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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定親

  室內氣氛一下就有點僵了,因含沁賣了關子,善桐到現都還不知道他要怎麼說服大舅和鄭家和好,此時就受了窘——朝堂上很多糟爛污事,含沁回家是不大說,她也沒那個閒工夫去探聽,究竟鄭家和大舅舅有沒有衝突,她也只是模糊地知道縱有也不大,但私底下如何那就不好說了。

  只得看著王大老爺不說話,還是米氏忍不住,因輕責道,「怎麼會選了他們家!鄭家作風,何等霸道,當年事發時你還小,說不定還不懂事,難道你娘都沒和你說過不成?」

  善桐還沒答話,王大老爺已經心不焉地說,「這也不是這麼說,事情終究輪不到她做主,你這樣說,還不是為難她?」

  這倒是正理,米氏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又忍不住道,「只是可惜了石家這閨女,她倒是真正做人不錯,而且娘家也殷實得很!」

  說著,看了王大老爺一眼,便放低了聲音,「和渠家也是有來往……」

  這話說到這裡,善桐心底雪亮:晉商還是捨不得西北這塊大肥肉,費勁周折,還是想要重討好桂家。

  要是以前,她也還是無可無不可,說不定看渠姑娘份上,還會為石家桂太太跟前一點善意,說那麼一兩句好話。可現既然知道了潛伏西北能耐通天那股黑勢力,善桐幾乎可以肯定,晉商是難以回到西北,這麼多心機,終究只是白費。但這話她又不好多說,因此只道,「您也知道嬸嬸性子,和烈火一樣,這件事不知道還好,要知道——」

  正說著,下人來報,含沁到了。

  這姑爺一到,不獨善桐立刻覺得有了主心骨,連米氏都鬆了口氣,王大老爺也不和外甥女說這事了——雖說他幾年前看好善桐,可現善桐嫁了人,就是再聰明,那也做不了含沁主。誰叫含沁比她還聰明伶俐了幾倍?他和含沁關到書房裡說話,善桐就抱著大妞妞和米氏嘮嗑,米氏看來很喜歡石姑娘,真正是有幾分嗟歎,「只可惜了一段良緣呢,要是王時有入仕心思,我們都要試著說一說了,只是他不肯入仕。你大表哥又成親了!全家上下,竟沒有誰能配得上石姑娘。」

  提到鄭家,語氣又要比剛才不同了。「其實現回頭來看,你堂舅當時福建也是過分了一點……」

  這就是米氏會做人地方了,但她心底對鄭家看法,肯定還是脫口而出那『何等霸道』幾個字,善桐見她眼角眉梢還是寫滿了不贊同,因也就不提這事,只問王時婚事,又和舅母抱怨,「二表哥和榆哥一樣,都是閒雲野鶴性子,別人看起來真是一段美談,成日裡只呼朋引伴地做些風雅事,我看來,其實不知多令家人操心。」

  「就王時那樣,也就比紈褲好些。」米氏道,「倒是榆哥從小身上帶病,現這樣也已經不錯了。要是逼得很,豈不是也有——」

  「我也不是希望哥哥光耀門戶。」善桐忙道,「您還不知道吧?他跟著現那個先生,士林間似乎還很有名氣,就是什麼都學,什麼都玩。什麼算學、金丹、天文、地理都玩過了,現倒玩起火藥來了!玩金丹時候家裡人就懸著心呢,好他就是燒燒,自己是從來不吃……」

  估計榆哥玩什麼,米氏是真不知道,被這麼一說倒是真嚇著了,連連說,「那還了得!就是王時這樣浪蕩,尚且也還不敢出格呢。

  他自己心裡知道,什麼青樓楚館,敢踏進去一步就是逐出家門,因此這些年來倒沒和那些名士學壞,偶然聽聽戲頂天了!榆哥這可不是胡鬧呢嗎!要是炸出個好歹可怎麼辦?」

  說著和善桐一起只是歎息,卻又都無計可施——連王氏尚且管不了他,善桐和米氏如何管得了?善桐只道,「盼著他現進京後,和權神醫多往來往來,能轉了性子,對學醫有興趣那也好啊。」

  兩人又感慨了一番,米氏便提起王時親事,若無其事道,「已經說定了渠姑娘了,就是你見過那一個。現他人還老家呢,一時還沒到說婚事時候。」

  王時本身不入仕,雖有才學,士林間也不是沒有名氣,但和長子相比,將來家業總是令人擔心。現倒好,要娶了渠家姑娘,他一輩子就是再怎麼奢靡也都有花不錢財了。他又沒功名,渠家雖說是高攀了,但也不能說就很不般配,善桐呆得一呆,一時又想到大舅舅這才進京沒兩年就想到外放,並且談起來還是那樣篤定,便知道背後說不准渠家是為他花了多少錢開路,便只是點了點頭,笑道,「舅母好眼光,二表哥人什麼都好,就是沒定性,我看渠姑娘那樣剛強性子,是管得住他。」

  米氏容光煥發,也很開心,「你是見過她,會這樣說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正說著,王大老爺和含沁一邊說話,一邊笑著進屋來,善桐細觀二人神色,見歡容都是發自真心,心底一塊大石頭落地,大家坐下來吃一頓飯,米氏還著人去請榆哥,卻又撲了個空。席間王大老爺說起來,「這一次會試主考,定了是鍾閣老。」

  鍾閣老是內閣次輔,挑他來當主考,算是不偏不倚,限制了焦閣老,卻也沒給楊閣老拉來多助力。含沁看了善桐一眼,笑道,「吃飯,吃飯,只可惜她哥哥今天沒來,不然就熱鬧了。」

  吃過飯,因為地方還狹小,小夫妻也不多坐,善桐得了含沁眼色,便起來告辭,兩人一道坐了一輛車,肩膀挨著肩膀,含沁把女兒放膝蓋上,又掀開簾子讓善桐看看街景,道,「有我就不大忌諱了。」

  善桐自然不會拂了丈夫好意,只是礙於到底是外頭,只是沖含沁甜笑了笑,便透過碧紗往外看看各色招牌,口中還道,「咦,這條路我走過,是大護國寺後頭那條街嘛,我上回護國寺裡頭那樓上還眺望來著呢。你看,那是賣年糕。」

  含沁看了一眼,就不禁發笑,「哦,那雖然寫是年糕李,其實是賣茶水。」

  善桐微微面紅起來,強要撒嬌,「我說那是賣年糕就是賣年糕!」

  正說著,見車子經過一間黑洞洞門臉,裡頭一個面容清秀少年郎正往外走,她一下想到了上回樓上見到那小中人。便要和含沁說時,無意間再看了那人一眼,卻又覺得他分明是那小中人,定睛去瞧時,車已走過。含沁還和她說,「這條街上有一處地方,是你再想不到。」

  她也就把這事給忘了,不服氣地道,「就你什麼都懂?你才沒想到呢,上回林三嫂和我說了,就是那間屋子……」

  她看了大妞妞一眼,便把聲音壓低了,含混一說,又往身後一指,以顯示自己見識廣博。含沁果然被她唬住,怪異地望著她,「你想到哪裡去了,這還真連我都不知道!我是說那有一個狗市,專賣各種京城哈巴狗,這個是西北沒有……」

  一邊說,一邊自己忍不住要捧腹,又拍著大妞妞手讓她笑話母親,大妞妞小孩子懵懵懂懂,又喜愛父親,父親這麼一逗她,她就自己拍著手指著善桐笑起來,露出依稀幾個小小白白牙來。善桐臉上燒紅,要說話又沒聲音,一路悶頭到家,下了車才和含沁發怒道,「以後都不理你了!」

  含沁哪裡會當真?將大妞妞交給養娘,自己一路都笑,直到見了桂太太才正經起來,道,「她舅舅人很明理,並沒生氣。冤家宜解不宜結嘛,兩家要因為這件事重往來起來,倒也不錯。」

  桂太太也不大吃驚,唔了一聲,「現鄭家正是當紅得意呢,王家卻倒得差不多了,也就是他一個人前程有望。仕途上有進步心人,想要化干戈為玉帛,也是很常見事。」

  看了善桐一眼,又代她發愁,「就是不知道鄭家有沒有這個意思了……」

  「我和鄭家大少爺是相熟。」含沁根本胸有成竹,「平時肯定也難免談到王家,看他話頭,從前事那是從前事了嘛。連皇上都不意了,他們自然也知道該怎麼做。」

  「原來是兩邊都有意。」桂太太笑了,「就差你這個大媒人了!」

  她難得說俏皮話說得這麼貼切應景,不說善桐,連含沁也不禁噗嗤一笑,卻又似乎覺得這一笑過分流露真情,連忙收住——桂太太卻也看出來了,一時也不說話,氣氛又有些尷尬,善桐忙稍微打了個圓場,便和含沁退出來回了自己屋子。含沁因道,「這段時間實是忙,過一陣應當能稍微規律一點,什麼時候休沐時間湊上了,親事也說定了,把嬸嬸送走了,咱們有空就去香山賞秋,鄭大少是急著要見識你風采呢,說是能把我管得這麼嚴,那絕非凡人。」

  要是自個兒去還好,這種聚會,真正賞秋還不只是男人?女人就悶院子裡望著不一樣天空罷了,善桐有些興致缺缺,嘴巴一翹,道,「我真是連表面功夫都來不及做,就背了個妒忌名聲了,不過也還妒忌得值得,不像是林三嫂,真是吃虧,沒面子也沒裡子。心裡苦也就只有自己知道了吧。」

  「你別說。」含沁被她提醒,便興致勃勃地道,「林中冕近還真轉性了,也不大外流連,時常還回家去來著。說是媳婦兒肚子大了,也要多著著家呢。」

  他能有這個變化,估計林三少夫人心底就已經很熨帖了。善桐不免歎了口氣,有感而發,「這世道實是,你看孫夫人,再看看我們自己大嫂,再看看林三少夫人。這世上真是男貴女賤,男人要開心,實是比女人要開心簡單得多了。這些年來見過這麼多人,又有哪個人是真正開心?」

  含沁卻道,「人還不都是這樣,心越好就越難開心。你看……」

  他話頓住了,善桐明知他想是桂含春,也不禁歎了口氣,她喃喃地道。「就盼著桂二哥和鄭姑娘琴瑟和鳴吧!想來以他們二人為人,和和氣氣過日子,那也是很容易做到。」

  正說著,又想到鄭姑娘要是有一天知道了桂家檯面底下陰私,還不知道該怎樣震駭,又覺得她其實是有幾分可憐。畢竟和十八房來說,宗婦這漩渦中牽扯得也將深,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沒準別家檯面底下秘密要比這秘密加聳人聽聞,也是說不定事。就好比石家,他們家按說也應該很富裕,也算是封疆大吏了,怎麼又和晉商扯上關係,還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想到這裡,她就不免要把石家事告訴給含沁知道,含沁聽了也和善桐是一個反應:這事根本就不可能。

  「當時兩軍交戰時候,他們還想著往外走糧食,這不是扯呢嗎。」含沁就說起來。「這是犯了根本忌諱,要想再進西北,面臨根本不是我們一家阻力。現西北幾省哪有人還願意搭理他們幾家,還想重進來,真是想得美。」

  說到這裡,善桐就想到那股黑勢力事,她左右看了看,見屋內空蕩蕩,底下人全都不,便沖含沁遞了個詢問眼色,見含沁點了頭,才他耳邊輕聲道,「其實這件事絕不可能,也因為那夥人是肯定不會讓他們進來搶生意吧,這夥人本事也實是太大了,自己又那樣隱蔽,握住了這個把柄,豈不是能要挾我們為所欲為了?我們就是不能徹底斷絕後患,起碼也要把這個把柄給斷了。要不然……」

  含沁不禁露出苦笑,也低聲道,「這還用你說!可這件事也不是這樣簡單……我心裡倒有個主意,可時機不到,也只能徐徐圖之了……」

  她能想到,桂老爺和含沁未必想不到,但這事要怎麼辦也確扎手。善桐就只是想不通——按桂家西北地位來說,消息一遞上去,當時朝中居然有了換將提議,可見其本領之大了。這種勢力還有什麼事辦不到?就是要擾亂天下恐怕也不難吧,它這麼偷偷摸摸,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總不可能是為了將塞外北戎部扶植起來吧,可看著又不像,明顯只是圖錢而已,要不然,他們怎麼會那麼介意晉商來搶生意?

  不過不論如何,也不管有多麼不得已,當年桂家做法,實是飲鴆止渴,現整個家庭都像是坐一個火藥包上,誰知道引線哪?還是要爭分奪秒,將火藥包踢走了再說。善桐想到此處,不免也深深地歎了口氣——很多事想起來容易,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又哪有那麼簡單。真要有這麼簡單,當年也就不必捏著鼻子,喝下這一杯毒酒了。

  因就只好又說起權氏提到工部爆炸案,「上回回來也忘記說了,怕你不知道。」

  有些消息就是這樣,當一回事人往往就正巧不知道,含沁雖然皇上身邊,但畢竟時日尚淺,有些消息反而不如楊閣老靈通,這件事他也是頭一次聽聞,忙又詳細追問了一番,這才沉思起來,並不說話,只捏著善桐手,似乎是無意識地把玩。善桐看了他側顏一眼,不期然竟想到大妞妞,只是想到萬一事情敗露,自己勢將失去一切,一時心中竟都絞痛起來。

  忽然間,她有一點明白當年母親設計二姨娘心情了,事固然不好,如果易地而處,或許她也不會做這樣選擇,但這種不顧一切衝動,這種身為母親保衛子女決心,卻或許是天下人都有瘋狂。只是並非每個人都這樣命苦,要被逼到這一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