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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事發

  兩個人談了這半日天,倒是完全沒提起宮裡事。

  七娘子雖然平時無事也要進宮請安,但她府裡事情多,兼且太妃畢竟是老一輩人了,現有了安王,已經是有子萬事足,許家就不像是別人家,一定要宮中爭個短長出來。像牛淑妃這一胎,私底下動靜其實不能說是不小,但七娘子談起來口氣卻是茫然無知,善桐心中有數:她多心力,肯定還是要放自己家煩心事裡。不說別,就說前頭她五姐去世,個中文章不琢磨清楚,誰知道她什麼時候會不會也中招了呢?這就和桂家一樣,有些事是不想摻和也不得不摻和,不想查,也得查個水落石出。

  既然孫夫人都沒和親妹妹說了,善桐自然也不會多事透露消息。兩人站門口又談了幾句寧嬪,七娘子道,「自從她得意了,我倒是還沒進宮看過她,近家裡忙。聽你說起來她好,我心裡也舒坦多了。」

  善桐本來順口想提到封子繡,但想到七娘子和他親戚關係,便也不再開口:雖然性格算得上投合,但很多事牽扯到兩家政治立場,還牽扯到各自隱衷,亦不能口無遮攔,隨意褒貶。她只笑道,「是,寧嬪就覺得宮裡悶呢……等你得了空,我們喊上三少夫人,一道去城外莊子裡住一住——只要世子爺能捨得你出去幾天。」

  七娘子一下就紅了臉,至此方顯出了一點小女兒姿態,她嗔道,「這話怎麼也不該由你說呀……難道你們家姑爺就捨得了你不成?」

  兩個人都有點羞澀,也都有些竊喜:京城夫妻千萬,能這樣琴瑟和鳴又有幾對?善桐打從心底笑出來,出門時卻又恰好撞見了許家大少夫人——她是從寺裡回來,身上還帶了香煙氣味,雖然外折騰了一天,卻還顯得容光煥發、精神抖擻,見到善桐,從人指引下雙方見了禮。大少夫人笑道。「難為你來看六弟妹,她平時家居也實無聊!我今日上香,約她,她又走不開,只得為她求了個平安符——」

  從她神色,可見得兩妯娌關係也算得上融洽,想來對大少夫人來說,七娘子這一小善,卻是深恩了。善桐只覺得七娘子行事,真是處處無不妥帖,處處耐人尋味,處處透著回甘。她笑著應酬過了大少夫人,自己回去一路上都沉吟七娘子一言一行:雖說她這些年歷練下來,也不至於不懂得看人眉眼,但和七娘子處處周到比,善桐就又覺得自己為人處事有點粗疏了,她自覺自己要學東西,還有很多。

  回到家裡,天色已經見了黑,又不知不覺下起了小雪,善桐下了車,也沒費事換轎子,自己就從車馬廳一路走進二門。路上遇到幾個管家婆子,卻也都是面帶笑容,見到善桐,無不笑著行禮,還有一人道,「奶奶,今兒四紅祖姑備了大妞妞愛吃江米糕呢。」

  大妞妞一聽,母親身後扭動著身子就要下地,善桐恐怕路滑她摔倒,忙自己接過來抱著,一路哄道,「娘走得點,不耽擱安安吃米糕。」

  又笑道,「許家一天,也不知道吃了多少零嘴兒,這會聽到米糕,又不安份了,真是只小貪吃。

  」

  養娘卻道,「並沒有吃什麼,許家兩個小郎君把她當了個娃娃,圍著她轉呢。又是擰她臉,又是要掰她胳膊,大妞妞怕生,一天都耷拉著臉兒,給什麼都不吃,後來才玩開了,就又要回家啦。兩個小郎君還依依不捨,直說讓她還來玩。」

  「我們大妞妞孤孤單單也就算了。」善桐不由道,「他們許家孩子還少了?上回他們家壽筵,我還看著五房有個閨女,和太夫人很親呢。也就是三四歲年紀,生得也是粉雕玉琢,怎麼他們就稀罕了大妞妞?」

  「我們也這樣說呢。」養娘隨善桐身邊,跟著她腳步壓低了聲音,「他們說,各房看著親近,其實私底下幾乎不讓孩子們一塊玩,尤其是六房這兩個小郎君,不但世子夫人管得嚴,不准隨便出明德堂。就是各房也都約束自己孩子不准隨意上門玩,免得惹來閒言碎語……」

  都是一家子,還講究這個?小五房一家四兄弟,彼此不是沒有恩怨,可就是四嬸當著善桐面挑撥自己和母親關係,善桐也沒有疏遠了善桂這個小哥哥。她搖了搖頭,道,「兄弟多也有兄弟多不好,咱們家雖然人口少,有時候也難免寂寞,但我倒寧願人口少些。」

  正說著,隔著窗戶已經見到含沁盤膝窗邊炕上坐著,低頭正看一本書,外頭冷,玻璃上慢慢凝起了一層白靄,神色是看不清了,只得一個輪廓隱隱約約,還有他頭頂半個小髻,同那青玉簪。大妞妞院子裡就大叫起來,「爹!」

  善桐摟著沉甸甸女兒,笑著掀簾子進了屋,含沁已從書裡抬起頭來,笑道,「今天回來得這麼晚?」

  他眉目含著笑意其實也就是平平常常,可就是笑到了善桐心底,她也不禁沖丈夫一笑,才要說話時,含沁又拿起手邊一個碟子,沖大妞妞招手道,「安安,來吃江米糕。」

  大妞妞又是一番掙扎,終於成功令母親將她放下地來,連斗篷都來不及脫就衝到父親懷裡去,一邊大口大口地吃江米糕,一邊嘀嘀咕咕地和父親告狀,「兩個小哥哥……壞!」

  含沁一邊聽她說,一邊給她摘臉上粘著糕點屑。又香女兒小臉蛋,善桐令人將她抱走脫衣洗手時,大妞妞整個人都掛父親懷裡捨不得走,還凶善桐,「娘也壞!」看來,是對她把自己帶出去受小哥哥擺弄感到相當不滿。

  「剛才我抱著你時你就不覺得我壞了。」善桐回了她一句,又沉下臉來,道,「再不鬆手,我生氣了。」

  大妞妞怕她是要比怕含沁多得多了,嘴巴慢慢地嘟起來,卻還是鬆開手,由丫頭們將她抱走了。含沁問善桐,「怎麼這樣晚?」

  「聊得投機嘛。」善桐道。「要不是她事情多,說不定還留下吃晚飯。反正世子爺出門去了,她屋裡也沒男丁。」

  正說著,見含沁此時眉宇間方漸漸端凝了,便知道他有心事,因道,「怎麼?」

  兩夫妻到這時,其實許多時候連一句話也不用說,只憑眉眼就能心意相通,含沁也知道她是看出來了,因就道,「今天小如意又出宮了呢。」

  桂家城裡人手雖然不多,但檯面下事要有人辦,就少不得檯面下人。安排個把眼線綴住一個小太監,也不是什麼難事。善桐眉頭一抬,道,「是捉了個正著?」

  「我們肯定沒有打草驚蛇。」含沁說,「這件事也不適合我們來抓,底下人見他進了那家店,立刻就分了人手去孫家報信,孫家一個管家看著他從店裡出來,當時連站都站不穩了。侯爺不是又去了南邊?他們孫家現京裡竟沒有頂事男人了,我想不是明天就是後天,孫夫人一定找你說話。」

  含沁做法自然是妥當了,又到了提醒責任,又量還是把自己給撇清了點兒,至少是不至於一腳就踩進了河溝裡,還有點往後退餘地。善桐點頭歎道,「只盼著是我們多慮了吧,這件事看著小,其實禍延深遠,說得大點,十幾年後要是亂起來,我看就是從今日起。」

  「那也要看牛家這一胎是男是女,能不能養大了。」含沁語調裡也多了幾分冷峻,他沉默了一會,忽然又歎道。「亂,實是亂。從前宮廷間雖然也有鬥爭,但或者是隔得遠,從不覺得有這樣群魔亂舞。似乎人人都打了自己算盤,要我說,皇上是有點貪多嚼不爛,對自己太有把握了……」

  這話到了後,似乎已經不僅僅是說宮廷了。善桐想到四邊禍亂,還有中原自己要推地丁合一,又有下南洋,又聽說要開闢東北,一時也感到了一絲不安:同沉沉死水一般昭明年間比,承平雖然號稱承平,但顯然是不會太太平了。皇上雄心壯志是大家都能眼見,但朝事亂、邊事亂,後宮還亂,甚至還有一個裡朝廷虎視眈眈,將來會怎樣,竟是誰都沒有把握,誰都不能看透了。再不像是昭明年間,雖然沉悶,但日子卻還能一眼看得到頭。

  「越是這樣,我們家京裡就越不能缺了人。」她輕聲說,「西北距離京城實是太遠了,消息不靈通,又沒有人為我們說話,只怕這些大人物翻手覆手之間,我們就要吃大虧呢。」

  她是聽出來含沁話裡退意了,含沁衝她笑了笑,低聲道。「我也不是想回西北去,我不怕亂,我這個位置,越亂我就越有機會往上走。我就是想,這天下……」

  「天下有皇上操心。」善桐這話說出來,已經是乾淨利落,透著篤定。「不其位不謀其政,咱們力做事,對得起自己夠了。豈能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吧。」

  含沁有些吃驚,他看了善桐一眼,試探著道,「怎麼,今兒去了許家一趟,你倒是頓悟了?從前說起這樣事,可沒見你是這樣子……」

  「七娘子是個明白人。」善桐低聲道,「和她說幾句話,我心裡就安穩多了——」

  正要將心裡話和含沁說說,那邊大妞妞換了衣服又衝進來,於是一家人吃晚飯,含沁和善桐說起來,「現進了冬,大妞妞年紀小,還是吃點羊肉溫補。我和四紅姑姑交待了,小鍋別灶,你們午飯時吃一點,你也跟著吃。」

  因為含沁不吃羊肉,自從進了桂家門,善桐也就跟著忌口,她搖頭道,「女兒吃點也就算了,萬一我身上沾著味道,你一聞著又要嘔了。」

  「這裡不比西北,牛肉要難買一些。」含沁道。「野味也沒有西北難得,我看你還是跟著吃點吧,進了十一月,就算炕上睡,你手心有時候也是冰冷。倒還不如做姑娘時候,那年冬天我偶然捏了你手,手心熱烘烘,和小火爐一樣。」

  兩夫妻絮絮叨叨,自然有說不完家常話,吃過晚飯,兩夫妻安安穩穩地睡下,善桐並不像從前一段日子一樣,要不然翻來覆去難以入眠,要不然就是做些噩夢。這一次,管已經知道第二日起來必定要面對錯綜複雜宮中鬥爭,但她卻依然還睡得很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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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第二天才起來,孫夫人口信就送到了家裡,邀她明日一道進宮請安。因臘月裡宮中事多,按例誥命們是不進宮,孫夫人這是正正地踩了十一月尾巴上。善桐自然回說必去,又命人去請榆哥來,道,「他要是不來,你就說我這裡算學書不給他了。」

  今番不同往日,王大老爺打過招呼,榆哥和他那一夥人都已經進了工部下屬揚威庫去,可以隨意查閱各色火藥配比,這才是興頭上,連算學書都不能把他勾出來,來人回來道,「舅爺說,他實是分不開身,請奶奶把書給送過去,明日給奶奶來作揖呢。」

  善桐便沉了臉道,「你告訴他,書就押我這裡了。什麼時候嫂子上京了,來我這裡贖,我才給他。」

  又叮囑那小廝,「記得提一提,就說我是沉著臉凶凶地說著,叫他怕著些。」

  一屋子人都笑了,善桐自己也忍不住笑,「這不賴我,是榆哥自己不好,要是他有個做哥哥樣子,我也就不和他小媽媽似了。」

  說著,六丑又進屋去給小廝兒打了個包袱出來,「這都是我們隨常給舅爺做鞋襪褻衣,舅爺一個人外頭,梳洗不經心,外衫也罷了,內衫誰給他操心呢?你到了那裡冷眼看著,見舅爺要少了冬衣了,就回來說一聲。一併跟著舅爺兩個小廝兒也多關照關照……總之放機靈些,別怪舅爺不給你賞錢。」

  那小廝兒忙道,「舅爺打賞呢!還賞得厚!就是一心撲學問上,大冷天還穿得單薄。我們這幾次傳話,他都只穿了袍子就出來。」

  善桐一聽,頓時就坐不住了,進去把含沁一件斗篷尋出來,「你也是,非得人問了才說,先帶過去,看著他穿上了再走。」

  這裡又安排人給榆哥做衣服,還一併想起來,令人去問檀哥幾兄弟,因來年就是春闈,現幾兄弟都正苦讀。善桐也不令人打擾,只讓見了下人,悄悄地問一問,衣食上可有什麼缺少地方等等。又忙著給王家預備了年禮先送過去——王家趕著赴任,竟是臘月裡就要往南邊去,因此年禮還要早送。

  雖然是小家庭,但年事也忙,第二天一大早,善桐又渾身武裝起了十足心眼,仔細打扮過了,才上了孫家來接她車,孫夫人卻已經沒侯府相候,竟已經車上等她了,只看她通紅雙眼,便知道這位貴婦人,起碼是熬了一夜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