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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最初的計劃到底是毀了。

  也是這個時候,虞楚之出現在擂台上——之所以稱之為「出現」,是因為沒有人看清他的身法。

  殘破的落葉從擂台後方的樹枝上落下,糾纏著,旋轉著落在擂台中央。

  虞楚之站在擂台中央,依然披著他的狐裘大氅。

  「久聞琉璃護法身手了得,不亞於幾位長老甚至『傾城巾幗』海棠。還望賜教。」

  琉璃疑惑道:「你是?」

  「血櫻六子虞楚之。」

  他戴著面具,也因為是面具的遮擋,那下半臉的微笑與自信更加明顯。

  習武之人,尤其是男子,很少有虞楚之那樣的長髮。他的頭髮不僅長,而且黑——也或許是因為皮膚太過白皙的緣故,他的發與面具、衣裳、膚色對比是強烈的。

  沉沉秋風,寂寂黃草。那樣的長髮,和白毛大氅在秋風中翻飛。

  很顯然,擂台中央的黑柄寶劍是他的。可他依然抱著胳膊,戴著玉扳指的手握著黑扇,挺拔地站著,渾然一副出塵之姿。

  雖然掩面,但是看肩寬和骨骼,還有舉止動作,這人絕對不會是十來歲的少年。他剛才當下疾速掌風的一劍,也絕對不會是「高手」二字就能簡單概括的。

  七櫻夫人身邊絕無庸才。他又是從未出手過的血櫻六子之一。

  最重要的是,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

  所以琉璃的警惕心比和釋炎決鬥之前還要重。不光是他,重火宮和在場所有人的神經都在變得敏感而且集中。

  可是很快,他們就知道自己的擔心和緊張是多餘的。

  比武的銅鑼敲響後,回音還在萬里高空中蕩漾,便聽見響亮的收扇聲。虞楚之衝著琉璃一拱手,微微笑道:「承讓。」

  琉璃人已倒在擂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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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一招擺平的人,不會使用第二招——七櫻夫人做事的風格是這樣。可是沒人知道,這第一招何時出手何時收手都沒個底。對手已經倒下。

  虞楚之的大氅還是好好地披在肩上,甚至一個褶皺都沒有。

  眾人面面相覷。甚至連釋炎都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在大家都開始低聲討論的時候,慈忍師太縱身躍上擂台,抽出長劍道:「貧尼來與虞公子一較高下。」

  虞楚之依然風度翩翩,飄然若仙:「請。」

  在意料外又是意料中,銅鑼敲響之後,慈忍師太和琉璃的結果一樣。

  接下來又上去了少林釋平,武當書雲,蜀山狐軒……結果依然一樣。

  這麼多場比武過後,大家才肯勉強說服自己:這不是巧合。人們都在紛紛議論,抗議虞楚之在使用妖術。

  沉默的人偏偏是那些和他交手過的人。

  他們知道自己是被打敗的,知道自己是怎麼敗的,也知道虞楚之確實是出了手的。但是,沒人看清他用的是哪派招式,修的是哪家心法。更別談武功路數。

  七櫻夫人黑色的面具下,是一張性感飽滿的唇。那張唇此時正對著虞楚之彎成極為好看的形狀。虞楚之依然保持著優雅的姿態,回頭對著七櫻夫人微笑。

  回頭的剎那,是輪到虞楚之驚訝了。

  鶯背色的擂台。兔黃色的落葉。火紅色的裙裳。

  重雪芝站在他的正對面,握著長劍,長劍指地:

  「虞公子請賜教。」

  虞楚之沒有立刻回答。片刻驚訝之後,他露出了玩味的笑意,然後脫下肩上沉重的裘皮大衣,將它拋落在擂台下方。

  和許多人猜測的他身材有缺陷截然相反,他有一個完美的身體。裡面是純粹的雪白衣衫。在呼嘯的秋風中,剛失去了大氅的覆蓋,長髮,衣帶和衣角如同狂舞的羽翼,飛揚起來。

  非常奇怪的是,那件大氅落在擂台下居然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雪芝卻沒有留意到這個細節,只是靜靜站在原地,緊緊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銅鑼敲響。

  虞楚之對著黑柄長劍的方向用力一握,劍竟脫離擂台,飛到他的手中。

  雪芝沒有動。腦中突然閃過很多年前的一幕。

  有一次裘紅袖又從江湖上聽來一些小道消息,對上官透說:「『風度翩翩,蛇蠍心腸。儀表堂堂,賽勝女郎。』一品透,你知道這是說誰麼?」

  上官透道:「肯定不是說我。所以我不關心。」

  「我覺得你最大的本領就是裝聾作啞掩耳盜鈴。」

  仲濤在一旁嗤之以鼻:「這年頭,男人跟女人比美,女人跟男人比強。」

  「武功,名利,自由,容貌,錢財……這些凡人畢生追求的東西你都有了,你活著不膩麼?或者說,你不覺得自己會短命麼?」

  上官透搖搖扇子,回頭看向裘紅袖:「你覺得這些東西就夠麼?」

  「你還不知足?」

  「遠遠不夠。」說罷,上官透搖著扇子,仰頭大笑起來。

  劍氣,落葉。

  翻捲的落葉,枯黃的落葉,片片分明的落葉。在金陽的光芒下,融化成了一團。又在劍氣的揮舞下破碎,化作一隻隻蝴蝶,一瓣瓣櫻花,翩翩起舞,團團旋轉。

  劍和扇。

  白衣黑扇。

  一把鋒利而修長的黑柄劍。一柄黑色紙扇。扇柄是青羽墜子,在飄舞的落葉中,青羽劃破空氣,劃出令人應接不暇的美麗弧線。

  虞楚之的手中永遠只有一柄武器。但是,攻擊對方的武器卻永遠都有兩柄。

  劍扇交錯。

  他持劍攻擊的時候,拋出的折扇便會在空中打開,旋轉著,迴旋鏢一般又回到他的手上。當他換了折扇,劍像是被無形的鎖鏈套住一般,在空中自由地舞動。

  飄舞的落葉,飛舞的劍扇中,他雪白的衣帶就像是仙人的衣擺,在浮雲和秋風中翻飛。

  在場的任何人,任何一個,都絕對沒有見過這樣輕靈飄逸的身手。而所有的動作,都連貫到接近完美無瑕,每一招攻擊出去都像是致命一擊,卻又在下一招出手時巧妙地連接上。

  人們似乎已經忘記了留意決鬥的結果,之前的激鬥在他的出場後便化作浮雲輕煙,彈指一瞬揮散而去。

  人們也幾乎忘記了和他決鬥的人是重雪芝。

  女人的美貌可以是環肥燕瘦的。男人的強大卻是獨一無二的。判斷兩個人孰強孰弱,很簡單,一場決鬥結果便出來了。

  所以,沒有男人願意當敗者。尤其是敗給女人。

  可是,虞楚之的每一個動作都如此愜意隨性,就像只是在陪一個小孩子在木劍和竹馬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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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多年,雪芝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超凡脫俗的,聰明出眾的,天資卓越的,天香國色的……她都見過。外加她父親的絕代風華早已讓她對人的貌美產生了抵抗力,任何人都無法單憑外貌吸引她。

  虞楚之卻一直霸道地佔據她的注意力——其實不止是她,任何人都在看他。許多男人甚至放棄去看風情萬種的七櫻夫人,而將目光轉投在他身上。

  可是,他給人的感覺不僅僅是瀟灑,或是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他的言行舉止優雅而謙遜,卻有一絲難以隱藏的狂妄,冷漠。如同凍結了千年的寒冰。

  終於,他玩夠了。輕鬆地擊敗了雪芝。

  雪芝用眼角看了看他抵在自己喉間的折扇,終於忍不住問道:

  「你用的是什麼武功?」

  出口以後才發現,這句話問得實在太外行,甚至有些掉價。但顯然無論她說什麼,虞楚之都不會給她正確答案。

  「劍法名字很重要麼?雪宮主必然沒有聽說過。」

  「我沒聽過,卻覺得十分眼熟。」

  「是麼。」在聽到主持人宣佈勝負的時候,虞楚之收回折扇,搖了搖,身形一閃,又出現在七櫻夫人身後。

  其實,重火宮的人都覺得他的劍法十分眼熟。只是看出來他武功路數的人,只有兩個。

  重雪芝和穆遠。

  他們之所以覺得眼熟,是因為重蓮的秘笈。

  ——虞楚之使用的劍法,竟和穆遠修煉的《滄海雪蓮劍》,還有雪芝修煉的《三昧炎凰刀》是同一種套路。

  雪芝可以百分百確定,這一種修煉方法是重蓮開闢的新派武學,除了她和穆遠,沒有人知道。而且,重蓮的秘笈是陽性內力修陰性招式,陰性內力修陽性招式,需要兩個人同時修煉並配合才有極強的殺傷力。

  可是,雪芝感受不到虞楚之的真氣。或者說,他的體內有兩股真氣,在他使用招式的時候,便是陰陽內力交錯著。

  武學的最高境界,便是同時擁有陰陽內力。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人可以同時擁有兩脈內力的攻擊力和身法。

  合二為一,並不是等同於兩個人的實力。而是大大超越了兩個人的實力。如果這個人又恰好是個有深厚武學功底的奇才,那便極有可能成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天下第一。

  但這也只是理想的狀態。同時擁有兩脈內力的人,不是走火入魔,就是武功盡失。或是死人。

  「蓮翼」卻是突破這一理想狀態的秘笈。但也有人說了,這兩本秘笈是給神仙或鬼怪修煉的,凡人的體質去練,想都不要想。

  所以,虞楚之有雙重內力的設想可以排除。

  不管如何調理自己的內息,虞楚之對他的劍法熟練程度已經超過了雪芝。也就是說,他比雪芝更早修煉。雪芝不相信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會有人譜寫出一套同樣套路的劍法,唯一的可能性,便是秘笈外洩。

  究竟是幾時發生的事?

  事情越來越亂了。

  雪芝敗陣之後,短時間內便再無人上台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