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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泉流石

  黃梓瑕聞著清香的湯,長長出了一口氣:「其實想想,我們這樣在山野之中生活,或許也挺好的。沒有世事紛繁糾葛複雜,沒有朝堂相爭鉤心鬥角……」

  那個俘虜靠著樹,勉強地站了起來。黃梓瑕也真是佩服他,在這樣的山林之中一天一夜,不但水米幾乎未進,而且身受重傷,居然還能站起來,簡直是非凡的體力加意志才能辦得到。

  這豐盛的一頓飯吃完,天色也已經暗下來了。黃梓瑕已經有兩天兩夜不曾好好休息,一時趴在李舒白身邊,沉沉睡去了。

  她把那個俘虜綁緊了一點,去附近尋找點吃的和草藥。出了密林,她站在陽光下,眺望附近的山林。

  兩個餓了許久的人,幾乎眼睛都綠了,先胡亂在兔子肉上擦了點鹽,撕了吃掉。李舒白有潔癖,還先把外面煙熏的肉刮掉一層,黃梓瑕則恨不得連自己沾了油的手指都舔一遍。等到湯燉好,兩人終於沒這麼急了,先把馬齒莧摘洗乾淨,撒入滾開的湯中,然後趕緊撈起來,倒入在灶間裡找到的兩個木碗之中。

  「所以,那和尚被抓之後,這廟便一直空著了?」

  長風遠來,自他的耳邊而過,又自她的耳畔擦過,奔向遙不可知的另一方。

  李舒白躺在床上,高燒讓他有點迷糊,暗暗的灼熱侵襲著他的知覺,他盡力坐起,靠在窗口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雖是清晨,但夏末的陽光已十分炎熱。幸好頭頂綠樹蔭濃,黃梓瑕在樹蔭下走到後面的田園中,看了看當初那和尚被掩埋的地方,那個坑居然還在,只是四周長滿了荒草。

  李舒白默然頷首,若有所思地回頭看著她,口中彷彿無意識地重複著她所說的話:「我們嗎?」

  他見她臉都紅了,便接著她的話題笑道:「不,我覺得應該是全靠你做飯燒菜了。」

  她「啊」了一聲,趕緊探頭去看,然後驚喜地說:「是了,就是這裡!看來我的記憶沒錯!」

  「是,我按照那滴血飛濺的痕跡,推斷出那個人當時應該正跪在佛前蒲團上敲擊木魚,而兇手應該是從他的身子後面悄悄過來,一刀紮在後背。以鮮血飛濺的高度和角度來看,只有敲擊木魚的那個地方最有可能。」

  她自己也詫異,為什麼在自己意識的最深處,並未覺得他是自己的倚靠。

  黃梓瑕望著他的面容,心想,要是以後和別人說起,自己曾看到過夔王的笑容,而且,是在短短時間內就看到好幾次,大約所有人都不會相信吧——所以那種如驟雨初晴後日光破雲的光彩,難以描摹的感覺,永遠只能埋在心裡,因為她實在沒有那種能力,將它描述出來給別人。

  「這附近,已經接近成都府,是我曾來過的地方。我知道附近有個地方,比這裡露宿好。」她說著,拍了拍滌惡的頭。

  一直倒映在她眼中的自己的身影,不見了。

  他眼神微微一黯,但隨即便快步趕上她,和她一起走進了廟內。

  李舒白緩緩搖了搖頭,說:「讓他走吧。」

  李舒白接過來,說:「我也是坐著沒事,兔子上門了,反正有俘虜那邊拿過來的弓箭,就射了一箭。」

  廟很小,只有一門,一前殿,一後殿。牆已經有幾處倒塌,院中荒草足有半人高,朽爛的門窗發出一股霉臭味。幸好殿旁廂房裡矮床尚存,她趕緊先攙扶著李舒白坐下,然後拿著昨天撕下來的布條到屋後山泉洗乾淨,將矮床擦了一遍,扶著李舒白躺下,給他又服了一遍解毒藥,換了金創藥,用濕布給他敷著額頭。

  香氣一冒出來,別說黃梓瑕了,就連李舒白都受不了,從旁屋挪到了門口。

  他看著她嘴角的弧度和面容上漫不經心的神情,腳步緩了一緩,覺得心口有點異樣的感覺。

  李舒白丟了梨子,踉蹌地扶牆走到屋後小泉邊,掬了一捧水趕緊喝下。而黃梓瑕站在他身後,一臉複雜神情。

  滌惡瞪了她一眼,卻還是跪下了。

  他低聲說:「前方好像是座廟,你停一停。」

  她感慨地說:「居然能在無意之中得知夔王的弱點,奴婢一時心情複雜。」

  「你感覺怎麼樣?」她猶豫了一下,摸了摸他的額頭,入手滾燙,高燒嚴重,看來光敷濕布沒啥效果。

  她鬱悶又窘迫,狠狠瞪了它一眼。

  黃梓瑕知道他說的是那個俘虜。她反問:「王爺與他熟識嗎?」

  遠遠一棵碧樹下,立著一個人,依稀可辨的面容,熟悉無比的身影,那種超脫於世的氣質,是所有人都難以匹敵的。

  黃梓瑕這才感覺到自己話中的曖昧,不由得又窘迫又羞怯,趕緊捧著碗遮住自己的臉,扯過別的話題掩飾自己的忙亂:「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們的好日子可能全靠你打獵了。」

  黃梓瑕抱著葫蘆和薯藥往小廟走,回頭朝他彎了一下嘴角:「是呀,我說過會回來洗雪冤仇的,可不能早早死了。」

  李舒白看著她眉開眼笑的樣子,說道:「是啊,以後我打獵,你做飯,有時候吃吃生魚膾,有時候烤隻兔子煨個芋頭什麼的,似乎也不錯。」

  盛夏蟬鳴,遠山蒼翠,頭頂的參天樹木遮去了大半日光。他們坐在破屋內分喝著熱騰騰的肉湯馬齒莧,抬頭看見對方狼狽不堪的樣子,再想著自己的模樣,不由得相對失笑。

  既然知道那個人的身份來歷,那麼,他一定已經猜出了幕後的主使和原因吧。但黃梓瑕等了許久,見李舒白再也沒有說什麼,也只能先放開一邊了。

  他愣了一下,又摘了兩個嫩綠的小葫蘆遞給她,才望著她說:「聽說夔王出事,身邊所有宦官侍衛都失散了。我想起這附近是我們曾迷路來過的,你或許能機緣巧合找到這邊來,所以就過來看看。」

  她那種在他面前不自覺的恍惚與迷離,消失了。

  一路上她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就像流過他們身邊的風一樣,緩了又急,急了又緩。

  李舒白睜開眼看她,微有詫異。

  她接過葫蘆兜在懷中,說:「多謝你關心,我還好。」

  然後,一種異常強烈的酸澀,讓泰山崩於前而從不色變的夔王李舒白,一邊皺眉一邊吸氣,幾乎連眼淚都被酸出來了。黃梓瑕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捏著手中的梨子,瞠目結舌。

  黃梓瑕順著李舒白的目光,回頭看了那個俘虜一眼,便握著手中匕首,示意李舒白。

  黃梓瑕見他沉默,又感覺到他的手掌微燙,覆在自己的手背之上,讓她感覺到不自覺的一陣異樣緊張。

  她提著山藥站起,又覺得周圍的蟬聲似乎輕了許多,覺得有點不對勁,便轉頭看向後面。

  李舒白又瞧了她一眼,卻並未說話,只淡淡「嗯」了一聲。

  他是自己那已經永遠消失的少女時代,那些夢幻旖旎璀璨華美的往昔。她每每因他而恍惚,眼中看到的,或許並不是這個她曾深深眷戀過的人,而是因為,看到了自己的舊時光——那個永遠活在十六歲的年華里,恣意歡笑,人人稱羨的黃梓瑕。

  她說到這裡,自己也忍不住抿嘴一笑:「結果你猜怎麼的?他頓時嚇得癱倒在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捧著手中木碗,微笑望著他說:「嗯,是呀,我們相識半年了……真快啊。」

  「等到……你家人冤案完結之後,我想你應該能開心地過自己的日子了,到時候,希望你每天都能露出這樣的笑容,不要再每天沉靜憂慮了,」他以肯定確切的口氣,說,「為了那一天,我會盡力幫你。」

  她扶著李舒白上馬,看著他勉強支撐的模樣,有點擔心,想了想,自己也坐了上去,雙手繞過他的腰,抓住韁繩。

  「是呀,看起來,就連偶爾會來上香的信徒們也不來了,畢竟,這廟裡發生過血案,哪還算佛門聖地?」

  「對,而能在一個廟裡,肆無忌憚殺害一個和尚又不怕被人發覺,而且還能將兇案現場清理得如此乾淨的,或許就是剩下的那個和尚,」黃梓瑕已經牽著馬到了黃色的土牆前,抬手將結滿蛛網的門推開,「於是我當時就有意與和尚套話,他說住持前幾日死後,師兄也雲遊去了。我便指著殿中木魚前的蒲團,問他,那麼現在跪在那裡一直敲木魚的和尚是誰,為什麼一直瞪大眼睛看著你?」

  她萬料不到他竟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只能怔怔地望著他,心裡湧過萬千想說的話,臨到嘴邊卻什麼也說不出來,許久許久,才囁嚅著,輕聲說:「多謝……王爺。」

  「不是對著脖子射的,」李舒白淡淡地說,「是對著眼睛射的,我的手已經不穩了。」

  看旁邊還有幾株薯藥的籐蔓,她將它拔了起來,發現只有小小一根,有點遺憾。她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小點也無所謂啦,山藥益氣,他吃了一定能快點恢復的。」

  他站起,仰頭看天,問:「你這是什麼表情。」

  她開心地撿起兔子,說:「真好,王爺坐著不動都比我強。」

  李舒白終於忍不住,含笑的目光溫柔地落在她的身上,將話題轉了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被人發現了,那樣的重傷,在山林中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所以,從中也可以推斷出,死者應該是一個和尚?」

  黃梓瑕完全不記得自己剛剛摸到他額頭時,到底有沒有感到熱燙了,只能附和著他的話:「是啊,好像好多了……」

  清澈的泉水潑在臉上,打濕了他的臉頰和睫毛,日光照在水珠之上,晶瑩無比。他轉過眼來看她,被水沾濕的睫毛下,那一雙眼睛水波般動人。

  鐵器貴重,屋內的鍋當然早就被人拿走了,幸好她還找到了個瓦罐,和兔子一起洗乾淨之後,塞了半隻兔子在裡面燉湯,半隻兔子在灶膛裡烤著。

  「是他們運氣不好,」黃梓瑕牽著滌惡繞過小溪大石,說,「我……和禹宣當時入山遊玩,結果走錯了道路被困在了山裡,順著小路就走到這裡來了。而我在拜佛的時候,發現了寶幢上的一滴暗淡血跡,那形狀,是噴濺上去的。」

  李舒白一路默然望著前方,直到她的手再一次收緊,而他的手也不自覺地覆上她的手背,低聲叫她:「黃梓瑕……」

  黃梓瑕穿著下擺已經撕掉了一大塊的宦官服,全身灰土,蓬頭垢面,手中提著剛從地裡拔起來的小薯藥。但她已經無所謂了,因為,對她來說,面前這個人,其實已經不重要。所以她才隨隨意意地收拾著地上的葫蘆和薯藥,隨隨意意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密林緩行,兩人一路沉默著,唯一的聲音,只有滌惡的蹄聲,還有草葉摩擦的窸窸窣窣聲。

  黃梓瑕愣了一下,才領悟到他說的是自己在他面前這樣輕鬆說話,這樣笑語。

  也不知睡了多久,身邊人似乎動了一下。她陡然驚醒,剛一睜眼便覺陽光刺眼,原來已經天色大亮了。黃梓瑕第一個動作便是趕緊去摸李舒白的額頭,在觸碰到他肌膚時,才感覺到不對勁——

  李舒白仰頭看著天空,用無比平靜又低喑的口氣,輕聲說:「或許是真的……要應驗那個字了。」

  從俘虜那邊繳獲的東西很有用,裡面一整套的燧石、艾絨都包在油紙之中,一打就著。

  他在床上直起身子,慢慢地扶牆出去洗漱。黃梓瑕趕緊站起來,扶著他到後面泉眼邊掬水洗漱。

  「不要大的,老了煮不爛。」黃梓瑕說。

  「眼睛啊……」她覺得心口隱隱有些難過。當初百步之外射殺龐勳的那雙手,如今竟然不僅力道不夠,連準頭也大失了。

  「那敢情好啊,只是怕王爺放不下朝野大事呢,」她提著兔子看著,說,「準頭不錯,就是力道好像不足,連脖子都沒穿透,王爺還要好好養身體呢。」

  群山蒼蒼,萬樹茫茫。長空飛鳥橫渡,雲朵像浪濤一樣流湧起伏。

  或許,在她最危難的時候,他將她親手寫下的情書作為罪證上呈節度使范應錫,從那一刻起,他們之間所有的一切,就都已經成為了過往。

  黃梓瑕詫異地看著他:「你到別人家裡借宿還要拿東西的時候,不要先跟他說一聲嗎?」

  她驚訝又窘迫,愕然抬頭看著他,心想,這不是我想要說的話嗎?

  他也終於垂下眼睫,濃長的睫毛覆蓋住他明湛的眼睛,卻掩不去他唇角的笑意,清淡悠遠的一抹痕跡。

  可是在這樣的荒山之中,除了靠他自己,也實在沒辦法了。她唯一的用處,大約就是跑到外面找吃的去。

  李舒白望著她,臉上現出更加深的笑意來。

  李舒白隨口說道:「這樣的破廟,也有人來,發現血案?」

  黃梓瑕愕然看了他一眼,沒料到素以冷漠聞名的夔王,居然會對這人如此手下留情。但見他神情堅決,她也只好下馬將俘虜身上的繩子挑斷,只留綁著他雙手的繩子,然後把匕首還鞘,上馬離去。

  李舒白垂下眼睫,也不說話,看著自己手中的梨子許久,然後無意識地舉起,咬了一口。

  黃梓瑕一回頭,隔著亂飛的蓬絮,看見李舒白隔窗的笑意,那笑容撞入她眼簾,猝不及防的一個意外。

  他鬱悶地看了她的神情一眼,將臉轉向一邊:「本王餓了。」

  她忽然想起來,這幾日的顛沛流離之中,居然一次都沒有想起過他。彷彿他在自己的人生之中,已經像剛剛擦過耳畔的那縷風一般,永遠遺落在彼方,再也沒有可能回到她身邊。

  黃梓瑕趕緊跑到外面,開始料理那隻兔子。

  感覺到她雙手繞在自己腰間的輕柔力道,李舒白的身子微微一僵,但隨即便坐直了身子,轉而看向後面那個俘虜。

  「其實你……」她聽到李舒白的聲音,斟酌著,遲疑著,但終究還是說了出來,「笑起來十分好看。」

  禹宣一瞬間反倒呆住了,他一路尋來,曾想過她的各種反應,卻萬想不到,她在看到自己的第一刻,會露出這樣的微笑。

  那俘虜箕坐於地,被黃梓瑕緊緊綁在樹上,卻有一種悠閒自得的神態。只是在看見黃梓瑕坐在李舒白身後,護住他的身軀時,那雙一直望著她的眼睛,不自覺地閃爍了一下。

  解毒藥又吃了一次,李舒白的身體也在恢復之中,勉強能站起來了,但身體的高燒未退。在這樣的荒郊野外,黃梓瑕也只能打濕了布巾,給他敷一敷額頭,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他凝望著她,那一雙眼睛猶如星子般明璨,讓她在回過頭的一瞬間,深深地銘刻進心口。

  而他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瞬,讓黃梓瑕走出了好幾步,忍不住又回頭看他。

  這平淡的口氣,讓黃梓瑕的睫毛猛地一顫,心口彷彿被一根針重重刺入,猛地停滯了跳動。她趕緊將那支箭舉起來,說:「不是的!王爺您看,這支箭的箭桿,光滑度和筆直度都太差了,這弓箭造得這麼差,能不影響嗎?后羿拿這樣的弓也沒轍啊!」

  她分開院中半人高的蒲葦,向著前殿走去。院子裡的蓬蒿和白茅開了雪白蓬鬆的花朵,隨著她的行走而搖動,如同雲朵般漂浮在她的身邊。

  她茫然若失地回過頭,收攏自己的雙臂,從身後抱住李舒白,控制著韁繩,輕聲說:「我掌馬,方向和道路就交給你哦。」

  她朝著他,微微笑了出來,就像對著過往的自己綻開笑容一樣,她想說,十六歲黃梓瑕的夢想,別來無恙?

  可,夢想再美,終究也需要走出來。

  李舒白「嗯」了一聲。

  「啊?」黃梓瑕應了一聲,而他卻一時無言,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

  兩人經歷了生死,在這樣的荒郊野外也忘記了主僕之分,說話也顯得隨意很多。

  李舒白點頭道:「無論如何,廟裡人就算偷吃雞鴨葷腥,也不可能在大殿上宰殺。」

  黃梓瑕手中提著那根小小的薯藥,慢慢站了起來。

  「我會的。」她說著,看了看他被露水沾濕的衣服下擺,說:「多謝你半夜尋過來。」

  她走到坑邊,發現當時山園中種植的幾株葫蘆爬滿了荒地,長出了大大小小幾個葫蘆瓜。她考慮了一下死過人的地裡長出來的瓜好不好吃的問題,還是果斷地摘了下來。

  她匆忙地穿過院子往旁邊的山園走。經過滌惡身邊時,聽到它打了個噴鼻,彷彿也在嘲笑她。

  他望著她,或許是因為身體虛弱,他的目光顯得比素日溫柔許多。見她坐在自己面前那般侷促,他便抬起手,在自己的眼睛上遮著外面透進來的陽光,說:「你休息一會兒吧,我起來走動一下。」

  可馬匹的顛簸,讓坐在後面的黃梓瑕擔心全身無力的李舒白會摔下去,所以一直下意識地加重擁抱著他的力度,又驚覺這樣不應該,趕緊再松一點點。

  「哎……不會吧,別人是守株待兔,你守著院子也能有兔子啊?」她早已在屋外洗好了兩個梨子,先遞給他一個。

  他微側過頭,凝視著她歡欣的表情,說:「不知道這麼破敗的廟裡,有沒有人。」

  李舒白扯起唇角,朝她露出一個似有若無的笑容:「似乎好多了。」

  她先向殿上的菩薩拜了一拜,然後將案上殘餘的兩三支香燭都扒拉了下來,拍掉灰塵就塞到了自己的袖子中。

  黃梓瑕在心裡想,一個過目不忘的人,京城十司中當然沒有他不認識的人吧,而且就算那個人盡力掩飾聲音,他應該也能從他的聲音之中聽出來。

  「我……記得你說過自己會回來洗清罪名的,所以,還望你盡早回到成都府。到時候,我要親眼看著你翻案。」

  「你打獵我燒菜,那也不錯。」她說。

  李舒白不覺趴在窗欞上,微微笑了起來。

  「應該沒有,因為去年這個廟裡,發生了一起血案,」黃梓瑕跳下馬,拉著滌惡往前走,辨認著地上的一條稀疏草徑,「廟裡本有一個住持、兩個和尚,在住持死後,就這樣的小破廟,為了爭住持之位,一個和尚把另一個殺死了,悄悄埋在後面的園子裡。」

  所以她朝著他,微微笑了出來,就像對著過往的自己綻開笑容一樣,她想說,十六歲黃梓瑕的夢想,別來無恙?

  事到如今,讓她害怕的,只是李舒白的傷勢。那一夜,她抱著李舒白和他一起熬過無望的沉沉黑夜,如果他真的沒能醒來,或許她會徹底崩潰,就此迷失在山林之中,再也無法走出來了吧。

  李舒白將下巴擱在手肘上,唇角一絲淺淺的弧度,凝望著她問:「那你為什麼還要先拜拜菩薩呢?」

  而他,是自己最美好時光的見證者、參與者,甚至,也是創造者之一。

  她不覺就臉紅起來,慢慢蹭到他的窗前,有點尷尬地說:「我想,晚上我們或許用得著。」

  因為,李舒白已經睜開了眼睛,正在靜靜地看著她。

  見她這樣自如的神態,禹宣一時也說不出什麼,沉默了片刻,到旁邊幫她摘了兩個大葫蘆。

  黃梓瑕還沒回過神,也未來得及咂摸出自己口中這更加深重的「男主外女主內」的意味,已經聽到李舒白說道:「你跟在我身邊快半年了,這還是第一次吧。」

  這雙眼睛,彷彿在哪裡見過般,格外熟悉。

  「西川節度使已經下令封山搜尋,我只能趁半夜進來,」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瞬,「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雖然狼狽了點。」

  黃梓瑕彷彿被那星星點點的光彩迷了眼神,在他的注視下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她不知所措地站起來,有點結巴地說:「我……我先去找找看,早上吃什麼。」

  她的手彷彿被燙到一般,立即縮了回去,迅速捂在了自己的胸前。

  她望著向她慢慢行來的禹宣,看著他的面容在日光下漸漸清晰起來,神仙中人的容顏,烏衣子弟的風度,只是在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他不僅僅只是禹宣。

  她望著山勢,又觀察了一下附近的山頭,激動起來,立即回身,重回到李舒白的身邊,低聲說:「我們走吧。」

  山林荒蕪,幾棵無人打理的果樹無精打采地掛著幾個未成熟的果子,她摘了果實,又在山間摘了大捧的馬齒莧回來。等回了小院子一看,李舒白居然已經坐在陰涼處等著她了,還給她丟了一隻胖胖的野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