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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你終於回來了……」雪芝閉上眼,淚水卻止不住,順著臉龐落下來。這樣重逢的夢已經做過了兒百次,幾千次。她甚至不能確定是否會在眨眼之後便發現自己又醒了,而現實依舊是夢斷初醒,人去樓空。但她沒有哪一次不是完完全全相信夢中所看到的一切。

  浮生若夢。說不定夢做多了,就會變成現實。一切又會回到從前。

  「你似乎己經忘記當年的事。」他的聲音突然變了。是她熟悉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很清晰,每一個音都帶著男性的低沉和磁性,但是卻非常年輕,彷彿柔和的玉簫曲。

  雪芝根木無法回答他的話。她在傾聽他的聲音,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努力感受著他的存在。

  「我在外面有孩子,而且我是為了你爹的秘籍才接近你的——我現在又借助他的秘籍,自創劍法,練就了現在的身手。」他一字一句道,不帶一絲感情。「我不在意。」雪芝聲音沙啞,「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不在意。我只要你活著。只要你活著就好。」

  「我馬上就要和柳畫成親。」

  雪芝身體一僵,抬頭看著他,良久。最後,她眼眶濕潤,卻在微笑:「我不介意。」

  「不介意嗎。可是我介意。」

  「……什麼?」

  「我介意你和穆遠睡過,這種感覺讓我很噁心。而且,你也己經改嫁了。」上官透淡淡道,「所以,不論如何,我們不會再有機會。如果你還有一點自尊,就請多想想昨天你說過的話。」

  然後,他推開她,扣緊大氅,轉身走掉。

  雪芝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她望著地面,一時間竟找不出任何理由替自己解釋——他說的都是事實,她無法解釋。她確實心甘情願和穆遠在一起。還有她確實說過那些話……

  隨著上官透的離去,庭院中剩下的人越來越少。

  最後,滿園空。只剩下傲然怒放的梅,芝的頭上,像是落了滿頭的銀絲。

  和沒有生命的雪。一片片白色落在雪芝的頭上,像是落了滿頭銀絲。

  上官透的去向其實沒有幾個人知道。

  有人以為他死了,有人以為他「入贅」了重火宮隱退江湖,有人以為他拋妻棄子跟著高人巡遊四海了,當然也有人以為他成了廢人,被終生供養在重火宮。

  七年後的今日,還有很多人記得上官透,但都只記得他是月上谷谷主,身手不凡,是一個一生伴隨著好運和權勢的貴公子,被很多女人愛慕,是重雪芝的前任丈夫。

  春來秋去,江湖月異日新,風雲萬變。每一個傳奇,每一個歷盡滄桑的故事,每一段驚天動地的歷史在結束之後,或許會流傳下去,但也不再那麼受到人們的關注。

  相對於上官透,人們更加關注七櫻夫人和她身邊的血櫻六子——確切說,是關注七櫻夫人身邊的虞楚之。

  男孩子們在玩遊戲的時候最喜歡假扮英雄的形象,從清高孤傲的少宮主變成了俠氣肝膽的紅衣劍客,到擁有絕世容顏武霸天卜的宮主,到身穿金色袈裟的一代少林宗師,到身手利落性情淡然的大護法,到如今膚色雪白卻不怒自威的虞楚之……僅二十餘年而己,卻是隔世之感。

  虞楚之的面具、黑扇和黑柄寶劍已經變成了京師目前最流行的玩具。他的容貌也影響了很多人的審美,有很多女子認為理想的夫婿就應該像虞楚之那樣,外表是秀美白哲的公子哥兒,做事卻是叱吒風雲回天轉日。

  甚至現在有夫妻或者情人吵架,還經常會聽到類似的對話:

  「你這婦人少得寸進尺,還真把自己當重雪芝了?」

  「你也不是虞楚之,別一天想著會有很多絕代佳人乖乖送上門。」

  然而,誰也不會想到,這個一夜之間獨步天下的血櫻子,真名竟是上官透,更令人無法想像的是,血櫻六子另外五個竟是月上谷的太白島主苗見憂,熒惑島主杜楓、晨星島主仲濤,以及他身邊的兩個金牌殺手漢將、世絕。

  而七櫻夫人,則是上官透不會半點武功的好友,蘇州女子裘紅袖。

  與十六歲時以招搖的出身、打扮以及性格聞名天下不一樣,消失多年又重出江湖的上官透己經不再刻意去追求那些外在的或容易表現出來的東西。

  這一回,他卻輕輕鬆鬆笑傲天下,克服阻礙如振落葉,以電火行空之速站上武林巔峰。

  然而無人知道,他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他被封鎖在冰窖中七年。

  七年中,冷冷的冰室中沒有陽光,沒有生命,沒有日夜。七年中,他不僅練成《滄海雪蓮劍》和《三昧炎凰刀》,還琢磨出重蓮兩本秘籍的真諦,自創《黑帝七櫻劍》,練就絕世身手。

  如今的天下,上官透若說自己是第二,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

  七年的等待和忍耐,讓他學會去爭取和享受俗人們最厭棄卻是心底最渴望的東西——地位、武功、名利、金錢,還有為著這些東西前赴後繼的女人。

  而月上谷,這個七年前因為谷主離開而沒落的門派,也在令人吃驚的時間內甦醒,而且來勢更猛,人們都說,在上官透的帶領下,血櫻六子將要化作一群能夠在重火宮、少林、武當、靈劍山莊、峨嵋中奪走兵器譜鰲頭的猛鬼,成為傲視一切強大門派的殺戮團休。

  在這樣危機四伏的時刻,重適因聽說父親還活著的消息歡呼雀躍。宇文長老卻突然撒手人世。

  第三十二章

  這個死信是重火宮內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

  雪芝帶著所有人去檢查宇文長老的屍體,發現他是被人刺殺,而月是一劍正中心口,沒有留下其他線索。不過令人不解的是,大夫在檢查過他的屍體以後,發現他死之前並未經過任何反抗,瞳孔很正常,也沒有恐懼或者驚訝的神色。

  所以大夫說,宇文可能是自殺,或者是被一個他完全無法抵抗的高手逼殺。如果是後者,他在死前很可能還和這個人有長時間的對話。

  但是,宇文已是年近期頤之人,對重火宮向來鞠躬盡瘁,沒有道理會自殺。

  對雪芝來說,他一直猶如自己的親爺爺一般。這些年來最親近的人陸續死去,她幾乎已經完全麻木。只是坐在他的屍體旁邊,不言不語了兩個日夜。

  到第三天,下葬。

  宇文長老的墳墓在歷代宮主墓碑的正後方。雪芝跪在他的墳前許久,磕了幾個頭,又回到重蓮的墳前。

  究竟是什麼事讓她失去這些人?

  一味的緬懷過去,一味的執迷不悟……還是一味的完全相信?

  聯想這些年發生的事。

  先是在她成親時,穆遠對她說的莫名其妙的話,再是顯兒的死,再是上官透的殘廢,再是聽說上官透的死信,再是嫁給穆遠……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從來都沒有瞭解過穆遠。

  穆遠有沒有野心?穆遠到底想要什麼?穆遠的身世究竟是怎樣?多年前他消失了很久,再回來性格大變,又是因為什麼?

  上官透這一回重出江湖,並沒有以原本的身份。是因為她一耳光打掉了他的面具,他才迫不得己公佈身份。那這之前,他究竟是在擔心什麼?

  還有,穆遠作為重火宮武功最高的人,沒有道理會讓人輕易奪走重蓮的兩本秘籍。

  有太多的事她不知道。

  這時,身後傳來沙沙的聲音。

  雪芝猛然回頭。

  坐在她身後的,是那個毀了容,她當作是上官透數年的廢人。

  他靠坐在輪椅上,除了眼睛是明亮的,別處都是爛得讓人不敢直視。

  雪芝卻早已習慣,她對著這張臉生活了這麼多年,甚至還和他同床共枕——在聽說上官透的死信之後,她曾經接連給了他幾個耳光,說他無恥,冒充上官透。他無法說話,只是用很平淡的眼神看著她。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像是不願意接受現實,雪芝又重新和以前一樣,對他說話,把他當成上官透來照顧。

  但現在,她知道上官透沒死,再看這個穿著上官透以前衣服的人,是越看越噁心。

  她站起來,走到他面前:「你究竟是什麼人?」

  他不會說話,自然不會回答她。

  「上官透沒有死。你究竟是什麼人?」雪芝按住他的肩,用力搖晃他,「你說話呀,你欺騙我這麼多年,現在倒不敢說真話了?在你康復之後,殷賜驗過你的身,都說你在失去武功之前有深厚內力,身上也有明顯的習武痕跡,你說,你是不是和他串通好的?你實際會說話,是不是?」

  那廢人抬頭看著她。她突然覺得他的眼神很熟悉,絕對在哪裡看過。他試圖用手腕觸碰她的手,想寫字。但是她沒有看到他的動作,只是狠狠將他推開,轉身離去。

  雖然上官透已經不辱意和她再有任何關係,而且和柳畫已經訂了親,但他們畢竟還有一個兒子,他似乎也蠻喜歡適兒。所以,找他是沒有錯的。

  月上谷原本地勢偏僻,再多人也不會顯得喧鬧。可是當雪芝再去月上谷的時候,發現這個原本完全可以說成是紫荊仙島的門派竟然人來人往,熱鬧程度比起京師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來往的人也不再只是谷內的弟子,更多的人來自別的門派,其中有很多熟悉面孔,不乏武林名十,江湖豪傑,甚至花魁名妓。

  雪芝在進月上谷之前己經發過信函給上官透,在她進入月上谷的時候,小廝也進去通報過。但是在進入月上樓後院後,她還是被裡面吵吵嚷嚷的女子聲震住了。

  除了在青樓,她很少看到那麼多的女人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