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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身世

  21、身世

  當晚含沁都沒有回來,善桐倒是有心等他,奈何肚子裡小祖宗不干,還沒到三她就困得睜不開眼了,一睡下去,幾乎是日上三竿才起來,晨吐了一番後,問起少爺來。含沁早走得沒影了——據說也是屋門都沒進就去上差了。

  主人夫婦口角,貼身丫鬟們心裡自然是有數,六丑和六州雖然不知道緣由,但一整天善桐身邊都有些戰戰兢兢。善桐反倒要安耽一點,今天她不用出門,也就沒有梳妝,吃過早飯就托著腮窗邊出神,要是不知道人,看了也要誇一聲好清福:沒有婆婆,家裡人口少,雜事就是少。得了閒沒事做,豈不就是這麼安安閒閒地打發日子?

  不過,要是平時,善桐也有點閒不住,手裡不是拿了書看,就是也翻翻家裡賬冊。像今天這樣一走神就走神到午飯時分,也還是少見了。六丑和六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幾分說不出畏懼,六丑便上前道,「姑娘,你有事可別鬱積心裡,不說別,就是對孩子也不好……」

  善桐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摸了摸肚子,也道,「就是,現是要當娘人了,再不能和從前那樣由著性子來了。」

  便讓兩個丫鬟擺上飯來,自己獨自吃了,卻是吃了半碗也就吃不下去,所幸還不曾害喜。吃完飯又不禁心底想起和含沁口角,一時間真想有個人來商量,只是這件事終於是太秘密了一點,除了當時三個人之外,連她所有丫鬟並親人全都一無所知,善桐也不可能四處去亂說給人知道。難道她還能去找桂含春:二哥,我覺得含沁雖然娶到了我,但心裡終究還是有幾分意他同你之間差別。

  其實煩惱她也就是這一點,含沁這個心結歸根到底,恐怕還不全是意自己和桂含春之間往事。說得難聽一點,人還不是被他給拐走了?他多年用心,終究是沒有白費。

  可對含沁來說,幾乎是一樣血緣,就因為出身不同,從小要掙扎著往上爬。現含春已經是板上釘釘宗子了,他連個京城差事都還要去謀,自己還要那樣說話,去攻訐他品性——

  可就算如此,善桐也依然不後悔,含沁是她丈夫不假,善楠也是她哥哥。王氏那性子,只怕是改不了,她也管不了了。可含沁是要和她過一輩子人,她不可能事事都按含沁邏輯去做,自己不發表一點看法。這件事上並不存誤會,只有兩種不一樣處事方式。其實含沁和王氏雖然也許關係緊張,王氏不待見含沁,含沁私底下也未必很喜歡這個岳母,但兩人這種事上倒都是一樣: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良心畢竟是要靠邊站,或許是因為生活所迫,他們心底,很少有溫情存。

  善桐也不想去評判孰優孰劣,她就是覺得自己不願意這樣過活,只要還有一點辦法,她究竟是忍不得去做一些事。這倒無關善楠了,純粹是出於她自己底線:被逼得沒有辦法時候,互相傾軋也是免不得事,但有時候鬆鬆手大家就能彼此過得開心,又為什麼要你死我活地鬥來鬥去?善楠再怎麼樣,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他看不慣自己就看不慣自己,頂多兩邊不相往來也就是了……他過得不好,難道善桐還能開心得起來?

  「就當是為你積德。」她摸了摸肚子,喃喃地說。「橫豎我們自己逍遙自,萬事不求人,縱求人,也犯不著去踩人……皆大歡喜固然是勉強,可一團和氣,總是做得到。」

  她也不是婆媽之輩,既然立定了決心,便不再恍惚,反倒飢餓起來,吃了幾口點心。又惦記著含沁回來不回來吃晚飯,說實話,小兩口正是婚時候,含沁忽然間一晚上不著家,善桐心裡也著實是有幾分空空落落。她有心派人去官署給含沁送點東西,一來示弱,二來不經意間,也可以暗示含沁自己一晚上都沒有睡好,起來就不大舒服。可又怕含沁公務繁忙,自己分了他心,反倒惹得他不高興了。正是猶豫處,外頭忽然間又擾攘了起來,楊德草進來道,「少奶奶,少爺打發去天水接人小子們回來了,四紅姑姑已經進了前院。」

  這一位馬四紅姑姑,說起來還是嬤嬤奶奶親戚,都是當年馬家陪嫁出身。也算是十八房碩果僅存,上一代傳承下來老人了。含沁老太太跟前多次說過,「天水家裡事都是四紅姑姑管。」雖然沒有養娘名分,但顯然有養娘之實。對這麼個老字派,善桐自然也不敢怠慢,慌忙道,「我不方便多走動,六州你出面,將四紅姑姑帶到她屋裡換洗一番,若她不大勞累,再請進來和我說話。」

  這一應下處都是預備好,六州爽地應承了一聲,便匆匆出了屋子,善桐又打發楊德草。「去和少爺說一聲,就說四紅姑姑到了,今天能早些回來就早些回來吧。」

  楊德草自然領命而去,又過了一會,六丑笑著也溜進了屋子,道,「姑娘,我剛才去認了表姨,表姨說一會兒拾掇完了就來拜見。老人家精神可好,一點都不像是上五十歲人了。行動都利索,還說您太客氣了,還給她兩個小丫鬟子——用不著。」

  正說著,只見一個身穿水洗青布衣裳,打扮樸素,渾身上下只見一根銀簪,頭梳得和沾水一樣又光又亮中年婦人已經大步進了院子。她和嬤嬤奶奶生得略有幾分相似,都是一張刻板面容,看著就怪怕人。隔著窗戶和善桐對了一眼,方才綻出一個矜持笑來,便轉進簾子中進了裡屋,要給善桐行禮,「奴婢見過少奶奶。」

  善桐哪會受她禮,忙客氣了一番,自有人上前攙著。善桐見四紅姑姑下拜時動作有些滯澀,便猜到她腿腳有些不便,連小几子都不叫她坐,讓她上炕說話,馬四紅再三謙讓,方才炕下掇了一張圓凳坐了,善桐歪炕上,手裡握著一個香囊,和她說些從天水過來事。

  「本來去年就該過來。」這位四紅姑姑瞧著和嬤嬤奶奶做派極為相似,多半也是回民出身,說起話來嘎崩利脆,字字都像是一顆圓潤豌豆往外蹦。「不過我們十八房人口真是少,天水那頭除了幾個老家人,也就是我鎮鎮場子了。年年和佃戶們打饑荒收租子,那都是我親手照看,雖說可以托給老九房,但我們這臭脾氣呢,生平不愛求人,也就沒有過來,倒是現才瞧見少奶奶——果然是花一樣人才!」

  一邊說,一邊眼神又落到善桐腹部,她抿唇一笑,帶了老家人特有倚老賣老。「要不是有了好消息,還真不知道要耽擱到哪年哪月呢。」

  善桐不免也要意思意思地臉紅一番,四紅姑姑又道,「家裡賬本我已經是全帶來了,只等少奶奶什麼時候有空了再翻看吧。日後回天水去,家裡事也就能上手啦。」

  交權倒是交得爽,善桐心下倒是一寬:畢竟是沾親帶故人家,畢竟是一手養大含沁老人,四紅姑姑這是一心一意幫忙來,應當是不會給她添堵。

  「現還沒到秋收時候——到那時候正好又要生產了。」她就說。「您也是費事,就擱老家是方便了,這樣帶來帶去,其實到末了還不是您管呀。」

  四紅姑姑面上不禁又露出了微微笑,兩人對視了一眼,善桐就又問,「嬤嬤奶奶惦記著您呢——您怕是還不知道吧,老人家雖然年紀大了,但還是一手把我和我娘家大哥帶大,算是做了兩代養娘……現寶雞養老呢,她兒子也出息了。」

  「這我知道。」四紅姑姑卻道。「沁哥幾年前就和我說了,也惦記著過來看看老人家,就是一直不得空。」

  她特別看了善桐一眼,似乎是有意強調。「對少奶奶,我也是久聞大名啦!」

  人和人之間相處,很多時候並不需要太多語言,善桐只是看著四紅姑姑神色,心下便已經瞭然:這樣說來,含沁是什麼都沒有瞞著四紅姑姑了。只怕從他立心要娶自己那天開始,四紅姑姑就已經知道了他心思了。

  就算她心裡並不認為自己這事兒有多見不得人,但終究並不體面,是放不到檯面上來說。見四紅姑姑似乎話裡有話,善桐依然不禁紅了臉,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四紅姑姑見狀,忙道,「少奶奶可千萬別想歪了!」

  她忽然露齒一笑,刻板面容上竟帶上了幾分含沁特有狡黠——「這種事,說穿了天底下是屢見不鮮。咱們家又不是什麼高門大戶,講究什麼禮教,貞潔牌坊壓得死人。就是金鑾殿裡皇上,還不是兩個眼睛一張嘴,莊稼漢能做事,天子就不想做?您我跟前,就不必想著這事了。」

  她面上忽然間又掠過了一縷陰影,「那一年西北大亂時候,您還沒有出生呢。幾百年人家媳婦,就為了缺一口飯吃,連夜跟著野男人跑了。到後來,再書香世家又怎麼樣,餓得急了,還不是人吃人……我從小和沁哥說,『這做人不看別,自己落得個實惠是好。外頭虛名面子,能換幾個子兒花?誰肚子裡有油水,誰心裡明白!』」

  看來,含沁這一身本事,雖然也是他自己聰明,但卻也少不得四紅姑姑□。善桐對她不禁又多了幾分尊敬,幾分親近,或許是因為她身份所限,使得這位老姑姑不可能有多野心了,也不像是含沁要承受多方壓力,她要比含沁灑脫得多。雖然是初次見面,但她已經本能地感覺到:這位老姑姑,含沁跟前說話,沒準是要比桂元帥和桂太太都管用。

  才要開口說話呢,外頭又來了人——六醜臉上頗有幾分尷尬,猶猶豫豫地看了四紅姑姑一眼,才囁嚅著道。「少奶奶,少爺說今天事情多,就不回來吃飯了。叫您好好安頓姑姑,也別等門了,指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呢。」

  這要是真忙也就算了,偏偏又趕上了小兩口拌嘴,六醜語氣自然是小心翼翼。善桐面色也不禁一暗,四紅姑姑左右一看,便道,「怎麼,鬧生分了?沁哥也真是,我到了西安,他也使性子不回來!別是衙門裡真有事吧?」

  她這麼坦承,善桐倒不好意思敷衍遮掩了,她點了點頭,細聲道。「我不懂事,說話惹姑爺生氣了。您別往心裡去,含沁三天兩頭提您呢,還常說得了空,帶我到天水看您……」

  四紅姑姑滿不意地擺了擺手,她關切地傾過身子,握住了善桐手腕。「怎麼,是姑爺不懂事吧!你雙身子人了,他還能讓你添心事?」

  她給六丑使了個眼色,大丫頭看了善桐一眼,沒等主母發話,便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屋子。四紅姑姑便又壓低了聲音說,「也不是我偏心,我得為沁哥說句話。他從小看重你,第一次從村子裡回來,和我說了認親事,還手舞足蹈提了半天你名字。說你又漂亮,心又善,人又嬌憨可愛……當時他倒想還是能撮合你和他二堂哥就好了。孩子小不懂事,我說了他幾句也就沒意。」

  她歇了口氣,又道。「這往後幾年,他往村子裡走動多了,看你越來越好。少奶奶,我說句掏心窩子話,沁哥給你淘換那些個稀罕玩意,可是下了心思。錢都還是其次了……後來親事成了,聽說你生病,急得家一天都呆不下去了。他就是一時半會和你慪氣呀,心裡肯定也是比你難過得多。」

  到底是一手帶大,雖然說是含沁不懂事,可緊跟著這一大段話,倒是有些為含沁辯白了。善桐卻還就吃這一套,一時間都恨不得衝到衙門裡去,和含沁耳廝鬢磨一番,可想到含沁和自己衝突,一時又不禁有些黯然:這些問題不解決,兩個人遲早還是要發生矛盾。可要解決,就難免又要口角。

  「我就是想和您討教一番了。」她索性衝著四紅姑姑道。「姑爺什麼都好,就是自己主意太正,有時候聽不進人勸。我也不瞞您……」

  說著,便將王氏和含沁之間困難重重關係向四紅姑姑和盤托出,至於善楠和善喜婚事上爭執,也是絲毫不瞞著。四紅姑姑聽得眼神連閃,半天都沒有說話,善桐也不無後悔,「當時話趕話,說急了就衝口而出。其實我是沒想著提從前事……」

  「這事要是依您,打算怎麼做呢?」四紅姑姑卻沒搭理善桐話茬,而是若有所思地問。

  善桐微微一怔,也就明白過來:四紅姑姑這是想要探探她性子呢。她也就老老實實地坦然道。「楠哥第一個和我一起長大,第二個也終究沒有作出什麼對不起我事,他不喜歡我所作所為,我不高興,可那也是他自己事。我總不至於要去設局害他,那成什麼人了……他要是聽進去我話,肯和善喜、海鵬嬸坐下來談嫁妝,大家一五一十說清楚。那我自然是站他這邊,若是他聽不進去,非得要和善喜對著幹,捨不得善喜嫁妝,那麼說不得只好請祖母出面了。就是善喜拿走了所有浮財呢,祖產總是要留給嗣子,這總是要比他又沒了錢又沒了名聲來得好。就是善喜那頭,我也是要說她,當時過繼也是他們提,要不過繼,家裡錢少不得楠哥一份。現又想要把他給蹬了什麼都不留……這不是勢利眼欺負人麼?這種事大家各退一步也就海闊天空了,鬧得和烏眼雞似也沒必要。將來到了夫家,家裡有沒有人走動,差得多了呢。」

  這辦法她心中醞釀已久,說來從容不迫。四紅姑姑聽得也直點頭,她又沉吟了一會,才道。「您過門還沒多久,想來,沁哥是還沒和您說他身世吧?」

  ——————————————結果代君第一次不成功,居然就跑出門去不繼續了!害我緊趕慢趕回來!!!!!!!!!!!氣!

  Ps三姑娘視角真吃虧啊,人家厚道,遇事一般不往壞想,雖然和沁哥吵架了也沒腹誹沁哥用心。破例作為作者身份說兩句,第一句,不要拿現代三觀套古代,楠哥可不是小三養私生子,人家就是三姑娘哥哥。第二句,這件事站三姑娘角度來說,隔母哥哥和自己私底下鬧生分鬧口角,老公就去找親媽告哥哥黑狀,要和親媽一起推波助瀾搞掉哥哥繼承權。

  當然,至於她反應是否過分,這個大家可以各自保留看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