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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

  雖說做好了被桂太太折騰幾天準備,但出乎意料,善桐第二天一早還沒打扮好呢,就等來了元帥府婆子:「家裡近有事,請侄少奶奶家多歇幾天。什麼時候太太得空了,自然給侄少奶奶送信兒。」

  這忽然變化倒是激起了善桐好奇心,「怎麼,家裡是出了什麼事,不方便讓我們過去——」

  那婆子也有幾分茫然,「並沒有什麼事,除了打發少爺們換防,給二少爺洗塵,為三少爺收拾行囊之外,並沒有什麼可忙。賬可不是都結完了——」

  善桐倒是明白過來了:桂含春到了家,肯定是要元帥府出沒,桂太太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就不想讓桂含春和她接觸,倒是免了她一場折騰。她便高高興興地給婆子打發了賞錢,自己又坐下來看賬本,越看越覺得不對,心裡總算是惦記起來問含沁錢事情:一兩個月就是一兩萬,除了印子錢,她還真沒想到有什麼買賣會比這個賺錢了。

  不過,她今晚是注定等不到含沁了——到了傍晚,含沁就遣人送信回來,說是邊境有急報,自己要跟桂元帥身邊參贊,不能回家吃晚飯了。

  善桐一個人家,就覺得悶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叫六州、六丑陪著吃過了晚飯,又和她們計較一番兩人親事,許了她們自由擇配。和兩個丫鬟說笑了一番,等到三還沒見含沁回來,自己再熬不住,迷迷糊糊就先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悉悉索索動靜,因自己一直沒有睡實,便一下醒了過來,卻見窗外天色已經微曙,含沁怕是才洗漱過,正站櫃子邊上悉悉索索地翻找著什麼,便揉著眼睛問,「回來了?怎麼還不來睡一會?」

  這兩個人一起生活起來,潤物細無聲,平時真不覺得,昨晚含沁沒有回來,她就硬是睡得不舒服。此時見到含沁,巴不得先過去膩糊一下,挨挨蹭蹭地撒撒嬌再說,可含沁卻沒有依言過來,而是依舊往外抽衣服,一邊說,「西邊情況恐怕不是很好,叔叔讓我和含芳一道去武威看看情勢。要是再弄不好,可能要小小打一場,軍令如山,我一會就走,也沒時間歇了。」

  善桐頓時沒了睡意,一股不捨之情立刻升了起來,她從前雖然也能理解征婦情緒,甚至也惦記過戰爭中家人,但卻是直到此時此刻,才明白夫君要上戰場,對做妻子人來講會是一種什麼心情。她一下有了幾分淚意,不過所幸還能被理智壓住,平復了一下情緒,才道,「你、你要小心……要常給家裡送信!」

  含沁肩頭一動,這才回過身來。他心底顯然也是不平靜:這幾年內他肯定沒有上戰場打算,要不是桂元帥心血來潮安排,西邊動靜鬧得再大,和他有什麼關係?但世事就是如此,就是他本來有辭職心思,現出了事,肯定是不能輕舉妄動了……但讓善桐心裡好受一點,還是他畢竟是壓下了心頭情緒,又作出了滿不乎樣子來安慰她,「說不定信都沒有到,我就回來了!不要緊,你相公又不是沒打過仗……」

  也許是昨晚沒有睡好,現善桐是打從心底一陣陣地茫然發慌,甚至都有了幾分頭暈,她從未覺得自己是個孱弱嬌小姐,需要一個頂天立地男子漢來為她安排生活中一切瑣事,甚至她還一度以為自己也算是女中豪傑了。畢竟很少有女兒家她年紀就有她閱歷和魄力,可含沁這一走,她覺得她慌了,她沒主心骨了,她有點怕了——想到含沁離開後自己該如何生活,她就是兩眼一擦黑……

  「嗯,不要緊!」她到底還是壓下了這騷動不安,雖然忍不住還是掉了幾滴眼淚,緊緊地投身含沁溫暖懷抱中不肯鬆手,但話還是說得漂亮,還是寬慰含沁。「一轉眼就回來了,就是要打仗也沒什麼要緊,你那麼聰明,好是立個大功——」

  她本來想說,立個大功,陞官發財,又旋即想到有桂含芳,含沁永遠只能喝別人剩湯,便又住口不說,免得惹含沁不高興。一時間情緒上來了,又往含沁懷裡鑽了鑽,像是個奶娃兒似粘人,還是含沁像哄娃兒一樣拍撫著她脊背,沉聲道,「我不貪功!我就求平安回來,你放心吧,有你,我可不是無牽無掛了。賭命事我是縮手還來不及呢,膽小鬼就膽小鬼,我到邊境粘粘就回來,啊?乖,乖,今年過年前,我准回來!」

  他不說還好,一說就壞了。善桐哇地一下就哭出聲來,「這還有三個月呢!你要去這麼久啊——」

  含沁只好又耐心哄她,善桐哭了一會,崩潰情緒收拾好了,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羞紅了臉,反而要主動幫含沁收拾行李。「你放心吧,家裡事就交給我,外頭生意上我還不能怎麼幫你做主,家裡事是不會出紕漏。」

  一邊說,一邊親了含沁一口,又被他拉到懷裡緊緊抱住了一會兒,含沁才鬆開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又回復了往常那佻皮樣子,「一會兒吃了早飯就要走,不然,哪有這麼容易放過你,一定要你再不舒服一回。」

  「你討厭!」小夫妻之間就和六月天似,時晴時雨,善桐一下也破涕為笑,啐了含沁一口,喊了六州和六丑進來,忙忙碌碌地取包袱皮來給他收拾衣物鞋襪,又打了一件冬衣進去,含沁就爽了,他收拾包袱是不如善桐手巧,只一邊翹腳坐著,和善桐商量,「要不然,等我走了,你住到元帥府裡去算了。不然單門獨戶,有事你一個媳婦也不方便出面。雖然嬸嬸必定會拿捏幾次,但……」

  他猶豫了一下,續道,「現二哥家,她也不會做得太過分。」

  「我還想問你呢。」善桐沒有馬上給出答案,一邊疊衣服一邊說,「往常邊境有事,不是你大哥過去,就是你二哥過去,怎麼這一次——」

  「怎麼說是戰事,」含沁慢悠悠地說,「誰知道一旦開打能拖多久?就是小事,前後也要小半年工夫是肯定,二哥要被絆住,起碼又是大半年不能說親。嬸嬸是實等不及了,她說那一番話雖然是為了捏你,但其實也是□不離十,當個宗婦可不容易,一年到頭多少事忙,大嫂幫不上忙,她自然只能指望二嫂啦。再說,含芳也到了年紀,春心動了,二哥不說親,他就只能拖著。他現也著急呢,就怕二哥還沒說上媳婦,你們家十三房大姑娘,就說定了人家。」

  「他還沒放下善喜?」善桐吃驚了。「我就不信,他就是那一眼,也能如此念念不忘?我還當他要是知道了善喜身世,恐怕久而久之也就淡了呢。」

  「何止是沒放下,他偷偷跑去村子裡兩三次了,見沒見到人家姑娘我也沒有細問。」含沁也皺了眉頭。「就是這一次,他還堅持要我們頭一晚楊家村打尖,話說得好聽,讓我去見見姑婆,替你報個平安。其實心裡打什麼主意,我們都明白。」

  善桐也跟著皺緊了眉頭,她忽然間有點同情桂太太了:繼大兒子之後,眼看三兒子婚事也是非常不讓人省心,到時候是免不得又要有一番大鬧了。並且這兩個媳婦,其實也都很不合適。慕容氏就不說了,善喜作為坐產招夫女兒家都培養了多少年了?性格那是剛硬倔強,主意深著呢,和桂太太能合得來?她是不看好。再說,娘家出身也確不高,老九房這兩個妯娌,桂家是肯定沒什麼底氣,只看慕容氏日子過得多不順意,就知道門不當戶不對,始終還是有很多煩難。

  「這件事你千萬不要摻和,也不要說破。」善桐就叮囑含沁,「你就裝著不知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免得將來事發了我們尷尬。要不然,你就和他分開過去算了……」

  「這件事我有分寸。」含沁放下了這個話題,又道,「或者,我請善榆過來住一段日子?你們兄妹也能好好說說話。」

  這是看出來善桐不願意住到元帥府去了,善桐尷尬地一笑,解釋道,「我也不是受不了嬸嬸委屈,我就是想,鋪子裡要是有事,我住外頭,掌櫃來報信什麼是方便,要是住府裡,我不抓瞎了?再說,住進去容易,搬出來就難了——」

  「我說什麼來著?」含沁瞥了她一眼,「你做事就管隨你心思,不必討我開心。——這又小看了我不是?我能不知道你擔心什麼?」

  惹來了善桐幾個白眼,他才笑嘻嘻地道,「不過,你獨門獨戶,我也實是不放心,要不我臨走前去巡撫府一趟——」

  「不許去!」善桐一想到上回含沁過去遇到冷眼,頓時就一口否決了。「這件事叫誰都不好,叫榆哥?他是娘命根,娘可捨不得他住過來,誰來照顧他茶飯?叫梧哥,他和兄弟們都是要科考人,不好分他們心。要麼就是叫柏哥,但那其實隔了房了也不大方便,再說,柏哥也是南來北往。你剛才不是說我做事管隨自己心思嗎?你就讓我獨門獨戶住著好了,有什麼事,我自然去元帥府請人幫忙,料著也不會有什麼大事,你就安心吧。」

  含沁倒是被她堵住了嘴巴,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好和善桐一道吃了一頓早飯,善桐又送他出了二門,忍著心頭酸澀再三叮囑,「千萬多送信回來。」得了含沁無數個保證,又被他反過來叮囑著家居生活種種細節,這才依依不捨地看著他往馬棚方向去了。又等了許久,側耳聽著他蹄聲去遠了,這才遊魂似飄回了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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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善桐不是光顧著被含沁寵愛,自己就不肯做功課人。這一兩個月,她也是把功課給做足了,對家裡運轉情況,她心中還是有數。現含沁出門,她就天天起來見了自己帶來陪嫁管家並管事媳婦,非但一日三餐安排得妥妥帖帖,就是些紅白喜事報信從天水來了,那也是手到擒來,安排得妥妥當當——祖母和母親跟前伺候了這麼多年,要是這些事還能令她皺眉,那她也就不是楊善桐了。只是平日里長夜漫漫,無可打發時間,只是惦念著含沁,難以入眠而已。

  過了半個月,這一天起來,廚房來報:得了幾簍鮮魚。六丑又遞來了含沁鮮寫來信,善桐問起來才知道,是元帥府那邊送了信來,又送了些城中難得鮮魚。善桐還當桂太太轉了性子了,再一問,東西倒都是桂含春送來,只是交到管家手上他人就走了而已。

  自從含沁離開西安,婆家娘家倒是都有表示,二老爺身邊小廝時常過來給善桐問好,善桃也經常派人過來問候,善檀兄弟也來過幾次探望,這些來自娘家人關心,令善桐心中多少還是暖融融。她得了閒也給家裡人做些針線,又打發人回去給老太太等人送了節禮,這就不一一提起了。唯獨王氏一點消息都沒有,善桐也就不去招惹她,免得又自討沒趣。桂太太表現也不差——兩房關係畢竟密切,雖然她沒提讓善桐住進元帥府事,但也三不五時打發人來看望她安好,善桐禮尚往來,也時常打發身邊婆子過去請安。兩邊心照不宣,面子上倒是做得挺到位。沒有讓別人覺出疏遠,但說真,這種示好象徵性意義肯定大,男人不家,她心裡其實還是挺虛。這和從前村子裡情況又不一樣了,那時候她畢竟還小,家裡頂樑柱又不是她。再說,家裡也沒有斷過男丁……

  而桂含春雖然人沒有進來,但自從送了魚和信過來,三四天總要到外院打個轉,有時候就是不進來,門外站著說幾句話就走了。倒是比誰都來得勤得多,善桐心漸漸也就安寧下來,卻又不禁有些尷尬,只盼著含沁趕回來,又或者是桂含春點說了親出去換防,換其餘幾個少爺回來,都要比他好些。

  不過,西邊戰事雖然鬧得不大,但戰況卻比較激烈,等到十月份時,連桂大少爺都去了前線,消息傳到善桐耳朵裡時候,她有點坐不住了,這天特地起了個大早,打算親自到元帥府裡找桂太太說話,打聽西邊戰局到底進展得如何。

  因是自己家,家裡又沒有男人,所有男丁除了上夜之外,一律外頭憑居院子裡居住,她也沒想著避諱,一起來就出前院去,打算到含沁書房裡再看看武威那邊地形圖,沒想到一進前院就怔住了——

  她從娘家帶來老管家楊德草,正和一個青年將領說話呢,這位將領面上一塊鮮紅傷疤,清晨陽光底下顯得分外觸目驚心,不是桂含春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