丁妍香笑了,伸手去刮妹妹的臉蛋:「你看看你,也不害臊,大閨女家的還說這些個,盼著嫁人呢?」

  丁妍珊臉一紅,但也昂起頭理直氣壯:「我就是想嫁給他,別的姑娘,肯定都不如我好。」

  丁妍香笑著攬過她:「是,我的妹妹最好了。」

  丁妍珊將頭靠在姐姐的肩上,撒了會兒嬌,然後問:「姐,姐夫說這事依你,那你又是如何打算的?」

  丁妍香歎氣:「我再想想,再想想吧。」

  丁妍珊不說話,心裡卻在想:絕不能讓那狐狸精好過。

  龍二自打那日被潑了一身茶後,便開始對盲眼人的生活有了興趣。

  當然,這與他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不無關係。說得淺白些,就是這仇他記住了。

  他偶爾走路看到坑的時候會想,看不見路會被坑絆吧?嗯,那盲女摔了就好了。他吃飯夾菜的時候偶爾也會想,看不見菜在哪裡,怎麼吃呢?難怪她這麼瘦。嗯,活該她不長肉。

  如此心心唸唸,過了數日,他終是忍不住遣了李柯來問:「丁妍珊有沒有教訓那個居沐兒?」

  李柯無奈,領命去打聽一位姑娘有沒有欺負另一位姑娘。打聽完了回來報:「居沐兒自打那日起便閉門不出,暫時未有事發生。」

  龍二聽了,搓搓下巴:「這個盲女,真是狡猾。」

  李柯心裡歎氣。他家主子爺真真是記恨,人家眼盲不便,閉門不出倒也成了狡猾?他忍不住問:「二爺,那築遮簷的事,如何辦?」

  龍二橫他一眼:「怎麼,你還要替那盲女來督促本爺兌現承諾不成?」

  李柯被遷怒,忙低首連呼不敢。

  龍二站起,負手看向窗外,哼道:「我既應允了,便不會賴,這遮簷是一定會築,但我可不會掏銀子。」

  李柯訝然,不掏銀子,如何築?

  龍二道:「我已讓鐵總管給各大商賈放消息出去了。東大街要翻新整修加築遮簷,要弄成最繁華的商貿街市。把這名目弄大了,要不了幾日,自然會有人捧著銀子來,求我讓其花錢修街。」

  李柯明白過來。那些奇富錢多得花不完,他們不缺錢,缺的是名聲和權勢。若是能掏錢為東大街成為全國最繁華的商貿街市出一份力,留下個名,既討了名聲又巴結了龍二爺,於他們而言是求之不得的美差。

  這果然是不掏錢的好法子。非但不掏錢,怕是這幾日便會有人上門送禮討好,搶這出錢的活兒吧。

  李柯正感歎自家主子爺的巧思,忽聽龍二問:「你說,上回那盲女說她有法子讓我修築遮簷還能賺錢,是什麼法子?」

  「屬下不知。」

  龍二看了看窗外,心裡還真是有些好奇,早知如此當時就該問明白的,也省得如今心裡吊著。他囑咐李柯讓人盯好居沐兒,看看她都受了什麼教訓,要報與他聽。

  李柯領命退下,龍二回到桌前,翻開他的賬本。嗯,還是賬本卷宗最惹人歡心,女人就是招人煩。

  過了小半個月,龍二統共就收到兩條居沐兒的消息。一條是她出門教李府的小千金彈琴,回來路上被兩個地痞調戲推搡,受了輕傷。後被一農夫救下,將她送回了家。另一條是她到琴行幫忙調琴音,回程時被人潑了一身髒水,後得近旁的一家豆腐鋪的老闆娘施援手,為她換了身乾淨衣服送她回家。

  龍二聽了皺起眉頭:「丁妍珊給的教訓就這樣?婦人手段當真是擺不上檯面,無趣得很。」

  李柯低頭不說話,心道,無辜弱女子被欺負了,難道還能「有趣」?

  過了一會兒,龍二又說了:「這樣吧,你去找那盲女傳個話,就說修築遮簷的事我已經安排好了,我請她到仙味樓坐一坐,商議商議。」

  李柯一愣:「要議何事?」

  龍二橫他一眼:「當然是無事,這不過是請她出來的一個由頭。你再吩咐下去,找個我身邊的小廝,讓他跟丁妍珊的丫環偶遇偶遇,把我要在仙味樓請盲女吃飯一事似不經意地說了。」

  李柯在心裡歎氣,這主子爺就是想看女斗女的戲碼罷了。

  果然龍二說道:「要欺負人,就得當面讓她不好看,背地裡使些不入流的手段,讓大老爺們兒對個弱女子動粗有什麼意思。」

  李柯忍著臉皮抽搐退了出去。

  二爺啊,你一大老爺們兒使壞擺個場子看個姑娘家欺負另一姑娘家,又有什麼意思?

  李柯是個認真負責又聽話的好護衛,雖然對主子爺的舉動不太認同,但他還是很有效率地把事情辦妥了。

  三日後,龍二宴請居沐兒。

  這日偏偏天公不作美,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小雨點子打在平整的石板路上,發出悶悶的滴答聲響,空中飄著雨霧,又冷又濕。

  壞天氣並沒有毀了龍二的好心情。他站在仙味樓的二樓雅間,看著仙味樓的大門石街。一想到過一會兒便能瞧見居沐兒的狼狽樣,他便覺得甚是開懷。

  不一會兒,一把青色的油紙傘從遠處飄了過來。待那傘走近了,龍二才看清傘下是兩個姑娘。其中一人手持竹杖,正是居沐兒。她不用竹杖點地,只拿在手裡,另一隻手挽著身邊藍衫小姑娘的胳膊,顯然是那小姑娘在給她引路。

  兩人慢吞吞走到了仙味樓門口。龍二運力細聽,聽得居沐兒對那小姑娘道:「晴兒,我也不知何時才出來,你不要站在街上等,身子才好了,可別再淋病了。」

  龍二心想著這個小丫頭必是那賣花姑娘蘇晴。

  龍二沒猜錯,這小姑娘正是蘇晴。她嘻嘻笑應著居沐兒的話:「曉得,曉得。我到對麵包子鋪大哥那兒蹭個地方,等你出來了我再過來。」

  居沐兒點點頭,用竹杖點地,慢吞吞地走進了仙味樓。

  龍二就在樓上看著她進門,又看到蘇晴走到對面的包子鋪,站門口那兒說了一會兒,然後進去了。這時候,一輛馬車緩緩駛了過來,龍二露出微笑,丁妍珊果然不負他所望。

  龍二喜滋滋地轉過身來。小二正好領著居沐兒行到雅間門前。龍二笑著相迎:「居姑娘,這邊請。」

  他說著「這邊請」,卻沒給居沐兒引路,還揮揮手遣走了小二。

  居沐兒應了「好」,卻站在原地不動。

  龍二對她的小心謹慎露了微笑,轉身走到席上坐下了。

  他一動,有了聲響,居沐兒這才循著他的動靜走。她小心地用竹杖探著路,慢慢走到了龍二身邊。

  竹杖碰到了圓凳,她臉上露出了些許如釋重負的表情。待探手摸了摸,摸到了凳面,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龍二一直看著她,看到她面容鎮定實則無依無助的樣子,心裡相當愉悅。這丁妍珊的火候與他相比,真真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什麼叫欺負人?這才叫欺負人!

  讓對方說不出什麼不好來,卻還得當著你的面露怯。越是狼狽尷尬心裡著惱,越在面上發作不得,還得對著你賠笑臉,這才叫欺負到位了!

  龍二這麼想著,禁不住微笑。這微笑,就正正落在了剛進門的丁妍珊眼裡。她聽說龍二要請居沐兒吃飯,心裡頭又是怒又是惱。

  這居沐兒不聲不響不露聲色地便勾走了姐夫雲青賢的魂,不曉得是不是會些蠱惑人的把戲,會不會也把龍二爺給迷住了?丁妍珊這麼一想,便打定主意要來這飯局裡添些亂子。

  她有心要讓居沐兒好看,於是試了新髮式,買了新首飾,做了新衣裳,這日精心打扮巧點妝容奔來仙味樓,滿城的雨霧濕冷都擋不住她要把居沐兒比下去的雄心。

  可她萬沒想到,還未開戰,剛走到雅間門口,就看到龍二對著居沐兒笑,那種暖洋洋的、心滿意足的微笑,好像看到了她,讓他心裡有多高興似的。

  丁妍珊的心咯登一下,氣得扭絞手中的帕子。她方才小心翼翼地下馬車,小心翼翼地走進來,生怕裙底鞋尖沾上雨水泥濘,這才來得遲了。她應該動作快些,若是早來一步,便能知道這居沐兒究竟是說了什麼把龍二爺迷成了這樣。

  龍二抬頭一看,看到丁妍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丁妍珊一正臉色,掛上微笑,欠身施禮:「真是巧,今日來仙味樓吃飯,竟然能碰上二爺。」

  龍二起身回禮,笑道:「還真是巧。」

  「二爺有客人?這位居姑娘珊兒也是認識的,叨擾了,二爺可介意?」雖是問句,但人已然走了進來。

  「這個……」龍二面露難色,還未開口,丁妍珊已經挑了龍二另一側的座位坐下了:「居姑娘定是不介意我來敘敘話的。」

  居沐兒微側頭,臉向著丁妍珊說話的方向,表情一片茫然。

  「居姑娘不識得我嗎?」丁妍珊笑著,口氣卻是冰冷,「我姐姐叫丁妍香,我姐夫是刑部侍郎雲青賢雲大人。沐兒姑娘一定是認識的吧?」

  居沐兒恍然,點頭道:「雲大人剛正不阿,為人磊落,是個好官。」

  丁妍珊又笑:「我姐夫不止是個好官,他還儀表堂堂,溫柔體貼,是位好夫君。」

  居沐兒微微欠身:「那真是恭喜令姐。」

  「我姐姐好脾氣,我可不一樣,要是有女人不識趣,膽敢招惹我姐夫,讓我姐姐不快,我定會讓她好看。」

  居沐兒又微欠身,從容回應:「令姐有你這位好妹妹,真是福氣。」

  龍二輕抿嘴角,覺得這種女孩兒拌嘴沒甚意思。他喚了小二把菜上了:「丁姑娘,別顧著敘話,吃點東西吧。」

  丁妍珊聽得龍二招呼,頓覺歡心。她偷偷瞪那居沐兒一眼,然後轉過頭來,微笑謝過龍二。

  龍二暗笑,沖一個瞎子瞪眼,那不是浪費了表情?

  菜上來了。丁妍珊拉了話題,全圍著她與龍二共識的人和事打轉。居沐兒完全聽不明白,受了排擠。而菜擺了一桌子,她看不見自然用不了飯,於是只得靜靜坐著。

  丁妍珊看得她的窘境,越發高興。龍二心裡暗笑,伸手夾了一筷子魚肉到居沐兒面前的小碟上:「這道紅燒鯉魚味道極好,居姑娘嘗嘗。」

  居沐兒沒動,龍二又道:「怎麼,居姑娘看不上龍某點的菜?」他一邊說一邊又夾了一筷子魚過去。

  居沐兒聽得這話,不得不拿起了筷子。她仔細辨認龍二夾菜的聲響,先用左手摸到了小碟,再伸了筷子探過去,她夾到了一塊魚,慢慢放進嘴裡。

  魚肉裡全是刺。居沐兒一嘴下去就知道要糟,這嚼又嚼不得,咽又沒法咽,要吐出來吧,她看不見,也不知吐到哪裡好。她就這樣含著一塊扎舌頭的魚肉,一動不動。

  龍二微笑,滿意地看著她。

  原本見他給居沐兒夾菜正心裡著惱的丁妍珊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她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問:「居姑娘,這魚味道可好?」

  居沐兒從袖裡掏出條帕子來,捂著嘴,將魚肉吐到帕子裡,吐乾淨了,長長歎了口氣:「魚刺扎人,什麼味道都嘗不出來。」

  「怎麼會?」丁妍珊嬌笑道,「把刺挑了就好了,我吃了兩塊,還真是好味道呢。」她說著,擺擺手,旁邊的丫環又給她夾了塊魚,挑好了刺放到她面前。丁妍珊得意地夾了,送到嘴裡。

  居沐兒笑笑:「小時候,我娘說吃魚能變聰明,補腦子。我現在眼睛不好了,吃不上。丁姑娘和二爺想必是忘了我眼盲,那該多吃點魚,正好補補。」

  龍二一挑眉,喲,這盲丫頭不甘受欺,居然敢諷刺他。

  丁妍珊笑意一僵,沉下臉問:「居姑娘是說我與二爺忘了你眼盲之事,腦子不好嗎?」

  「當然不是。」居沐兒慢騰騰地答,「記不住事也是人之常情。那種明明知道卻要裝成忘記,才是真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