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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

  善桐心頭猛地一震,她垂下頭去,心念急轉間,連該不該告訴祖母實情都沒想好。老太太已經又道,「也怨不得你!含沁雖然脾氣跳脫,但為人誠懇聰慧,對你又素來體貼。你們兩個笑笑鬧鬧,就是長大了也要比別人親近一些。」

  她居然毫無滯澀地將含沁扯了出來,善桐一時就不好說話了,她有些啼笑皆非,又有些莫名心慌,話含口中要說,老太太卻沒搭理,只是續道。「有時候我看著也覺得有幾分蛛絲馬跡,但想著你是個聰明伶俐孩子,也就沒說!含沁雖好,可門第配你實是低了,他又沒有爹娘,孩子,你現看不出來,日後才知道沒人約束他苦呢。」

  她並未疾言厲色,只是擺出了一副溫情脈脈樣子,罕見地耐心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是想說,那我又願意做善婷這個媒?之所以想說善婷,是因為善婷過門以後,要受了什麼委屈,我們出面排解說幾句公道話,含沁是不能不聽。可要是我們自己和含沁結了親戚,那就沒有說話身份了……再說,這門不當戶不對,以後往來有很多不便,都是現你沒法想像。含沁他大哥呢,娶媳婦兒門第還那麼低,你一個二品官嫡女入門給他當媳婦,桂太太心裡能不介意?我雖沒有見過這位官夫人,但聽你們說著,也知道這不是一盞省油燈!」

  善桐總算找到了話縫,她窘迫地低聲打斷了祖母,「我、我和沁表哥清清白白,您老人家想到哪裡去了!被您這樣一說,以後我見到他還有臉打聲招呼嗎?這都是哪來瞎話呀您——」

  老太太對孫女兒表情自然是瞭如指掌,只掃善桐一眼,便瞧出來她並非砌詞狡辯,她頓時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才顯露了心中緊張。

  「你這孩子!」老太太就親暱地拍了拍善桐肩膀,「可不是嚇得你祖母一愣一愣?你要真看上含沁,祖母可不能和你打包票,一定能成就這門婚事了。過了門也是要吃苦,不合適就是不合適……那你又到底看不上衛家哪一點呢?」

  面對老祖母這細心盤問,善桐也再沒法屏住心中反感與恐懼了,她也確不能再行遮掩:若是母親決心已定,要攪黃衛家這門婚事,還得靠祖母給她做主呢。

  「還不是他……」她便靠老太太懷裡,將衛麒山從小到大愛好武藝那些事說了出來。「我也不是嫌武將不好,但他就是個粗人,聽衛太太意思,家又那麼受寵,只怕一家子都慣了他那頤指氣使脾氣。從小就處不來……」

  瑣瑣碎碎,都不是什麼大事,其實後也就是一句話:三妞妞和衛公子就是犯相,哪管衛麒山條件再好,她也就是看不上人家。

  老太太若有所思,「那你就自己先和你娘說說,按你娘意思,也是覺得城裡沒有太多好人家子弟了,麒山各方面條件都已經算得上頂好……」

  是啊,對老太太來說,母親一向是疼愛自己,若自己不喜歡,多半這門親事也就無法成就。可她畢竟沒和二房住一塊,不知道衛家已經被否決過一次前情,而善桐口中發苦,她本能地感覺到,恐怕這門親事,背後內幕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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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畢竟年紀小,婚事不是當務之急。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乘著眾人都時,將分私房事簡單一說,雖然四太太面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但奈何大房不發一語,二房又實強勢,她思量再三,終還是沒有露出一句不滿。待眾人吃過早飯,王氏便又忙著和大太太一道安排人手上寶雞去解兌銀兩,開出通押銀票來。她卻是不言不語,直接認定了這四萬兩銀票,就是老太太藉著善桐手安排給二房私房錢了。

  若是原來,老太太也就不當一回事:都是一家人,說穿了這四萬兩也不是就給善桐一個人。可現牽扯到衛家這門親事,還有十三房過繼事,老人家就留了個心眼,等四老爺親自從寶雞把銀票護送回來了,她現場數出了七千五百兩,先遞給了三房媳婦,因三老爺三太太不,便道,「這二千五百兩我就先收著。老三回來了再給他們,也是一樣。」

  又盯了王氏一眼,這才將一大沓子上百兩巨額銀票拍到了善桐手裡,頗有深意地道,「也讓你過一過手吧。」

  善桐卻是轉手就遞給了王氏,低聲道,「當然是娘幫我收著了……」卻似乎是根本不明白老人家意思。

  畢竟是母女連心,老人家倒有妄作小人感覺,她也就不再說話,只是吧嗒起了煙袋鍋子,若有所思地低頭又盤算了起來。四老爺和四太太手裡得了現錢,雖然四太太總還是眼紅善桐手裡那筆巨款,但有了甜頭,自己卻也不是不高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起身告辭出去。於是眾人各自散去,王氏給善桐遞了個眼色,也將她帶回了二房自己院子,將昨晚對話細細地盤問清楚了,又自閉目沉思了片刻,才噓了一口涼氣,低聲道,「你看我和你說什麼來著?扯到真金白銀,你大伯母就不是那個活規範了。真要較起真來,今天家裡大半祖產還都是我們家呢,她能落得著什麼好?」

  她又目注善桐,微微一笑,拍了拍善桐手背,親暱地道,「好孩子,這幾年來,真是辛苦你了!」

  到底辛苦是什麼,王氏沒有細說,善桐自然不會細問了。老太太今天對二房偏向,有多少是因為多年沒身邊庶孫,有多少是因為榆哥,有多少是因為二老爺,又有多少是因為善桐,這根本也是算不清一本賬。不過王氏看來,二房能得到老太太這麼一點兒偏疼,和女兒這些年來對祖母小心侍奉自然是分不開。

  兩母女又說了幾句閒話,善桐便問王氏預定什麼時候回去,「府裡可不是還有一大群哥哥姐姐們呢!」

  「今年國喪。」王氏喝了口茶,「明年是必定要加開恩科,你那些哥哥們索性都住進府學專心用功去了。倒不用我多操心,榆哥又跟著他先生去山西一帶遊歷,恐怕兩個月後才能到家呢,桃姐、櫻娘又都省心,我倒是有心多住幾天。」

  她又看著善桐笑了笑,低聲打趣女兒,「不過恐怕我住得久了,衛太太就著急啦。」

  這就算是把婚事擺到檯面上說了,善桐也沒有和母親客氣,「怎麼忽然間又提起這茬了!不是說過,衛家門第低了些不說,功名心又重……」

  「誰家能十全十美呢?」王氏漫不經心地道,拿手點了點窗外偏西方向——那就是二姨娘自我軟禁著小院子了,這一次連王氏回來,她都徹底不肯出面拜見,要不是每天飯不少吃,善桐總疑心她就是死屋子裡了,怕也都沒人知道。「家家有本難唸經!衛家雖然門第是低了點兒,但勝衛太太對你真是中意,你過了門,婆媳相得,第一個就不會吃婆婆苦頭,第二個,公婆喜歡,你又是低嫁,就是麒山都不敢給你臉色看。倒要比高嫁好些……我也是思忖了許久,才覺得與其把這麼好親事生安到善桃身上,倒不如我們就務實一些,嫁當地,也比說給京裡那虛無縹緲人家要好得多。」

  她說得是一套一套,善桐聽著卻覺得總不大對勁:這話也不是不理,但當時回絕衛家,重要還有一個理由,卻是衛家乃是牛桂兩頭逢源牆頭草一株,這種政治投機客,若是能夠左右逢源,那當然是扶搖直上,可要是操作不好,也很容易被兩邊聯手打壓,同時觸怒兩大巨頭。再說,小四房和桂家親事——或者說和桂家聯盟都還沒定呢,西北爭鬥正是激烈要緊時候,這時候把自己說給衛家,父親地位就沒有那麼超然了,將來不論誰勝誰負,都很容易受到牽連……

  「您就說實話吧。」她望了母親一眼,有意把不耐煩擺到了臉上,「是風向又怎麼變了,衛家眼看著要高昇了,還是——怎麼忽然間就不忌諱牛、桂之爭,硬是要和風口浪尖衛家結親呢?這件事,爹也點頭了?」

  這都是瞞不了人事,善桐稍一打聽就能明白,王氏也就沒有瞞著女兒,她靜默了一會,長長地歎了口氣,肩膀一下就鬆弛了下來,似乎無形間卸掉了那張親切面具,而流露出了絲絲縷縷煩躁與挫敗。

  「你哥哥婚事,說得不大順利!」王氏輕聲道,「聽衛太太意思,琦玉父親嫌榆哥……嫌榆哥腦子笨拙,功名無望,雖然沒有把話說死,但看信裡意思,是不願意答應這門婚事。」

  善桐也沒想到琦玉一家居然清高到這份上,連二品大員親事都敢說不,一時不禁失語。可想到琦玉那天仙一樣面貌,得體溫柔談吐,又覺得琦玉父親珍重女兒,不肯隨意許人,也確不是沒有他道理。畢竟女兒是人家女兒,要怎麼說親,還是得看人家意思。

  「那哥哥——」她一下也就繃直了脊背,頓時忘懷了自己煩惱,擔心起了榆哥來。

  「你哥哥還不知道呢!」王氏苦澀地一笑。「他不是和先生出門去了麼?臨出門前葳蕤著不想走,就是惦記著牛家回信……三妞啊,你哥哥怎麼就這麼命苦!這輩子處處不如人也就算了,現連婚事都不能如意……」

  但凡談到榆哥,只要是說真心話場合,王氏總是忍不住眼淚,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她捂著臉嗚咽了好一會兒,勾引得善桐也是滿心酸楚紅了眼眶,才咬牙切齒地低聲道,「二品大員,將來家產一多半都是他,兄弟們眼看就要出仕,我就不信!牛琦玉難道能耐通天,還能飛進宮中做她人上人去?你哥哥這輩子順心事沒有多少,這門親事,我是一定要成就下來!」

  善桐這會是從一陣迷迷登登中清醒過來了,還正暗自納悶,怎麼自己親事又扯到了衛家。聽了母親這話,她腦中靈光一閃,一下就全明白過來了。——琦玉自小被衛太太教養,衛家和琦玉父親這一房關係有多密切,是可想而知。她父親又只是一個私塾教授,兩邊強弱自然懸殊。若是衛太太一心成全,挾恩施壓,只怕牛夫子也未必能頂得住。

  就不說施壓不施壓,衝著榆哥這門親事一旦說成了,自己和衛麒山親事自然告吹這點來看,衛太太就不可能太熱心地促成這門親事。雖然她也不至於陽奉陰違私底下動什麼手腳,但媒人態度積極不積極,對婚事影響自然是很大。母親這是要用實際行動,來打消衛太太顧慮,或者是用這門衛太太看中親事作為交換,換得她施壓牛家,都不是沒有可能……

  這彎彎繞繞思緒,也不過就是一瞬間就橫亙過了善桐腦海,她心底縱橫交錯矛盾情緒是如此複雜,以至於善桐甚至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一方面她不能置信於就因為這麼一個簡單理由,母親就有意把自己說給衛家,可一面她又想到了多年前姐姐那滴淚水,和那哽咽一聲「誰叫咱們是女兒家」,恍惚間,甚至還沒等母親下一句話出口,她心中已經有了明悟:恐怕母親是當了真,要把她說進衛家去了。

  「左思右想。」正煩亂間,王氏聲音又善桐耳邊響了起來,「恐怕還是因為衛太太想把你說進家裡,對琦玉這門婚事,多少有從中作梗意思。她能對你這樣上心,可見得確是很看重你……索性就兩全其美,你這邊婚事也有了著落,因人家確實是從小看中了你,你大伯母也說不出什麼。你哥哥婚事只怕多半也就能成了,衛太太開口,按她對琦玉恩情,由不得牛家人不答應。再說,我們家門第和她家比,那是綽綽有餘,想來他們也不至於不識抬舉到那個地步……」

  她能感覺得到母親正細緻地觀察著自己臉色,語氣時緩時急,顯然是一邊說話,一邊心中也掂量著自己心意。不知為什麼,善桐忽然想起了二姨娘被送走那天晚上。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她院子外頭,隔著窗戶所望見那一副景象,她想起了梧哥撲進母親懷裡時,母親面上笑意。

  她很想知道現,母親臉上是不是也掛著這麼一抹誠懇、親切笑意。

  「我……」她聽見自己說。「我……我不嫁!我不喜歡衛麒山,我也看不上衛家做派……娘,您甭亂點鴛鴦譜了,這門親事,我不情願!」

  我今晚吃了梨汁,還蠻好吃,就是吃了一直跑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