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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放心

  這一出風波,看似鬧得大,知情人卻多少能咂摸出皇上心思。

  去廣州主持開埠前那林林總總千頭萬緒工程,是煩瑣了些,可只看皇上對榆哥何等重視,便能知道他對於這一支海軍戰力,是寄予厚望。廣州開埠,當然是文武並濟,拋不開那些文官,可出彩還海軍這一塊,這差事一旦辦好了,將來含沁是想不往上走都難。況且別不說,廣州遠離政治中心,派系鬥爭少了不說,風氣也要比京城加開放自由。善桐也能借此抽身而出,遠離如今已經漸漸加複雜險惡宮廷鬥爭,要是人人遭貶,都能貶得這麼順心如意,那恐怕和太后作對人就要如雨後春筍般全京城冒出來了。

  也因此,含沁這一陣子都很低調,他是貶謫出京,按理也不該隨便和人交接,除了和林三少、鄭大少爺吃了一頓飯之外,餘下時間全和善桐一道窩家裡收拾行李。善桐本來還想去宮裡請個安,也為他止住,「雖然按理來說,你是應該進宮去探望娘娘,但我們家才得罪了太后,正是風頭火勢上,你現進去,萬一和寧壽宮發生衝突,一來又生事端,二來也令皇后難辦。」

  這也是正理,善桐不禁笑道,「你知道我本來也不愛進去,就是多少也有幾分好奇——不知道如今宮裡局勢怎麼樣了。」

  雖然含沁急著上路,但收拾家裡也要時間,善桐還是要和一些親戚打個招呼,尤其是幾個堂兄,多年苦讀,如今一朝得中,終於有時間出來和親戚們交接來往了。善桐去榆哥置辦小家裡探望他時,蔣氏就約她,「和含沁明日過來吃飯,也算是我們給你們踐行了。」

  這是知道桂家現裡外忙亂,不適合接待客人,善桐忙謝她,「還是嫂子想得周到,我們明日必到。」

  蔣氏西安時候,善桐隱約也有聽說,人很沉默,平時連話都不多。沒想到現到了京城,反而很是利索,將家裡搭理得井井有條,連榆哥身上衣裳都抖擻板正起來,他本來一直有一頓沒一頓,人顯得清瘦,三個月沒見,臉倒是都圓潤了不少,容光煥發,連結巴都再不見了。見到善桐,便衝她打聽,「爹娘同祖母都知道了我事吧?」

  善桐望著哥哥,真是打從心底裡笑出來,「都知道了,都誇你有出息!」

  要說榆哥不乎有出息這三個字,那肯定是假,他一抿唇,卻偏要和善桐唱反調,「有出息沒出息,就是嘴皮子一碰事。我是想,現他們不會再反對我玩火藥了吧?」

  善桐見蔣氏豎起耳朵,一臉惴惴,心中不禁也歎了口氣:榆哥現成就,自然是人人稱羨,可對於他妻子來說,丈夫有出息固然好,但天天倒騰火藥火銃,她又怎麼能放心得下?

  「就是不情願,那還有什麼辦法。」她雙手一攤,「你這是皇上御准了,誰還能和皇上作對?不過,你也就是折騰折騰火藥了,泰西啊什麼,你是想都別想!」

  榆哥眼珠子直轉,一望即知,他有不同看法,善桐和蔣氏對看一眼,都看出了彼此心中提防和無奈。

  善桐回家和含沁說起,也不禁歎息道,「究竟家裡遠,真是鞭長莫及,不然,榆哥哪敢打主意去泰西!什麼時候爹要是能到京裡來就好了。」

  「按岳父現職位,進京肯定是要入部。」含沁心不焉地說。「這個就有點犯忌諱了,畢竟和閣老還是近親……再說,等你爹娘進京了,只怕榆哥還想著去泰西,起碼人是要跑到廣州來才算完。」

  他對王氏雖然從無一字褒貶,但聰明人說話,也未必要說明了別人才能聽得懂。善桐默然許久,才慢慢地道,「現也都好了……榆哥有出息了,娘應當也能漸漸地想開一點兒吧。」

  她語氣也不是很肯定,多還是帶了希冀,含沁笑而不語。善桐看他話都寫臉上了,也有些不忿氣,便道,「你不用做這個樣子,我娘再怎麼樣也沒折騰到你。倒是你爹,把我嚇得!一路緊趕慢趕,胃裡直往上反酸水都不敢停一停,要不是顧忌著名聲,恨不得就一路連換馬趕過來了。要不是心裡對你有意見,至於這麼折騰我嗎。」

  雖然含沁看似沒有受到多少敲打,但這事之後,桂家和牛家不和已經被擺上了檯面,很難有轉圜餘地了,這也是事實。事情鬧得這麼滿城風雨,桂元帥心裡肯定也不大舒服。可要挑含沁理吧,這把人賣了,又比讓她進了家門好些,一來也顯示出桂家骨氣,二來也令盟友們安心。隔了遠,不好怎麼數落,索性嚇善桐這麼一嚇,也算是傳遞到警告了:你能折騰老子,老子就能折騰你媳婦,別仗著天高皇帝遠,那就翻了天了。

  要說桂含沁這輩子心疼人,縱使有了大妞妞,善桐依然是當仁不讓排第一,為這麼一場虛驚受了這麼一路罪,含沁心痛得第一天晚上連說了十多遍,「真是瘦了。」這幾天天天變著法子給善桐進補,現善桐這麼一說,他也有點理虧,便訕笑道,「我也沒說什麼呀。」

  頓了頓,才道,「我們馬上就要去廣州了,天高地遠鞭長莫及,你要是願意為梧哥婚事出力,好早點給岳父寫信,免得岳母要爽約食言,那麼先斬後奏,你知道了,也就來不及了。」

  善桐不樂意聽人說自己母親不是,可含沁這話處處理,她竟無一語可以辯駁,其實也確是提醒了她:按王氏作風,她還真有點放心不下。她歎了口氣,「生母才去世呢,雖然不用服斬衰孝,可這一兩年內也不好就說親了。這件事可以緩一緩,不然母親知道了,還以為我們有多不放心她,要心裡生出怨氣來,對梧哥也不好。」

  她這一次過來,自然還順便就帶來了二姨娘死訊,只自己也忙,還未能見著梧哥。並不知道梧哥反應——其實善桐也不是沒有忐忑,雖然她自忖兄妹間感情,並不因為長輩間恩怨有所褪色。但二姨娘之死,王氏這一系畢竟是難辭其咎,現梧哥可能還一無所知,但她自己心底倒有些發虛,覺得不大好面對哥哥。提到梧哥,語氣不自覺就沉重起來,含沁深知她心意,卻也不好多說什麼,只道,「反正馬上就走了,家裡事你是想管也管不了,索性就當作不知道吧。有些事,說穿了還不如裝著沒事。」

  理是這個理,善桐也不是不明白,要不然,她也就不會阻止桂太太向她訴說往事了,只是感情上到底有點過不去,這天晚上她都沒有睡好,早上起來,想到要見梧哥,一緊張,不明不白地又吐了一回。倒驚動了含沁,忙請了大夫回來把脈,結果去見幾個哥哥時,大家都是悲喜難辨:二姨娘去世,大家肯定都要陪著梧哥難受,可榆哥、檀哥、榕哥又有喜事不說,現善桐又有喜訊,真是哭也哭不過來,笑也笑不過來了。

  「這孩子也命大!」蔣氏聽說了善桐好消息,亦不由道,「這一路折騰,也沒有事呢?」

  「脈象健旺得很。」善桐也是後怕,「怕是離京前才有,我是一點都沒有察覺,這來回折騰了兩個多月,實是忙得厲害,也沒顧得上月信事……」

  她這一走兩個多月,回來摸出了三個月脈象,這麼一算,可不就是離京前才懷身孕。妊娠早期,這麼來來回回地折騰了上千里,孩子居然安然無恙,幾乎可算是小小奇跡了。善榆幾兄弟也都為妹妹、妹夫高興,善桐裡屋,都能聽見外頭檀哥聲氣,「那你是跟著下廣州去,還是京城生了再過去?」

  「去廣州都走是水路,船行也不。」含沁說。「她便跟著去也是不妨,要京城,一拖就是一年多,也耽擱不起。再說,京城事多,她一個孕婦,哪裡禁得起折騰?」

  檀哥嗯了一聲,便不說話了,榕哥相對來說和善桐是不熟悉,因此也把關心表露得明顯,特地進裡屋慰問了善桐好幾句,才出去同男人們坐一處說話。過了一會,梧哥也掀簾子進來,笑微微地道,「三妞妞,又要當娘了?」

  二十多歲年紀,還算得上是青年進士,就是檀哥這麼穩重性子,都顯得意氣風發、春風滿面,梧哥卻是笑意內蘊,只露出一點線索唇角,透著那樣矜持溫潤,倒有些風霜洗練後淡然。善桐也有幾年沒見他了,此番相見,真是百感交集,她沒接梧哥話頭,而是低聲道,「七哥,姨娘事,我們也覺得挺可惜……」

  梧哥輕輕歎了口氣,就連悲痛都很得體,「也是病了這麼多年了……沒料到喜事反而成了壞事。我這些年來外讀書,沒能對爹娘、姨娘一天孝,實是……」說著,便哽咽著從眼中滾下淚來。

  善桐心裡極不是滋味,她完全看不出梧哥想法,甚至都不明白他悲痛有多少是真心真意,又有多少是做出來給她看,真正情緒,還被他埋心底深處。又或者是他早已經想通了,連生母生死都已經不那麼乎了。畢竟,二姨娘從他小時候開始,給他帶來麻煩,也許遠遠比好處多……

  她有很多場面話可以說,但對自己兄長,她不想這樣虛偽,因此便選擇了沉默,梧哥也許察覺出了她態度上轉變,也不再滿是敷衍地悼念二姨娘,反而收起戚容。兩人相對無言,過了許久,梧哥才輕聲道。

  「三妞,你放心吧,」他扯起唇角,反而露出一個笑來。「這輩子,我對不起誰,也不至於對不起家裡人。娘對二姨娘包容,我看眼裡,我不至於不懂事。」

  說到此處,他扭過頭去看了屋門一眼——榆哥正巧說了一句什麼,惹得屋外傳來了低低笑聲。

  看來,梧哥對王氏擔心,其實也許早都心裡有數。善桐覺得自己像是含了一個一千斤重橄欖,那澀味強烈得她幾乎都要落下淚來。她點了點頭,真心實意地道,「我放心,你也放心吧,我們兄弟姐妹之間,沒有那些齷蹉事。」

  頓了頓,又說。「但以後,你就是沒生母人了,遇事還要多為自己考慮。現你也到了說親年紀,覺得哪家合意,還要多留心,這可是一輩子事。自己要不好開口,你可以和我說,我會給爹寫信。」

  以善桐身份,她說出這一番話來,已經是赤/裸/裸提醒,梧哥顯然也有所觸動,他低聲喚道,「三妞!」

  不知為什麼,一句話居然哽住。他忙摀住了臉,扭過頭去,不令善桐看到他失態。善桐也是直到此刻,才感到那個熟悉楊善梧又回到了她身邊,這時候,她是有千言萬語想說了,可想到自己同二姨娘那一番談話,她又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到末了,只能哽咽著道,「都會過去,真,都會過去。」

  梧哥肩頭抽動,胡亂點了點頭,卻始終不肯放聲兒。——不管命運對他多麼殘忍,他到底還是保留了幾分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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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後天就要下廣州去了,這一日也沒聚得太晚,大家便各自散去。善桐有點捨不得哥哥,榆哥卻表現得很灑脫,是語帶玄機,「說不定沒幾年就重又相見了呢?」

  他這麼一說,別人猶可,善桐倒是嚇了一跳,忙道,「你可千萬別來廣州!船隊出海後再來,隨你住多久都好,出海前,你是萬萬不能來。」

  眾人都笑了,榆哥有點沒面子,嘟囔道,「又不是說這個……」

  檀哥便看了含沁一眼,見含沁若無其事,似乎根本未能留意到榆哥話中玄機,他暗中點頭,才點了善桐一句,「你哥哥現也是能出入禁中,皇上身邊服侍人了。」

  善桐這才若有所悟,一時對榆哥倒是刮目相看:並不是因為他能皇上身邊做事,而是他居然還想得到為含沁留心消息。以榆哥對人情世故厭倦來看,這已經是體現出他情分了。

  展眼就要分手,彼此間自然有千言萬語叮囑,善桐回了家還和含沁後悔,「沒能和大嫂多說幾句話,要對付哥哥,以後非她不行了。」

  正這麼說著,底下六州送了信來,「孫夫人問您明日得閒不得閒,想上門給您送點東西。」

  善桐和含沁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都歎了口氣:宮中事,也不是說抽身,就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