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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當然。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林軒鳳微微蹙眉,但很快露出了林莊主牌笑容:「那倒也是。那我送你們出去吧。」

  「嗯。」

  雪芝看看林軒鳳,道:「凰兒。」

  「乖女兒我在。」

  「你留在這和林叔叔多聊聊,我和透哥哥去就好了。」

  「別,我不留。」

  「凰兒。」雪芝眉頭一皺,「你,留在這。聽到沒有?」

  林宇凰回頭看看林軒鳳,又看看雪芝,嘴巴一扁,委屈道:「好吧。」

  林軒鳳輕歎一聲,苦笑道:「這麼多年,你真的是一點都沒變。」

  抵達少室山的時候,已近黃昏。儘管是騎馬前進,雪芝卻已累得氣喘吁吁。

  少林寺,天下第一名剎。

  只是站在山腳,看著這座歷史悠久的大派,就能感受到通透的正宗武學氣息。

  雪芝對太正派的地方一向沒有親近感,她堅信是她和上官透弄錯了什麼地方,釋炎要練了《蓮神九式》,那得有多麼荒謬,可能性也幾乎等於零。但上官透說,既然都走到這一步了,還是去看看,讓自己安個心也好。

  一如既往,向下面的弟子通報要求見方丈。

  弟子離開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便回來說:「方丈最近身體不適,請雪宮主和上官谷主盡快結束探訪。」

  雪芝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

  上官透道:「那麻煩大師了。」

  在僧人的帶領下,穿過法堂,抵達方丈室門前。雪芝彆扭地看了上官透一眼。上官透無視他的存在,只輕輕敲門:「請問釋炎方丈在麼。」

  裡面傳來釋炎的聲音:「請進。」

  二人推門進去。

  「請施主關門。」

  上官透把門帶上。

  進入眼簾的,首先是牆壁上的佛門八大僧圖,達摩一葦渡江圖,以及東側巨大的彌勒佛銅像。神像前,數百支紅蠟燭羅列整齊。釋炎穿著袈裟,面對香火,背對他們。

  地上有一個木魚。他的雙手放在前面,卻沒有在敲木魚。

  他身邊還有一個人。

  一個女人。

  雪芝愕然道:「柳畫?你……怎麼會在這?」

  柳畫笑道:「女兒跟著娘一起,不可以麼。」

  「娘?」雪芝不解道,「你娘在這?在少林寺?」

  「她的娘,就是我呀。」

  ——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

  很動聽,很中性,正屬於那個不男不女的黑衣人。

  只是,雪芝和上官透都萬萬不會料到,此時發出這個聲音的,竟然是背對著他們的釋炎。

  而他,正慢慢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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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看到釋炎面容的那一剎那,雪芝摀住鼻口,幾乎嘔吐——不,她根本不願意,也不敢相信,這人是少林方丈釋炎。

  她更願意相信,是一個妖怪吃掉了釋炎,穿上了他的袈裟,拿走了他的錫法杖,待在方丈室冒充他。

  眼前的人,雖蒼老依舊,卻沒有花白的鬍子,和沉靜慈祥的面容。

  他的眼睛彎起來,面頰上擦了濃濃的粉,粉厚到他稍微動一下,都會撲簌簌掉下來。在這樣一張爬滿皺紋又擦了白粉的臉上,甚至還有兩團紅紅的胭脂。他身後是一面雕花銅鏡。剛他背對著他們,雙手放在前面,原來是對著鏡子梳妝打扮。此時,他的手中還握著胭脂片兒。

  「好久不見,雪宮主……上官公子。」釋炎眼也不眨地看著他們,一邊還翹著蘭花指拿起胭脂,含在嘴上抿了一下。

  大紅的嘴唇,堪稱精緻細挑的眉,就這樣彆扭而又突兀地出現在一個年過知命的老和尚臉上。

  相對雪芝,上官透顯得冷靜了很多。他朝釋炎拱拱手:「見過方丈。」

  「上官公子有禮了。」釋炎依然翹著蘭花指,對柳畫抬抬手,「女兒,給他們上茶。」

  柳畫端上飄著花瓣的茶,遞在他們手中:「放心喝,無毒。」

  接過茶杯,雪芝沒喝,上官透喝了。

  釋炎看著雪芝,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賤女人,還是對我這麼重的敵意麼。」

  雪芝徹底驚訝,不知如何回答。

  「女人真的很麻煩。一天就知道嫉妒,還有勾心鬥角。」釋炎不屑地對著鏡子,用小指擦擦嘴角,「不過還好,老衲大功已成。只要老衲不高興看見的人,都可以去死。」

  上官透道:「請問方丈……是什麼武功?」

  釋炎對著鏡子大笑起來。聲音妖艷已極,那樣的笑顏若放在一個半老徐娘的臉上,恐怕會是風情萬種。

  只是,這人是釋炎。雪芝被他嚇得不輕,已握住上官透的手。

  「上官公子這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釋炎一邊笑,一邊把玩著胭脂,「當年蓮宮主該有的特徵,老衲現在全有了。你說,老衲練的是什麼武功?」

  重蓮確實是雌雄同體。

  雪芝至今還記得,某一日重蓮被林宇凰灌醉以後的模樣。他衣衫半解,星眸半張,躺在後山溫泉中,提著熱酒往喉間倒。頭髮就像濃稠的黑絲,大片大片飄浮在水面。然後他把喝空了的酒壺往地上一扔,便在溫泉中仰頭大笑著喚林宇凰。林宇凰剛一過去,就被他拽到了水中。

  她從來沒見過重蓮如此妖媚,甚至可以說是放蕩的模樣。

  雖然第二天重蓮非常後悔,也努力表現得無所謂,但那一幕雪芝再也忘不掉了。也是那一刻起,她打從心底默認了重蓮的性別。正如外界所說,男女不分。

  也是那一刻起,她自認雌雄同體,就是美麗的最高形式。同時有女人的妖和柔,又有男人的剛和硬。

  但是,在她看到釋炎的時候才知道,她的想法大錯特錯。

  「你……你簡直是在侮辱我爹!」

  「什麼?」釋炎瞇著眼,手指掐碎了胭脂,「你,再說一次看看?」

  上官透連忙拽了拽雪芝,朝她使了個眼色。

  雪芝怒氣尚未平息,釋炎倒先放軟了態度:「雪宮主,老衲完全能夠理解你的感受。蓮宮主的去世帶給你難以言喻的悲痛,只是,你不能總是活在過去。要看清楚現在的江湖,誰才是當下的王者,誰將要一統天下。」

  「王者?那請問現在的王者,你有可能以真實面貌面對世人麼?」

  「練此邪功,自然會給身體帶來不利之處。就像老衲的鬍子……」釋炎摸了摸光禿禿的粉白下巴,「若不是你們把滿非月關起來,老衲也不用這樣。」聲音突然壓低,和以前無甚區別:「當然,倘若老衲願意,也可以用這樣的聲音和別人對話。」說罷,又提高音量:「只是實在很喜歡現在的聲音,而且,老衲還有一個很偉大的夢想,你們想知道是什麼嗎?」

  聽他聲音時高時低時男時女,雪芝一時間無法接受,只用力搖頭。

  「老衲想要一個自己的兒子。」釋炎微微一笑,抿了抿大紅色的嘴唇,指著柳畫,「不是跟以前一樣,隨便找個妓女生的,像這個姑娘一般的女兒。是想要一個,自己生的。」

  柳畫面露尷尬之色。

  不光是她,雪芝和上官透在聽到他說這樣的話時,也都尷尬了。

  雪芝覺得很噁心,但是她不能反駁。

  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終於,上官透道:「方丈,請不要忘記你是出家人。」

  「無所謂啊。大千世界是多麼美妙。」釋炎仰首大笑,「老衲很快便會離開這座無聊的山,回到俗世紅塵,享受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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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芝道:「你殺了這麼多無辜的人,即便是俗世也無法接納你。」

  「誰說是無辜了?他們該死。像燕子花。老衲殺了她,是因為她四處說『蓮翼』是邪功。這也算是間接在維護你,雪宮主。」

  「重火宮的正宗武學和《蓮神九式》沒有絲毫干係。而且,『蓮翼』確實是邪功,我父親早逝也是因此它。所以我也奉勸方丈就此放棄,以免將來……」

  「閉嘴。」釋炎打斷她,「你會這麼說,是因為你們都無法修成。而老衲修成了。」

  雪芝正待反駁,上官透卻上前道:「既然如此,我們便不多打擾。告辭。」

  「慢走不送。」

  雪芝如何也料想不到,他們就這樣被釋炎放出來。

  兩人在離開少室山的路途中,大部分時間也都在沉默。很難形容釋炎帶給他們的震驚。光是說起來,分明是很滑稽很不靠譜的事,但是在見到他用那種扭捏的態度說著要一統天下時,雪芝還是明顯感恐懼。

  過了很久,雪芝道:「我們已經知道了這麼多事,釋炎為何還會任我們離去?」

  「因為我們說出去,恐怕沒人相信吧。而且,他既然願意以這樣的面目見我們,想來,接下來會有事發生。」

  「有事發生?什麼事?」雪芝突然站住腳,「適兒,顯兒,二爹爹……他們都還在月上谷!」

  上官透也驚住。

  「娘。」柳畫乖巧地替釋炎拿出眉筆,放輕聲音道。

  「乖女兒,什麼事?」

  「公子命娘殺的人,是上官透吧。」

  釋炎接過眉筆,一筆筆勾勒著眉峰:「問這麼多做什麼。」

  「明天便是六月。你放他們走了,是想按照公子說的話去做,明天殺他們,對麼。」

  「不是『他們』,只是他。」釋炎哼了一聲,「若不是公子不允許,我第一個想殺的人,還是重雪芝呢。上官透的話……我也不想殺他。可是女兒你要知道,公子叫殺的人,就一定得死。」

  「我知道。上官透死了固然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