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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

  因為國喪期間,含沁也不好久住,不過是送了個禮,又小住了兩天,便告辭回了天水。「家裡還有很多事要準備!」

  老太太很是詫異,還想留他過年,「你從前事情多,東來西去也就不說了。這回還說我們閒了,能和你多親近親近,怎麼這國喪期間,邊事也太平,你們村裡還有什麼你非得回去事兒不可?」

  就是近一腦門子官司四太太都吃驚了,「就是啊,你看家裡現也沒個少爺,冷冷落落,老太太愛熱鬧,你就是陪陪老人家也好。等過了喪再往西安城去過年,豈不是便宜?」

  雖然也不無客氣意思,但看得出來,四太太對含沁印象也還真不錯。

  含沁只是笑。「家裡真有好多事呢,我這幾年老外頭跑,連祖屋都沒修繕清楚,家裡人口又少。今年乘著天氣還沒大冷,趕著回去還能開幾天工嘛。再說,還要盤盤賬,去佃戶家裡走動走動,買幾個下人使用——可不是一拍腦門,就有一連串事兒等著我做呢?」

  眾人聽到他這樣說,也就不再多留了,老太太猶道,「讓你四紅媽媽沒事多回來走動走動也好,可憐她自從跟你母親過去天水之後,恐怕也沒有見過自己老哥哥、老姐姐吧。」

  因為是一大早請安時候,善桐也屋裡,含沁一個個道了別,輪到善桐時,他便肅穆了神色,規規矩矩地道了聲表妹珍重,善桐也繃緊了小臉兒,低聲應酬幾句,兩人便不再互相搭理。老太太看眼裡,還當善桐是因為自己胡亂猜測,從此和含沁有生分意思了,心底倒是略微後悔:「按含沁能耐,將來成就未必會低,三妞自己親哥哥又是那樣……兩個人要還和小時候一樣兄妹熙和,沒準出嫁後有一天就用得上含沁幫忙了……」

  旋又覺得自己多慮:到了那一天,不沖別,就沖這些年來兩房走動,以含沁為人,那是必定會心力照拂善桐。

  她有了這一層想法,就覺得為含沁說親差使,當仁不讓只能落到小五房頭上了。指望桂太太,那是水月鏡花事,何況也未必能遂含沁心意,至於別世交好友,只怕也都礙著沒一層親戚身份,就是想要越過老九房為含沁說話,都沒這個底氣,有些聰明人,只怕也顧慮著得罪了老九房。

  得了閒就和四太太商量,「是不是該寫封信給你二嫂,讓她西安城裡也為含沁留意留意?」

  要不是善桐就一邊坐著,四太太是肯定不會吝於說幾句王氏壞話,她看了善桐一眼,勉強地笑了,「您還嫌二嫂事兒不夠多啊?這光是自己家孩子親事就折騰不清了,檀哥、榕哥、柏哥,還有……」

  見四嬸看了自己一眼,善桐心中一動,倒也佩服起了四嬸打探消息本事:牛家拒婚事,母親怕是壓根就沒和家裡挑明了,也不知道四嬸到底是哪來消息,不過看她吞吞吐吐,只怕也還沒拿準了。

  「說也是。」老太太就跟著念叨起了牛家回信。「這信送出去也有一段日子了,成不成好歹給句話啊,她們不回話,我們也不好隨便說別人家,還好榆哥還小,要是檀哥,眼看著就耽誤了。」

  這句話其實正中善桐心事,要是從前,她多半又要鬱鬱不樂一陣了,此時雖然心中事情也多,但篤篤定定,什麼事都有了個詳安排。小姑娘就算再三遮掩,到底態度中還是流露出一股從前未曾有安詳,蕭氏看了她一眼,笑道,「咦,我看老太太生日也是好事,這幾天三妞臉色就好多了,可不像前一陣子那樣失魂落魄、鬱鬱寡歡啦。——怎麼,是你沁表哥又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還是你娘從西安給你寫了信回來?」

  人這一輩子將精力花哪裡,真是看得出來。聽她口氣,竟似乎是連善桐不中意衛家這門親事,都已經打探得了消息……要不是那晚和母親對話時,院子裡都是多少年老人了。善桐真恨不得一個個把二房下人蓐上一遍,免得蕭氏這麼話中有話地敲打自己。她見祖母果然露出注意神色,心中一時大急,忙又安慰了自己幾句:不要緊,就是到了壞地步,也……也沒什麼大不了。含沁不是早都有了定計,每一步都已經準備了對策。自己只需要跟著辦就是了,什麼大事都辦下來了,可不能患得患失,搞得發揮失常,第一步就露出了馬腳。

  「噢。」她若無其事地說。「前陣子家裡事情多,可不是心思就沉了?再加上天氣冷,善喜那邊又不方便過去,家呆著多無聊呀,又不能老出門串門子……畢竟大伯母說得是正理呢,咱們家什麼身份,可不能和一般村婦一樣,成天就知道這家走走那家坐坐,東家長西家短。」

  這話連彈蕭氏兩個軟肋,就算蕭氏本來城府深沉,亦不禁要微微色變,何況善桐素日裡對她倒一向是尊敬有加,從來都很少當面打她臉。蕭氏一時哪裡吃得消這麼兩句話,當下就鬧了個大紅臉,見老太太瞇著眼似聽非聽,心裡加沒有意思,搭訕著又坐了一會,便告辭出去了。老人家這才睜開眼來,指著善桐故作惱怒,「對你四嬸也太不留情面了,該打。」

  「她要不編排我親事,我也不這麼說她。」善桐翻了個白眼,嘟嘟囔囔地道。「人家正心煩呢,好容易過去了一會兒,還來招我……」

  因為家裡事多,兒女們也都議親,老太太還當衛家這門親事,因為善桐本人不願,也就擱置住了。聽善桐這麼一說,倒是想起來問,「那你娘到底是怎麼個意思?還是看好衛家?他家這門親事有這麼好?」

  「說起來倒也不算太差。」善桐還是說了句公道話。「婆婆人也和氣,雖然輕浮了些,對名利透著熱心,但也不是勢利小人。說得明白點,牛家那個琦玉姑娘,從前衛太太對她好,那還是因為用得到她,現對她好,可還有什麼用呢?但我看琦玉他們家住得還是挺安耽……衛麒山怎麼說也算是個武林高手,青年才俊吧。就是我實和他犯相!再說,善桃姐還沒說親呢,憑什麼就要我先說親呀。要說,把他說給善桃姐去。」

  見小姑娘一提到衛麒山,那氣鼓鼓樣子實不像是裝,老太太不禁就微微一笑:「行,那你就挺著,等你娘死了心了,你和我說,我再和你大伯母提一提,要是她也看著好,咱們就真把善桃給說過去。」

  提到說善桃,其實無非是善桐無心一句打趣推托,兩家親事,說簡單有時候也簡單,說複雜,有時候方方面面還都得考慮清楚。衛家做派連二房都看不上,大太太肯定就看不上了,老太太老了老了,倒很有幾分亂點鴛鴦譜勁兒。她搖了搖頭,沒跟著湊合。「那您可還得問大伯母意思了……」

  算算日子,含沁也走了有七八天了。想來那封信應該已經去京城路上,善桐便格外將心底煩惱多露出了幾分,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把額頭靠到老太太肩上,望著屋角只是不說話,半天才道。「祖母,我想……我想再去西安城一次,住上幾天,好不好呀?」

  老太太是真挺有幾分不捨,孫女兒眼看著就要出門子了,還是能帶身邊多幾天,就多幾天。她嗯了一聲,「怎麼著,才回來又要過去,你不是說看不上衛家嗎?可這麼一過去,你娘那邊說幾句好話,架不住這麼一相看,要是挑不出毛病來,再說些衛家好話,稀里糊塗定下了親事,回頭可別怨祖母不出頭為你說話啊。」

  國喪三個月,眼看著就要過去兩個月了,出了國喪就進了臘月十八,一家人連二老爺都要回村子裡過年,王氏就是再喜歡這門親事,也架不住老太太站善桐這邊,要是能夠爭取到二老爺,一家三巨頭裡兩個都不喜歡衛家,王氏又不是吃了秤砣,這件事自然也就這麼過去了……老人家不知道前因後果,會這麼安排,也是她慣常作風,講究節奏,不急不緩,動靜雖不大,一切卻都掌握之中。

  但善桐就不這樣看了,以母親對榆哥偏愛,這一次恐怕還真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其實她都不知道自己再去一次西安還有什麼意義,要不是含沁一力主張,要不是她也始終還懷抱了一絲希望……

  她就輕輕地歎了口氣,略帶愁悶地找了個借口,「我就是怕娘自說自話,自己和衛家把話給說滿了。這天寒地凍,來回送信又慢又費事兒,索性我自己跑一趟,再和娘說說。衛家這門親,殺了我我都不嫁。」

  孩子大了,真是有了自己主意。上回自己問她心底是不是有人了,她含含糊糊,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這回對衛家反彈態度又這樣激烈……

  老太太想了一想,再相了相善桐,見她雖然近來有些消瘦,眼底也還帶著青黑,但畢竟年紀擺這裡,就是這樣昏暗室內,臉上都似乎有光發出來,容色照人之餘,一雙桃花眼寧靜地垂著,眼底似乎有絲絲縷縷雲霧籠罩,叫人看不清神色,分明透了一絲狡黠,卻又純良得不得了。她不禁就輕輕地歎了口氣。

  「你自己要把得住就好。」她輕聲說。「孩子,這一輩子事,可不能兒戲了。祖母老了,你娘呢又遠西安,你心事,也就你自己清楚。你就記住一點,家裡人再沒有不期望你好,什麼事你別瞞著家裡……中意誰不中意誰,你可要早些說。」

  見善桐微微一顫,顯然是明白了自己深意,她便不再往下敲打,而是若無其事地道,「明天動身也有些急了,後天天色要好,乾脆我也帶著你四叔四嬸一道,咱們一起進西安城去鬆散兩天吧。」

  這顯然是為怕善桐和王氏之間話沒有說攏,王氏還是看好衛家,硬要為女兒做了主。到時候自己又遠村裡,善桐連傳信都不方便——

  善桐眼淚都要出來了,她哽咽著輕輕叫了一聲,「祖母……」

  又慢慢地將頭靠到了老太太肩上,低聲道,「我中意誰不中意誰,一定及早告訴您,不讓您為我操心……」

  話雖如此,可想到要成就這麼一門婚事,似乎還是難以不讓祖母操心,話到了末尾,終還是化成了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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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進城可是大事,老人家當天派人進城裡遞了話,第二天一大早,檀哥、榕哥連柏哥、桂哥四兄弟就帶了家人趕回村內,趕了兩駕特別加工細作過馬車,又預備了路上用大小瑣屑事物,大太太甚至派來了身邊信重老媽媽。「說是您難得出門,天氣又冷了,要路上受了寒,那可怎麼得了。」

  善桐本想自己過去西安,沒想到老太太一念之間,反而鬧出了這麼大動靜,倒使她原來算盤落了空。跟著祖母進了城,和王氏不過是對了幾個眼神,一家人便匆匆忙忙地坐下來吃了一頓飯,王氏又和大太太一道忙著安頓老太太安歇。次日起,連著幾天都有收到消息官員家眷上門來拜望老人家,又有些經年老親戚、多年老掌櫃等等上門來看老太太,王氏自然是要陪客,就連相看衛麒山事一時都未提起,還是善桐主動提出,「琦玉上回就惦記著想看金雕呢,沒來得及邀她過來,我就又回去了。這次過來……」

  王氏還當女兒經過這一番苦悶,總算思想有所鬆動,大喜之餘,不禁將善桐攬懷裡,輕聲細語地道,「還是三妞妞和娘貼心——好好好,明兒就打發人請琦玉上門做客好不好?」

  想了想,又覺得畢竟還說親,這樣安排,並不大妥當,就又轉了主意。「或者托你舅舅名義,讓你舅母請琦玉上門做客,倒好安排……」

  她越想越是開心,越想越是心花怒放,竟忍不住善桐額角難得地印下了一吻,又緊了緊懷抱,「孩子,娘不會訛你,衛家雖然不是第一等人家,可也真不差,你過了門就是當家少奶奶,日後好日子有是呢。甚至比你大姐日子都要強些!」

  善桐垂下眼,她輕輕地嗯了一聲,又微微掙動了一下,低聲道,「娘,你……你抱疼我了。」

  王氏才一鬆手,她就迫不及待地從母親懷裡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