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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結果,那位江醫生見了彩虹兩面就再沒約她。

  第一次見面是在咖啡館,江醫生修長英俊,溫文爾雅,一看即知是城市中產階級專業工作者的子弟,躊躇滿志、懂得享受、術業專攻、情趣高雅,聲明對政治不感興趣,連那些跟政客梳著類似髮型的人都統統討厭。

  「何小姐平時喜歡做什麼?」江醫生問。

  「讀書。」

  「我也喜歡,何小姐最喜歡的書是——」

  「《福爾摩斯探案集》。」

  「......偵探小說?」

  「對。」

  「其實像何小姐這樣高學歷的知性女子,我的建議是米蘭·昆德拉,比如《生命不可承受之輕》、又或者亨利?米勒的《北迴歸線》......」

  「呵呵,可不是我的那杯茶。」

  可這並不能阻止江醫生將這兩本書的梗概及精妙之處娓娓道來。剩下的時間,彩虹只能謹聽母訓——「成功的啊,男人多半只想找個願意做聽眾的女人」——除在關鍵時刻發表一些讚許的言論外,自始自終,她都以手支一派溫柔賢惠渴望被專家啟蒙狀。

  豈止江先生拒絕她的理由竟是嫌她唯唯諾諾沒有個性,直讓彩虹氣的打噎,回頭還被李明珠損了一頓,「真是拿你沒轍,連裝傻都不會!算了,好在我們還有後備軍。這回是你陳叔叔家的小軍,記不記得,小時候跟你一個幼兒園的,你們倆可好了,在一起從來不打架。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了。她媽媽親自來托窩了,讓你們倆一定要見一面。」

  彩虹一閉眼,腦海裡浮現出一個留著鼻涕穿著開襠褲的小男孩,立即反感了,「不見不見,都是些什麼人啊。」

  「可別這麼說,你陳叔叔家雖沒什麼傲人的資產,他家小軍可是科技大畢業的,在國防科研部門工作。軍隊待遇可好那,只要結婚就有房子,還不要你付房貸。陳叔叔家的房子也不小,在北區還有一棟老屋出租,養老有保障,以後不會搬到你家跟你擠。」說罷恨鐵不成鋼地歎了一口氣,「唉,彩虹,我真沒別的要求了,你也別好高騖遠了,只要結婚有個地方住,兩人相敬相愛過得踏實不受公婆氣就行了。」

  在媽媽的威逼利誘下,彩虹答應週三的下午去見陳小軍,之前明珠已準備好一張張小軍的軍人兩寸正面照給她,以便任命本尊。照片上的人倒還是個長相端正的年輕人,只是彩虹左看右看倒著看,也擺脫不掉他小時候流鼻涕穿開襠褲跟著自己背後跑來跑去的樣子,正尋思要找個借口推辭,一出門就收到韓清緊急求救的電話,說臨時要陪老闆見客戶,請彩虹去幼兒園幫忙接一下多多。彩虹便以此為由取消了約會。那邊小軍大約準備得很充分,被人在電話裡放鴿子,逾期立即發了酸,當下就說不用再見下一次了。

  彩虹在一連串得「對不起」中掛掉電話,直奔幼兒園接了多多去韓清家。

  這不是韓清第一次麻煩彩虹,工作以來,韓清堅持每天接送多多,好讓夏豐心無旁騖地找工作。不就,公司因工作之需要她考駕照,又半賣半送給她配了一輛小豐田,這接送孩子的任務更是非她莫屬。一旦事急,又找不著夏豐,韓清就會給彩虹打電話,為此還特地留了一把家裡的鑰匙給她。

  結果正趕上下班高峰,彩虹和多多在公車上被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上樓一開門,彩虹卻愣了,夏豐居然在家!

  而且這個家出奇的亂!地上堆著玩具和紙片,桌上還攤著早餐的稀飯和兩個啃聲的包子。沙發上堆滿了髒衣服,鞋櫃垮了一層,鞋子掉下來擋住了門,害的彩虹半天也推不開。客廳的電腦屏幕開著,夏豐戴著耳機正熱火朝天地打著電子遊戲。

  「夏豐你在家啊?」彩虹將多多帶到水池洗了手,問道。

  「是啊,上午有個面試,就一個小時,中午就回來了,」夏豐取下耳機,到冰箱給彩虹拿出一聽可樂,「奇怪,我明明在家,韓清怎麼又來麻煩你?」

  「說是給你打電話,座機手機都沒人接,她臨時有事情接不了,就只好找我了。」

  夏豐拍了一下頭,哦了一聲,「是我的錯,我一直戴著耳機,什麼也沒聽見......真不好意思,總是麻煩你,請坐請坐。」

  彩虹看了看牆上的鐘,想起媽媽可能還在家裡等著她相親的回話兒,便搖了搖頭,「我不多坐了,韓清說她盡快趕回來。」

  夏豐也不勉強,將她送到玄關門,目光落在她的小包上,「這手袋是韓清送給你的吧?」

  彩虹點點頭,笑了笑,「怎麼,替她捨不得?」

  「你知道它值多少錢嗎?」

  「不知道。」

  「六千美元。」

  「呵,間諜工作做得不錯。」彩虹覺得他話中有話,「怎麼,你有一件?那我可不敢要了,現在就還給你,切,別說這包六千美元,一萬美元我也不稀罕。」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當然應當送給你。」夏豐的表情很奇怪,「她真應當好好地謝謝你,謝謝你讓她認識了秦大公子。」

  彩虹嗤地笑了一聲,拍了他一下,「夏豐,你太多心了。韓清不是那種人,秦渭更不會看上她。」

  「難道你不覺得自從進了那個朱穆公司,韓清變了很多?」夏豐說。

  「她不可以變嘛?新的工作新的挑戰,不學習不進步不改變自己,怎麼可能應付這種科技公司高節奏的工作呢?」

  「我不是值得這方面,我指的是價值觀,金錢觀以及她對我的態度。」夏豐抱臂冷笑,「她天天穿名牌、化濃妝、戴貴重首飾,一大早起來就描眉畫眼,一舉一動都像個雞!我在廣告部一天拉客戶也不像她那樣動不動就是時尚晚宴、陪客戶吃飯。像秦渭這樣的人,手下的秘書有一個連,他沒那麼需要韓清好不好?你以為她真是秘書呢?我看是小蜜還差不多!」

  彩虹氣的叉起了腰,「夏豐,你能醒醒嗎?不要動不動就把求職的沮喪扣在老婆頭上。韓清這麼做也不過是為了掙錢養家做好本職工作,我看沒什麼不對。倒是你,膩動不動就大老婆,這才是徹頭徹尾的丟人!夏豐,作為老頭學我要勸勸你,別犯疑心病,韓清要想對不起你,當初就不會跟她爸媽大吵大鬧的要嫁給你。你們現在收入不錯,有車有房個還有孩子,你已經比這城裡的大多數年輕人要幸福了,那就好好過生活吧,請不要再為難韓清了。」

  一番話說的夏豐無言以對。

  彩虹歎了口氣,道:「多多餓了,去給他做點吃的吧。」

  「韓清快回來了,」夏豐多回自己的書桌,呆上耳機,「做飯得是她的事兒。」

  彩虹一看鐘,已經快七點了,再看夏豐,腦袋跟著音樂晃悠,鼠標滴滴亂響。屏幕上槍戰激烈。彩虹在心底罵道:夏豐啊夏豐,韓清工作那麼累,而你卻天天在家,就不呢個做一頓飯給她嗎?那一腔火窩著,真恨不得拿著自己的鞋子打他一下。一瞥眼,多多坐在地板上,忽然哭了。她趕緊奔過去,發現他的褲子尿濕了,連忙找來干衣服給他換上。

  就在這當兒,只聽鐵門一響,韓清風塵僕僕地進了屋,懷裡抱著一個大紙袋,一頭的汗,「我回來了!」

  彩虹鬆了一口氣,「多多接回來了,我告辭了。」

  「不不不,吃了飯再走!」韓清將紙袋往桌上一放,從裡面拿出一堆菜:土豆、蓮藕、香腸、豆乾,還有一包鹵雞翅,「彩虹你坐,等我一下,我馬上就炒菜,今天你不吃飯不許走哦!」

  韓清先給多多熱了一碗肉粥,打開電視讓他看,這才和彩虹一起到廚房做菜,見妻子回家,夏豐只是向她點了點頭,便帶上耳機繼續自己的遊戲。

  「這麼忙你就買點快餐回來吃不行嗎?」彩虹說,「累成這樣還要親自做飯,多辛苦啊。」

  「快餐怎麼能吃呢?嗯?你什麼時候看見我吃快餐?那是極其不健康的東西!」韓清振振有詞,「就算大人能這麼馬虎,也不能讓孩子這麼吃啊。話說這種東西吧,小孩子真是一吃就上癮,所以決不能讓多多碰。」

  在家務上韓清果然是快手,閃電般地切好了土豆絲,又將冰箱裡的肉拿出來,「你看,越忙越搞笑,我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想晚飯要吃什麼,肉啊魚啊丸子啊都需要提前解凍,不然晚上回來就來不及了,只能吃素了。我家那位受不了,餐餐都要有肉的。」

  說罷,她向著書房裡的夏豐一努嘴。

  「怎麼回事?」彩虹小聲問,「夏豐最近情緒這麼差?」

  「焦慮症、抑鬱症、狂躁症、迫害妄想症,總而言之,失業綜合征......還有是什麼。」她擦了擦頭上的汗,歎了一口氣。

  「要不要看心理醫生啊......你們就沒法交流了嗎?唉!我都替你委屈。」彩虹不由得打抱不平。

  「他近來特多疑,我去電話公司交費,辦事的人說他查過我所有手機短信和通話記錄。好笑,我韓清是那種偷雞摸狗的人嗎?我若真喜歡那種人,當初又怎麼會看上他?現在,我只求他別找我吵架,孩子、家務我全包了,不要他管。他也不會管,從來不做家務的人,一動手就雞飛狗跳的,心煩了還拿孩子撒氣。我受不了,寧肯累點,心裡輕鬆。」

  彩虹遲疑了一下,說:「他看你工資漲得這麼快,又配小車又發紅包的,是不是懷疑你和秦渭有什麼不正當的關係?」

  「我和秦渭?」韓清笑了,「你知不知道秦渭他是......」

  「我聽說了。」

  「天!那麼說是真的?」

  「噓!小聲!你不想要飯碗了!這只是江湖傳說......秦渭從來不碰女人。」

  「所以你說,夏豐的懷疑是不是很荒謬?」

  「我看他就是個心理不平衡,等他找到個高新工作,瞧著吧,立馬就心態平和,再也不給你找歪了。」看著韓清臉上的兩個黑眼圈,彩虹心疼了,「你也別太拚命了。這秦渭也真是的,怎麼能動不動就讓你加班呢?真是資本家!」

  「別這麼說,他挺好的。這人吧特別龜毛,幹起事來所有的細節都較真。可你相信不,他看上去輕飄飄神秘秘像個典型的富二代,其實卻是地道的工作狂。每天早上五點起來,六點就到辦公室,忙起來能一直幹到半夜,別的人全都累趴下了,他還神采奕奕,好像看了一場電影回來。這種敬業精神想不佩服都不行,要不怎麼掙大錢呢!活真是人家一點一滴乾出來的。」

  「人家是單身漢沒牽掛好不啦!」

  「他很重用我,原先只是讓我幹點秘書之類得活兒,現在連財務上的事也讓我插手。還說明年會送我去國外培訓,回來做部門主管。」

  「哦!那豈不意味著要給你漲工資?」韓清一提到秦渭,臉上就笑開了花,彩虹也只好跟著樂。

  「錢是小事,主要是我突然發現自己很有潛力,也很有管理頭腦,沒準再他這兒多學學,過幾年我自己開個公司單干......」 她越說越得意,信心十足,搖頭晃腦。

  「哇塞!你驚到我了。真想不到你的人生會歐這樣精彩的轉折!」彩虹高興地拍了拍她的肩,「你快點發家致富吧,夏豐實在不想工作就讓他提前退休吧,想幹啥幹啥,只為愛好,不為掙錢,多好啊。」

  「就是啊!」韓清附耳過去說,「我勸過夏豐,他不是一直想當文學青年嗎?他不是愛寫詩嗎?等我有了錢,他不用工作,可以當個專業詩人,沒人給他出詩集,我給他出,做的漂漂亮亮的,讓他和李白、杜甫一樣名垂千古。」

  「那不行,不是說了嗎——『詩窮而後工』——你們不窮他就工不了了啊。」

  「窮的時候也沒見他工啊。」

  兩人一面切菜,一面笑作一團。

  吃過晚飯,韓清開車送彩虹回家,半路上彩虹說:「要不我還是找找東霖,托他給夏豐弄個工資高點的活兒幹幹?」

  「還用你找嗎?我們公司現在就有空缺,不在總部,在二級部門。跟他說讓他去,他死活補齊,說不能當我的夏季,就算他去,我也不敢保證秦渭會要他。秦渭這人吧,在商言商絕不講情面。昨天他還當著我的面裁了兩個部門經理呢。你說夏豐這脾氣,就算進了公司也幹不久啊。」

  「那怎麼辦?他現在這種樣子你受得了?你看他吃飯從頭到尾一句話不說,好像連自己的筷子都恨似的。」

  沉默片刻,韓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前兩天我們又吵了一頓。這回多多不樂意了,生氣地咬了他一口,這當爹的也真狠心,一腳踢過去,現在孩子的背還是青的。」

  她的聲音忽然發起抖來,「我好害怕,晚上一回家,他都不怎麼理我,上床也是背著我睡,像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彩虹忍不住說:「韓清,你現在跟他住不安全啊,要不你讓多多來我家住幾天?然後你挑個日子好好地和夏豐談一談?」

  「不談了,我們談的還少嗎?談著談著就吵起來了,而且動不動就出手打人。」韓清用力捏了捏方向盤,「打得連我都恨自己!為什麼我在他面前就沒有一點脾氣了呢!彩虹......不瞞你說沒這幾天我一直在考慮和他分手,我們實在過不下去了。」

  彩虹偏過頭看她,「分手?你是指——」

  「離婚。」韓清專注地看著前方,「我已經找過律師咨詢過了,也起草了協議書。如果他再碰多多一下,我堅決離婚。一個母親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保護,能叫母親嗎?」

  瞬時間,空氣彷彿被壓縮了一般令人室息。

  韓清的側影在彩虹的視野周圍凝固漸漸變得堅硬。她覺得韓清的變化在情理之中,卻又顯得不可思議。

  「離婚的事,你跟他提過嗎?」

  「提過,沒辦法跟他好好說,他一聽就跟發了瘋似的。那天我帶著一身傷去上班,被老闆發現了,說我有家暴要報警,我死活拉住了他。回到家,夏豐又跟我道歉,痛哭流涕下跪檢討,又摟住多多不放。」韓清歎了一口氣,「我的心又軟了,就這麼反覆折騰了好幾次。我自己苦不堪言,猴子也跟著遭罪!我真是不爭氣,就算到了現在,還一直對他抱有希望......」

  「韓清,他已經不只一次這樣對你了,」彩虹說,,「我覺得他改不來,沒準越鬧越出格,你得速戰速決。」

  韓清回頭一笑,「瞧你,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當初最熱心的電燈泡是你,現在叫停車剎車的也是你。跟你說哦,就算是離婚,也要離得文明,離得浪漫,這才不枉當初我們相好的情誼。所以我悄悄地報名參加了一個旅遊團,把夏豐也捎上了,新馬泰十日游,五星酒店,泰式按摩,人妖表演,水上清真詩......寫了你的地址幫我收一下。他肯不肯跟我走是一回事,我心意在這裡。只等這陣子忙完,就和他出去散心,順便把離婚的事兒好好地談一談。不搞革命,不搞打砸搶,和平外交,非暴力解放。畢竟也是好幾年的夫妻,還有一個孩子,還是好說好散吧。」

  「佩服你的氣量,給人揍成這樣還能浪漫。」彩虹哭笑不得,「小心夏豐聽了生氣,直接把你扔海裡了!」

  「到這份上我也豁出去樂,一切為了多多的撫養權,」韓清淡淡地說,「他肯定下死力跟我搶,而窩離婚就是為了多多——所以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