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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醉吻

  晚膳的時候,安遠兮沒有回來吃飯,老爺子問了一句,義管事他出門了。老爺子看了看我,沒什麼。我強自鎮定,不讓傍晚那件事影響到表情,我還有很多事要做,無論哪件都比那件要緊。陪爺爺用完晚膳,我讓人備車出門。景王這一難,京中風雲變色,我擔心著鳳歌的安危,還未來得及去見他,卻有另外的人找上門來。看著她憔悴憂慮的臉,我的心情也變得格外沉重:「紅葉姐姐……」

  「很久沒見著妹妹了,過來瞧瞧你。」紅葉笑了笑,將帶給諾兒和府中孩子的禮物交給寧兒,坐到我身側。我握著她的手,柔聲道:「姐姐臉色不太好,酒肆的生意上了軌道,便多注意休息,到底身子要緊。」

  「我知道,妹妹莫擔心。」紅葉淡淡一笑,我知道她定是聽聞了九王被圈禁的事,趕緊來打探消息的,索性先開這個口:「九爺的事,姐姐也別過於憂慮……」

  「我不擔心。」紅葉笑了笑,倔強地道,「九爺是個聰明人,怎麼會做那麼不聰明的事,等案子查清了,他自然無事。」

  若不擔心,你也不會眼巴巴地趕來了吧?不過她還曉得寬慰人,到底是好的。紅葉的臉上帶著一抹剛毅的神色:「便是九爺有事,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女子為他做不了什麼,多隨他去了,不讓他一人在黃泉受苦。」

  「姐姐莫要這樣的胡話。」我趕緊道,生怕她一時想不開真的做出傻事,「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結局是什麼樣,千萬不要放棄希望。」

  紅葉轉臉看著我,神情有些複雜,半晌,悵然一笑:「妹妹是紅葉這輩子,唯一交到的真心朋友。」

  「姐姐真心待我,我自然要回報姐姐真心。」我握著她的手,笑道:「這世上本沒有什麼無憑無故好,無緣無故的壞。」

  「妹妹……」紅葉回握住我,眼中一黯,「若是姐姐做了什麼對不起妹妹的事,你要相信我絕不是存心想傷害你……」

  「好端端的,這些幹什麼?」我笑道,拍了拍她的手,「姐姐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

  「沒有,我就這樣。」紅葉笑了笑,「來找妹妹聊天,心情好多了。得,我先回去了。」

  送走紅葉,我才得以去「浣月居」。其實已經不適合出門,天已經黑了,但想到鳳歌,我一刻也坐不住。從雲崢的祭日後。我便沒見過鳳歌。我不知道再見到他,是不是仍會如之前一樣相對無言,但我心裡,從來沒有忘記過這個朋友。

  然而我卻沒有見到鳳歌,只見到了對我沒什麼好臉色的月娘,我詢問鳳歌的去處,她有些淡淡的耐:「你找他作什麼?」

  「我……」我欲言又止,想到見了鳳歌又如何呢?他又不知道無極門的事,我無端端地提醒他心景王,反倒有些奇怪。想了想,還不如提醒月娘來得好。我看著月娘,輕聲道:「你最近是否去過景王府?」

  「呃?」月娘怔了怔,隨即冷冷一笑,「我去那裡做什麼?」

  我知她不會對我什麼,淡淡地道:「景王若是知道那人是你,只怕會對你們不利,你們一定要心些,若是可以,最好讓鳳歌離京避一避……」

  「你在些什麼,我一兒都不明白。」月娘冷冷地打斷我,眼神微微有些凌厲,「你若是來這些無聊話的,請你回去。」

  我想起無極門是景王的勢力並不為外人所知,我貿貿然提醒月娘其實也很不妥,讓她知道我知曉了這個秘密,還不知道福是禍。鳳歌是我的朋友,但月娘絕對不是我的朋友,到底,她還是無極門的殺手,是景王的手下,就算她當真知道楚殤的死是與景王有關,也不一定真敢對景王做什麼,到底是我衝動了。

  不過既然已經了,後面的事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她若真想對我不利,我也沒什麼好的。我吸了口氣:「那我回去了。」

  我站起身,轉身舉步。月娘在身後淡淡地道:「鳳歌在浣月亭。」

  浣月居的背後,有一條浣月溪,蜿蜒到樹林深處,有座浣月亭。我知道鳳歌無事喜歡去那裡坐坐,對月娘了頭:「謝謝。」

  繁星滿天,夏蟲蟬鳴,皎潔的月光下,清澈的溪水閃爍著碎銀般的光芒。我提著燈籠,沿著潺潺的浣月溪往前瞳,鐵衛一聲不響地跟在我身後。兩旁是幽靜的樹林,螢火蟲在林間一閃一閃優美地飛舞,腳踏在溪邊濕潤的青草上,出細碎的響聲。我呼吸著林間濕潤的空氣,隱隱看到浣月亭的飛簷,一縷婉轉的簫音如泣如訴地被夜風送過來。我停下腳步,仔細聽那淒涼哀怨的簫音,體會著吹簫人的愁腸。

  「你們在這裡等我。」我制止了鐵衛的跟隨,一個人一步一步踏近前方的茅草亭。月光清冷地灑向地面,茅草亭一角懸著簡易的燈籠,我已能清楚地看到倚坐在草亭木欄上靜靜吹簫的白衣男子,瑩白如玉的手指在碧綠的洞簫上優雅地躍動,幽幽的蕭產,漸成風中凝噎,迴盪不絕。

  「溪邊倦客停蘭棹,亭上何人品玉簫?」我心有所觸,將元代散曲家曾瑞的一《感懷》改了一字,微笑著吟出。簫從吹簫人的唇邊離開,白衣男子幽幽地道:「雪兒……」

  「這麼哀怨的曲子,令聞者傷心,吹者斷腸。」我上前兩步,仰望著木欄柵上風華絕代的男子,微笑道:「我不喜歡。」

  他低低地笑了笑,輕聲道:「雪兒不喜,我便不吹。」

  他還是這麼縱容我的霸道。我伸出手,拿下他手中的洞簫,把燈籠掛在一旁的樹枝上,「我其實很喜歡笛簫的聲音,以前還纏著雲崢教過我,不過我總學不會。」

  「哦?」鳳歌微微轉過頭看我,我把洞簫拿到唇邊吹了吹,出沉悶難聽的「噗噗」聲,自嘲道:「笛簫真是很耗力氣的樂器,我吃不了那份苦。」我把簫遞回他手上,打趣道:「鳳歌看著孱弱,氣息倒是綿長。」

  他笑了笑,接過洞簫不語。我突然聞到空氣中一股淡淡的酒味,蹙起了眉:「你飲酒了?」記得鳳歌從不飲酒的。鳳歌笑了笑,指了指亭內:「不是我。」

  我往亭內看了看,晃眼見對著鳳歌的那邊欄杆上,仰躺著一個拿著酒壺的布衣男子,臉轉在外面,留給我一個黑黑的後腦勺。我微微一愕:「你的朋友?」

  「不是,」鳳歌搖了搖頭,笑得很溫柔,「我今夜來,他便在此外了,大概是喝醉了酒誤闖進來的。」

  這片城中林是先皇賜給鳳歌居住的,雖然平日並沒有什麼人把守,可是也鮮少有人進來。這世上的東西一沾上「御賜」二字,瓦礫也立即變珍珠。老百姓們都自覺遵從著這個鐵律,與皇家、御賜沾邊的東西,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碰壞了,賠不起,還要殺頭的。

  「你竟容他在此?還同處一亭?」我有些詫異,我多少知道些鳳歌的怪癖,他對看不對眼的人,絕不肯與之多呆一秒。這茅草亭是鳳歌獨處的空間,一向不容人騷擾。以他的個性,進亭看到有個陌生人喝得爛醉如泥的躺在這裡,就算不攆他走,也絕對是自己毫不遲疑地轉身就走,怎麼他不僅留了下來,還彷彿當那人不存在似的,自顧自地吹他的簫?

  鳳歌看到我的詫異的眼神,微微笑了笑,輕聲道:「我也覺得很奇怪,只是覺得他身上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氣息,讓我覺得他與我似乎是同一類人。」他轉頭看了那醉漢一眼,微微一笑:「不知為何,我就坐了下來,他喝他的酒,我吹我的簫,各不相犯。」

  「這麼有趣,我倒要瞧瞧他是何方神聖!」我笑道,轉身走上一側的木台階,踏進茅草亭。亭內的木地板上,散落著三四個酒壺,亭內的酒氣更重了。我好奇地看向那臉偏向右側的醉漢,突然覺得那身形有些眼熟。不經意地踹到一個倒在地上的酒壺,那酒壺「骨碌骨碌」地滾出茅草亭,懷中抱著酒壺的男子蹙著眉轉過頭。乍一看見那張緊閉雙眼的臉,我吃了一驚:「遠兮?」

  「雪兒認識他?」鳳歌行到我身後,輕聲問。我頭,揉了揉額,「他是我叔。」鳳歌「啊」了一聲,「原來他就是雲府的二公子。」

  安遠兮沒有醒,我彎下腰,輕聲喚他:「遠兮,遠兮?你醒一醒,怎麼喝得這麼醉……」驀地止聲,想起傍晚與他那場爭吵,或許正是他買醉的原因。心中不由一緊,我不知道安遠兮的酒量好不好,因為以前從沒見他喝過酒,輕輕歎了口氣,我伸手輕輕拍他的臉,「遠兮?遠兮?醒醒,別睡在這裡……」

  他不耐煩地拂了拂臉,身子卻因動作過大從圓圓的木頭欄杆翻跌下來,沉悶地跌到地面上。他的眼皮動了動,微微睜開又合上,看樣子還處在深度的酒精麻醉中。認識他這麼久,幾曾見過他這樣失態?如果這亭建在高處,不跌傷才怪。我歎了口氣,站起身:「鳳歌,看來我得回去了。」

  喚了鐵衛來把安遠兮搬上馬車,我辭別了鳳歌。他的眼中有溫暖的笑意,我心中一暖,這些年來與他之間因楚殤而起的隔閡,就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四目凝望,我眼中微潤。鳳歌,你一定要幸福,只有你幸福,才是對我罪孽的救贖。

  馬車緩緩地離開「浣月居」,往侯府方向行去。安遠兮躺在車廂內,醉得不省人事,他不像一般人喝醉酒一樣上臉,俊朗的臉一片青白。我探了探他的皮膚,不但不燙,反而冰得有些嚇人,這樣的人,喝醉了酒,酒精不容易揮,比一般人不易醒,也比一般人更辛苦。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像是透不過氣的樣子,我把他的衣領往外扒開一些,好讓他透透氣。這一扒拉,頓時見到從左肩一直綁到胸口的白色繃帶,憶起他那日與瑪哈鬥法時左肩那血淋淋的傷口,不由咬緊了牙,暗自生氣。明知道自己身上有傷,還跑去喝什麼酒?就算……就算是我那番話有些傷人,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這麼大個人,又不是孩子!

  從浣月居回侯府這段石板路不太平坦,車廂把安遠兮的身子顛得一搖一晃的,他蹙緊了眉,微微睜開眼睛。我趕緊喚他:「遠兮……」

  他的表情似醒非醒,眼睛閉了閉,又微微睜開,迷茫地看著我,又像是透過我看到不知名的深處。唇微微一動,聲音低沉暗啞:「我在……做夢……」

  「遠兮?你有沒有覺得不舒服?」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臉,不知道他是清醒了還是醉得胡話。安遠兮驀地按住了我的手,眼神潰散朦朧,彷彿帶上一層煙霧:「葉兒……」

  我有頃刻失神,他的表情脆弱得如同一個失去母親的孩童。他將我的手按在他的臉上,輕喃道:「只有在夢裡……你才離我這麼近……」

  馬車突然震了震,像是碾到了碎石,車廂猛然搖晃了一下,我失去平衡,撲倒在安遠兮身上,手忙腳亂地剛想爬起來,已被他緊緊摟在懷裡,「別走……葉兒……別走……」

  那樣卑微的、祈求的、絕望的、掙扎的語氣,這樣彷徨無助的安遠兮,是我從未見過的。我呆住,聽到他的聲音有著難以言的痛苦,「別走,別離開我……葉兒……別恨我,別恨我……」

  「遠兮……」我想開口解釋,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呵!安遠兮,即使不明白當初你為什麼不要我,可是我相信你有自己的苦衷。或許我有怨,怨你選擇獨自背負,怨你毫不留戀地放棄我們的感情,但從來沒有恨過你,從來沒有。

  甫一張口,他的唇便封到我的唇上,帶著強悍的,霸道的,不容抗拒的氣息,我吃了一驚,又急又惱,竭力掙扎。他翻身壓住我,強健的身軀輕而易舉地制服了我的掙扎,我氣急地狠狠咬了一口他的下唇,感覺到腥鹹的血味四溢出來,他悶悶地哼了哼,唇微微鬆開,低喃道:「還是那麼悍……」

  「安遠兮!」我咬牙切齒地猛地一推,這次竟一下將他推翻了,氣急敗壞地坐起來,我揚手想給他一巴掌掄過去,卻見他一動不動地躺在車廂裡,雙眼緊閉,唇角微微揚起,竟然睡熟過去!

  「該死的!」我揚起的巴掌在空中頓住,半晌,握成拳狠狠地往空氣中砸了一下,你最好永遠別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