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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 笑裡

  去過林家,大約就算是對京城社交圈宣告了自己的存在,從第二天起,就有些勉強說得上是沾親帶故,至少是有過來往的人家打發人上門問好了。其中還是以軍隊序列的人家居多,畢竟當年西北大戰,桂家位份僅在平國公之後,更因為是地頭蛇的關係,免不得多佔好些便宜。有很多現在的高官,當時都在西北做事,兩邊是肯定有過往來的。還有些本身就是西北系出身的人家,雖然在京裡落地生根了,本家卻也沒和桂家斷了聯繫。

  不過,這些浮萍一樣的往來和交情,也就到這個地步了。桂太太和善桐都是早有準備,預備了些表禮、土產回贈。真正會深入你來我往下去的也沒有多少——畢竟身份地位還是有差,對於這些人來說,桂家都還是他們巴結的對象呢,在親事上能給桂家的幫助實在是太有限了不說,她們那個中層社交圈對桂家的幫助也不大。

  倒是王家現在和桂家是走得比較近了,畢竟善桐這個大外甥女也算得上是王氏一家的心頭肉了,米氏也是從小疼她,口口聲聲『我沒有女兒,三妞就是我的女兒』,一個也是念著舊情,三不五時派人來送東送西的不說,還邀著善桐一家帶桂太太上門做客,「等你舅舅閒了再說,也讓你舅舅看看你!」

  這個邀請就比較泛泛了,因為王大老爺和楊閣老一樣,都屬於那種一天十二個時辰恨不得忙十三個時辰的紅人,當時閣老太太提了讓含沁多上門請安後,含沁也還是去過兩次表示禮貌的。善桐一開始還為他擔心,「要是言語間被繞住了,非得說個青紅皂白出來可怎麼辦。」

  含沁一臉的無所謂,「繞住了就練一套太極拳再逃回來嘛。」

  見善桐真被他唬住了,他又哈哈一笑,安慰善桐道,「不要緊,恐怕他人都不在呢。這幾天朝中又有事了,浙江水患不說,西南那邊似乎又鬧起來,內閣裡除了焦閣老壓著之外,餘下幾個閣老都是各有心思,和他站在一塊的幾乎一個都沒有,楊閣老都是寸步不敢稍離,幾乎就住在宮裡了,撲空可能,那是十有八九。」

  朝裡有這樣的事,王大老爺自然也是一步都不能多走的,他們男人是真真正正在外頭打拼著忙事業,倒是女人們有閒興可以互相應酬來往。就是含沁,每天一大早都要出去上差,難得一天休息,還幾乎都是在內苑值夜後才換來的補休。這還是京城事多,皇上出門少了,要不然他平時隨常跟著出門,也就更不著家了。桂太太和善桐卻有些無所事事的——這京城人辦事最講究一個含蓄,初來乍到,很多人就是看你順眼,也要緩一緩,探探底細,再對人示好。甚至她們也一樣不得不遵守京城圈的規矩,桂太太想要去打聽石家的事,善桐就都勸她,「還是人家有意了再說,萬一回頭想想又覺得不合適,便再不提了,那我們反倒是白花了心思。」

  家事有四紅姑姑和老處理,雖然老還是事事把桂太太排在前頭,但這點矛盾,善桐還是忍得下去的,桂太太也未曾在家務事上多嘴,平時閒了無聊,居然也憋得住不出門去,只隨時把大妞妞抱過去玩耍,待這個小女娃要比在西安時熱絡多了——人就是這樣,現在大家被關在同一個四方天裡大眼瞪小眼,又有同一件事必須戮力而為,關係自然不知不覺就有所和緩,不然還和在西北時那樣劍拔弩張的,可該怎麼過世?

  於是又過了幾天,兩婆媳就收拾著上了一前一後兩輛馬車,徐徐地往閣老府去了。桂太太也不再像去林家時那樣,還說什麼「套兩輛車那多麻煩」,又或者是埋怨含沁「花錢靡費,這馬車實在是中看不中用,其實我們那麼多馬車來家呢,你就非得還要再置辦兩輛?」,看來她心底也明白了,在這群貴太太跟前,是怎麼著都得撐起架子來,不然,你自己看得起自己沒有用,這群生了一雙勢利眼的太太們,先就要看不起你。

  本來林家也算是當紅了,那天家宴請來的七八個賓客,都是有名有號的人物。可和閣老太太家宴比,又顯得有些小巫見大巫。閣老太太也沒有多請陪客,賓客帶桂家婆媳都不過是五六人,便有孫家的定國侯夫人、吏部尚書家秦太太,並太子長史出身現通奉大夫鄭家的鄭太太,以及戶部尚書家的吳太太。這一群太太,可是拎一個出來,都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和石太太、牛太太相比,對中朝的影響力也都要更大一些。

  ——不要看桂太太的誥命在西北都算是高的了,在這一群超品、一品的夫人、太太裡,簡直都顯不出個來。唯一一個鄭太太,家裡老爺位次低一點,但那是皇上從東宮時起就最為倚重的根本心腹,含沁提起時也說,「別看現在從第一線上退下來了,其實皇上不知有多少事都交待給他們去辦。和連太監、封……嗯,封公子也都是極為熟慣的。」她就有些像王氏,誥命的位次,已經根本就不算什麼了。這些盛氣凌人的太太們,哪一個對她也都很客氣。大家彼此笑著問過了好,閣老太太就招手讓善桐到她身邊坐著,自己抱著大妞妞,也很愛不釋手,一邊向著眾人道,「我女兒雖多,外孫女卻很少,有也都在外地。京裡這兩個女兒呀,生的都是男娃,可不是看到女娃就邁不開步子了?」

  此時已是四月中,京城漸漸入夏,屋內又熱,大妞妞脫了外衣,只穿了紅綾小衫,她還自己要把袖子拉起來,露出了藕節一樣的胳膊,在大太太懷裡左顧右盼,居然很給面子沒有怕生。連孫夫人都柔和了神色,把大妞妞搶過去抱了抱,道,「我看著也是可愛!」

  要說和楊家家宴和林家家宴最大的不一樣,那就是林家家宴,實際上林夫人卻鎮不住場子,可在楊家,閣老太太份量卻要最沉,孫夫人是她女兒,秦太太是她嫂子,鄭太太和吳太太自然要給她面子,她對善桐和顏悅色,和桂太太親親熱熱,口口聲聲嫂子弟妹的,大家自然也都不會來挑她們婆媳的刺,氣氛就要比上回在林家和睦得多了。

  太太們沒有多久就談起兒女們的婚事,四少奶奶便和善桐坐在下首,抱著大妞妞逗她,大妞妞倒不大喜歡她,肥嘟嘟的小臉蛋一抽一抽的,身體直往善桐身上扭,四少奶奶看了便笑道,「好大的脾氣,你親我一口,我就放開你。」

  大妞妞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四少奶奶,竟似乎若有所悟,不再排斥四少奶奶的接近,而是把嘴貼向四少奶奶,嘴唇上還淌著亮晶晶的口水呢。大太太看見,喜得笑道,「真是聰明!瑞雲你也加把勁,快些生個男孩兒,我們把大妞妞說進家裡,做個媳婦兒算了。」

  這還是八字沒一撇的事,大家都沒當真,孫夫人倒是想起來問桂太太,「世嬸家裡幾位少將軍,只怕也都婚配了吧?」

  這閣老太太辦事,也的確是有風格的,今天請來的三個陪客,秦太太鄭太太吳太太,家裡都是有適齡女兒正待嫁的,根本這一次聚會幾乎就是為了幫桂太太介紹未來親家辦的,因此這三位太太倒是一個都不好搭話茬,還是孫夫人出面搭橋。桂太太忙含笑道,「老大老三都說了,老二因是宗子,難免慎重些,可不就耽擱了。」

  閣老太太也笑道,「我是見過他的,真是一表人才,辦事也穩當得很。我看桂太太也不是眼界高,西北能配得上你們家門第的,也的確是少之又少了。」

  京城貴婦,做事都是不緊不慢的,雖然三位官太太都有幾分若有所思,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也無人接上這個話茬。吳太太便笑道,「說起來,您難得做東,我今日可不客氣了,您們家裡自己不養小戲,想必是叫了有班吧?都知道我是戲迷,今日人少,可要痛快一聽了。」

  真是一個圈子一個圈子習氣,就是這麼百十戶最頂尖的人家,臣和勳戚的做派就大不一樣了,臣府邸裡便很少有豢養小戲的,似乎平時沒事也不大叫戲班子來唱。倒是要比勳戚圈子裡那糜爛得快臭了的風氣好得多了,按說吳尚書乃是世代累宦之家,現又管著官府的錢袋子——戶部,家裡也不是養不起小戲,但看吳太太的做派,倒是要比林夫人都更樸素一些,就是神色間的傲慢,那是一脈相承,幾乎是一個模子裡脫出來的。

  「是請了春合班來,唱幾出拿手的昆曲吧。」閣老太太也就隨口一答,「你有什麼愛聽的戲,快先想好了,等桂太太點了,便讓你點。」

  吳太太很給面子,頓時驚呼起來,「春合班楊太太都定得到?我前兒小生日,我們家老爺知道我愛聽戲,派人過去叫時,說是接下來小兩個月全訂滿了,要約得往後排。我又不耐煩等,也沒這個心思耍威風,可不就只有怏怏抱憾了?」

  孫夫人和秦太太、閣老太太相視一笑,卻是鄭太太笑道,「傻妹妹,你這就有所不知了,春合班憑什麼紅?還不是因為皇后娘娘喜歡,時常叫進去唱著聽?別人的面子壯著膽子也還是能駁一駁,甚至連孫夫人的面子都敢駁,楊太太的面子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敢駁回的了。」

  這恭維人都恭維得這麼委婉曲折,善桐心中不禁歎服,也忙學習這一搭一唱的說話技巧。桂太太含笑不說話,也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倒是閣老太太顯然大悅,微微一笑,才半帶著嗔怪地道。「說什麼面子不面子的,也是我約得早。」

  她又垂下頭去,徐徐地梳理著荷包上的流蘇邊兒,「咱們可不是那一位,就憑著那天大的面子在京城行走,沒那麼厚的臉面。」

  眾人都笑了,四少奶奶見桂家婆媳若有所思,便促狹地一笑,輕聲沖善桐解釋,「這說的就是牛家那位……」

  善桐不禁恍然大悟:皇后和牛淑妃不合,太后和太妃不合,這孫家和許家又都是楊家的姻親,牛楊兩太太且又互相看不順眼。閣老太太對固然本來對她有一定移情作用,恐怕今天如此和顏悅色,甚至令人有春風拂面之感,還是因為桂太太在林家和牛太太鬧了彆扭。

  果然,今天的閣老太太興致似乎格外高昂,眾人吃過飯,到了後院聽戲時,她就親熱地拉著桂太太喁喁私語,也不知說些什麼。四少奶奶和善桐坐在一處說話,彼此倒都覺得很聊得來,秦太太、鄭太太坐在一處說話——看得出,這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兩人話不多,但偶然飄來一兩句,也都是知心口氣。吳太太一個人光顧著聽戲,聽得笑瞇瞇得搖頭晃腦,也很是入神。

  四少奶奶見善桐留神打量這三位太太,便笑著和她咬耳朵。「我知道你打什麼主意!想從這當娘的臉上看出女兒的長相?依我說,你這倒是想當然了,女兒像爹的多,這三家幾位嫡小姐,倒是都和娘生得不像。」

  善桐和四少奶奶都是和氣人,彼此又沒有什麼利益上的衝突,當然說得開心投契。雖然才第二次見面,但已經相當熟稔,聽四少奶奶這樣說,她就笑了,「我也許就是白看著玩玩呢,其實長相都無所謂,我叔叔嬸嬸都覺得呀,這最要緊的還是做派手段,你心裡最明白啦,當家主母,靠的可不是姿色,是實打實的本事呢。」

  四少奶奶掃了這幾位太太一眼,待要說什麼,又忍住了輕聲笑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改日我們一道出去上香,我再仔細和你談吧。不過要我說呢,這三家的閨女也都是個頂個的大家閨秀,哪一個都是宗婦的材料,只是xing格各有不同罷了。你要選,還是選門第比選人更著緊呢。」

  她又禁不住撇了撇唇,望著吳太太有幾分不屑地道,「就好比說吳家,人人看著他們熱鬧,其實我覺得他們最傻了。和焦閣老鬧了這麼多年生分,在尚書位置上憋了十年,一口氣就是上不來不能入閣。連我公公都進去了,他還就差那麼一步。現在好容易有了個機會,自己又不知道把握,進門來就只知道聽戲……」

  這聲音很輕,可善桐聽在耳中卻覺得意味極深,她回味了半晌,才輕輕地道,「話也不能這麼說,人人有自己的盤算嘛。吳尚書今年五十歲不到的人,也許還不著急往上走呢……有的人就是不想著進步,只是守成也就滿足了嘛。」

  四少奶奶眼神一閃,含笑點了點頭,不多說什麼了。善桐也望著她笑了笑,又指著庭院裡一株白桃花道,「這是哪裡的品種,尋常在西北倒沒看見呢。」

  一時四少奶奶別過頭去倒沒有看到,善桐卻看得真真的——吳太太本來正聽戲呢,也不知怎麼,就忽然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對善桐笑了笑,這才又合上了眼,細細地隨著節拍敲打起了扶手。

  善桐怔了一怔,再左右一看,忽然間,似乎連那兩對相談甚歡的貴婦人,在她眼裡的形象都已經有了轉變:這已經不像是西北了,話家常就只是話家常,這群京城貴婦的一顰一笑,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劍,言笑殷殷間,說不定彼此已經是你來我往,不知過了幾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