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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黑衣人吃痛鬆手,她立刻朝著懸崖跑去。

  「芝兒!」上官透想要站起來,但再動不了。

  黑衣人以劍指著他的喉嚨。

  可是雪芝根本來得及靠近。

  就差那麼十幾步的距離。

  豐城也將豐涉提起來,扔在地上,一劍刺向他的胸膛。

  「小涉——!!!」

  伴隨著雪芝呼喚的,是豐涉絕望的嘶吼。接下來,雪芝每跑幾步,豐城便會在豐涉身上補上一劍。

  最後,她軟軟地跪在豐涉面前。

  古木樹影的縫隙中。

  銀白的月光,灰白的岩石。暗紅的血液蜿蜒成一條小河,染紅了雪芝的白衣。

  「小涉——」雪芝摟住他的脖子,試圖將他背起來,但眼前的少年,早已千瘡百孔。她甚至不知從何下手,才能不碰觸他的傷口。

  豐涉神情痛苦,只是側頭看一下雪芝,彷彿都要耗盡他所有的生命。

  「芝芝……我還是沒能替父母報仇。」

  「什麼意思?」

  「豐城……」豐涉指了指站在雪芝身後擦劍豐城,「他殺了我的父母,豐業夫妻。」

  「你明明知道打不過他,為什麼還要來?」

  「我這一輩子都打不過他。」

  「胡說,胡說,你這麼年輕,這麼聰明,總有一天會變成曠古奇才……你現在這樣,根本就是送死!」

  「聖母給我接的蠱,其實只夠我支撐到二十九歲。而且……十八歲以後,身體會越來越弱。」豐涉輕輕動了動手指,「我……已經二十歲了。」

  雪芝摀住他的嘴,閉著眼:「別說了。我帶你去治傷。」

  她將他背起。鮮血很快浸透了她的衣裳。

  豐城看了他們一眼,又握緊長劍。那黑衣人卻道:

  「放他們走。」

  「可是,她都聽見了。」

  「沒有人會相信。」黑衣人不男不女的聲音變得格外低沉,「放他們走。」

  豐城只好坐到一邊,朝著雪芝笑了笑:「你非要他死在你身上才甘心麼。很不吉利的哦。」

  雪芝狠毒地看著他:「豐城,你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下場吧。」

  豐城一臉不屑:「那倒沒有。」

  「以後我會告訴你。」

  雪芝背著豐涉,扶起重傷的上官透,吃力地往山下走去。

  剛一走出西峰,上了馬,雪芝便半側過頭,道:「小涉,我不管你能活多久,起碼你不能輕易放棄自己的性命。」

  「我一點也不後悔。真的。」豐涉虛弱地說,「這是我自出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很偉大,第一次覺得自己肩負責任……」

  他比雪芝高出半個頭,此時卻像個嬰兒一樣,無助將臉頰貼在雪芝的後腦勺上。

  「其實偷偷告訴你,我還是會捨不得。捨不得離開這個世界……」

  這個殘酷卻快意的世界。

  這個拋棄了我,也被我拋棄的世界。

  這個有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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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到山腳的時候,正好迎上玄天鴻靈觀的人。滿非月從車上下來,看到躺在雪芝腿上,鬆開了手,有似嬰孩睡顏般的豐涉。

  雪芝吞著唾沫,靠在上官透的肩上,整個眼眶乃至鼻尖都變得通紅:「都是我的錯。我若早一點趕來,小涉就不會有事了。都是我的錯……」

  上官透默默不語,只輕輕摟住她。

  「豐涉。」滿非月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一瞬間像是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她清楚他不會活太久,但是從來不曾想過,他會這麼快就去做如此魯莽的事,這麼快就離開了人世。

  她輕輕撫摸著他右鬢斷開的發,上面的小辮子已經不在了。

  在豐涉小的時候,她很喜歡給他編辮子。他起初還覺得挺好看,但是自從跟她上了一次京城,回來就不肯編了,說只有女孩子才會編辮子。她騙他說,男孩子其實也編辮子,不過長大了都把辮子剪了送給喜歡的女孩,這樣女孩子才肯嫁給他。你看,你有這麼多辮子,以後可以娶好多個老婆呢。小豐涉聽了以後數了數辮子,興奮地說,那聖母再給我多編幾個好了。長大以後豐涉識破了她的謊言,也找了不少姑娘,但一根辮子都沒送出去過。滿非月想,大概他已經習慣那頭式了,也就沒再過問。

  此時此刻,他的辮子沒了,紫色綢緞也拆了,散著發,襯著清秀而年輕的臉,很像在熟睡。滿非月再難控制悲痛的情緒,伸出短小的胳膊,緊緊摟住他,大哭起來。

  可是哭到一半,哭聲卻停止了。

  上官透點了她的穴。

  「得罪。」上官透將她扛起來,扔到馬背上,對她身後的鴻靈觀弟子們說道,「借你們聖母一用,很快歸還。」

  上官透吃了黑衣人兩掌,一直臥床了四天,才能正常走動。四天內,雪芝一直細心照顧他,餵他喝藥,就像他以往對她那般溫柔。只是她一直不說話,即便兩個孩子在身邊,也很少露出笑容。上官透看著她發間多出的幾縷小辮子和紫色的綢緞,知道她的心已被那小小的葫蘆帶走,也不再多話。

  其實最令他擔心的,是那個黑衣人。他不能確定那人是否練成了「蓮翼」,但他知道,他從來不曾如此被動和弱勢過。他和雪芝在江湖上都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在那人面前,也不過是恆河一沙。

  滿非月一直被關在月上谷的地牢中。上官透命人照料好她,卻不給他半點自由,連出恭都要人守著。不論滿非月如何憤怒如何不解,他都只是淡淡說,我只是想等一個人。滿非月說,你這叫守株待兔。他並不給予回答。

  他知道自己在守株,但等待的,卻不是兔。

  是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連敵人是什麼都不知道,這場仗如何打?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找出這個人。

  果然,五日以後,滿非月開始急了。他都命人傳話給上官透,說自己快要死了,說自己研製出了長生不老蠱,說可以傳授上官透最厲害的毒功……都被上官透駁回。

  第七日,滿非月在地牢裡撒潑,大聲叫罵。上官透還是沒回應。

  第十日,滿非月已經開始大哭,說再這樣下去,她小命不保。依然沒有回答。

  十日過後,她不再掙扎,只是坐在牢裡發呆,時不時提起豐涉。

  時機差不多成熟。上官透到處發請貼,邀請各大門派和武林豪傑來月上谷參加他兩個孩子的滿月宴。

  滿月宴當日,林宇凰是第一個趕來的。接下來的時間裡,他都忙著跟孫子玩去了,不曾留意上官透和雪芝在玩什麼把戲。

  這對新人的號召力非凡。邀請的人裡,只有三個沒有來:滿非月,釋炎,林軒鳳。

  滿非月自然早就來了。

  宴會後,二人還特地在月上谷辰星島弄了個擂台,讓各派英雄切磋武藝。他們倆則在底下仔細觀察所有人的武功脈路。確認過這些人都無異樣後,他們知道,問題就出在林軒鳳和釋炎二人身上。

  「不可能是林叔叔。」雪芝搖搖頭,「他是我兩個爹爹的好朋友,不可能去偷學重火宮的武功的。」

  「你的意思是,方丈的可能性就大一些?」

  雪芝一想起釋炎鬍子花白的模樣,又道:「這,好像更不大可能。會不會是我們漏掉了什麼人?」

  「不管怎麼說,先去拜訪他們。」

  次日清晨,二人便將兩個孩子交給裘紅袖照顧,叫著林宇凰東南下去靈劍山莊。林宇凰一路上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們。

  結果三人到了靈劍山莊,大門都沒進,就被趕了出來。

  林軒鳳說,不見客。

  雪芝和上官透臉色大變。

  難道……真的是林軒鳳?

  他們正準備暫離商量對策,林宇凰破門而入,滿臉不悅:「我孫兒滿月宴他不來,現在我上門他也不見,林軒鳳這東西是躲我是吧?不出來我就把他以前的醜事寫成書,印了到處賣。讓他給我出來!」

  下屬傳話過後,林軒鳳終於肯縮在一個小小的會客室裡見他們。

  林宇凰剛一進門,說了一句話,林軒鳳就被茶嗆到。

  那句話是:「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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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咳咳,宇凰,你在胡說什麼。」林軒鳳放下茶杯,不曾正眼看他們,站起來指了指椅子,「都坐,都坐。」然後又拿起茶壺,慢慢喝一口。

  「你不是跟原雙雙搞上了麼。」

  林軒鳳又被嗆了一次:「哪有這回事。小輩子在這,你……說話注意點。」

  林宇凰拖著他指的椅子,逕直走到他面前,和他面對面坐下:「軒鳳哥啊,這麼多年沒見,小臉是越發白了,性格是越發做作了。你在雪芝他們面前裝裝就得,在我面前你裝啥啊?」

  「我哪有。」林軒鳳擦擦嘴唇,往後縮了縮,尷尬道,「宇凰,你有什麼話直接問好了。」

  雪芝和上官透都目瞪口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看到林軒鳳這個模樣。

  「你練《蓮神九式》沒?」

  此話一出,林軒鳳、雪芝、上官透都呆住。

  「二爹爹,你知道我們來這是打算……」

  「芝丫頭安靜。」林宇凰湊近林軒鳳,用那隻大而明亮的眼睛看著他,「軒鳳哥,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你練《蓮神九式》沒?」

  「當然沒有。」林軒鳳稍微推了他一下,「你看我像練過的麼。」

  「那就行,二爺相信你。」林宇凰站起來,「孩子們,下一站。出發。」

  「慢。」林軒鳳也站起來。

  「怎麼?」

  「宇凰,你來我這,就只是為了問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