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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向

  雖然老太太大不開心,連著有半個多月都沒給四房兩夫妻好臉,但既然開了臉,四太太自己也願意,這名通房丫頭存,還是被默許了下來。善桐平時跟老太太身邊,進進出出也不大往四房院子裡去,還沒和她打過照面,不過按六丑和六州說法,「長得也平常!容長臉兒,上頭還帶了幾粒斑。現下人間都說……都說……」

  兩個小丫頭先還不敢污了善桐耳朵,是要她威逼利誘了,才紅著臉兒期期艾艾地說,「都說是因為四太太得了女人病,不能再服侍四老爺了,這才——」

  善桐也紅了臉,她揮蒼蠅一樣揮了揮兩個丫頭,「去去!滿嘴裡沒一點正經話!」

  六州和六丑也就一下散了開去,兩個人臉上都是紅撲撲,做活兒都出神。善桐看眼裡,心中倒是一動:確,這兩個丫頭比自己要略大一些,都是十五六歲年紀了,是不是也到了說人家時候?

  因為自己也正是說親時候,善桐倒不敢和母親提起這件事兒,也不敢私底下和丫頭們打包票,問問她們倆都看中了什麼人家,不過心裡還是記住了這事兒,得了閒,也時常留心兩個丫頭動靜,打算冷眼看著,再不叫丫頭們吃自己虧,成天擔心被長輩們亂點了鴛鴦譜。

  其實除了懸而未決婚事之外,善桐如今日子還算是平靜得多了。母親和祖母關係已經顯著地緩和了下來,現二房不當家,什麼事都被大房接過去了,雖然冷清些,但也勝清閒。王氏和善梧、二姨娘又搬出去住了,就是有什麼事,也鬧不到善桐跟前來。偶然看著善梧心情不好,她還能大大方方地上前安慰分神……小姑娘算是漸漸地明白了「不癡不聾,不做家翁」這話意思,就是她還只是個待嫁姑娘家呢,都覺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日子是容易打發多了。

  其實像她這樣官家嫡女,過也確就應該是這樣悠閒中不乏緊張日子。每天早晨和祖母一道起身,洗漱過了,先行過禮請了安,再一道用個早飯,大家一道來請安了,便坐著說說話。上午或者是和姐妹們一起繡花,或者是跟大伯母身邊聽她傳授些管家算賬知識,到得下午,或者到善喜家裡一起讀書寫字,也談談天,或者是自己屋裡午睡,或者是去二房小院子裡陪母親說說話——除了做祖母貼身小棉襖兒,也沒有什麼操心事了。

  說到底,還是老太太一句話給說破了。

  「往後啊,家裡就是有事,那也是喜事。」老人家叼著煙鍋,炕邊喜滋滋地望著善桐為她捲煙葉子,小丫頭為她捶腿兒,語調都是鬆弛,「亂了這麼些年,現終於到了摘果子時候啦。」

  確,隨著西北戰事逐一結束,論功行賞好時候也終於到了。雖說二老爺已經被提拔過了,小五房也沒有多少親戚沾著了戰爭邊。但亂世中受損嚴重宗族,這兩年來也多少有了從前那興旺影子,庫房裡糧食漸漸又豐滿起來了不說,幾年前要來監生名額,也將這一次鄉試中發揮作用,各房都把眼神轉到了西安,族長就和耆宿們叨咕了幾次,預先將楊家西安宗族會館給修繕了一番,就預備著迎候秀才們入住了。

  善桐別倒不關心,第一個關心就是父親職位:仗打完了,二老爺後方總管家身份自然卸任,那個上不懸空下不接地,連指揮什麼都沒有定明白指揮同知,按善桐來看,主要就是為了拔高父親身份,讓他能夠震懾得住那些個路子通天個個桀驁不馴將軍們。現是肯定要調職,是走文還是走武,哪兒安定下來,這就得看父親自己手段了,家裡人也沒有誰能幫得上忙——其實定國侯孫家倒是頗有威望,但大伯母連大房事,都絕無可能出面回娘家說情,二房事就指不上她了。

  第二個,那就是桂氏兄弟封賞了。不論是桂含春還是桂含沁,她都一樣懸心。只是對桂二哥,善桐是怕他躥得太,身份太高了,自己又高攀不上。對沁表哥嘛,卻是恨不得再封得高一些,免得表哥孤身一人,老家也許又要受族人擠兌。

  這兩個懸念,她都沒有等多久,就已經揭開了結果——六月下旬,正是秋老虎預備發威時候,二老爺和桂含沁一道結伴回了楊家村,也帶來了詳、權威官場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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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晉封結果,還是頗為耐人尋味。」

  二老爺戰事完全結束之後,還是第一次以探親名義回歸老家休假,自然和大太太一樣,也有些俗務處理。一家人能坐下來好好說話,已經是當天晚間了,三房和四房酒席後也都跟著散去了,座也就只有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並善桐這個小輩——本來她也沒份旁聽,還是老太太一句話,「得讓三妞幫我看著火兒」,善桐才能跟老太太身邊,為她遞煙袋、捶腿兒。

  「平國公那是國公爺,雖然還是二等,但要把這二等再往上抬了,就真封無可封了。他們家手裡還握著兵權,行事也謹慎,一點都沒有爭封意思,這一次我們底下人都認為,得封高應當還是桂家——桂家這一次,按功是封爵都不過分。」二老爺看了老太太、大太太一眼,緩緩地就分析了起來,「不過這一次出乎意料,官銜就是抬了半品,從正二品升到了從一品,封爵事提都沒提,看來,一來是因為許家沒封,桂家也得跟著被壓一壓,二來,恐怕京裡貴人,還是猜忌著西北邊將。」

  桂家世鎮西北,連小四房大老爺不過當了十年江南總督,私底下都有了江南王諢號,桂家又怎麼逃得掉京中人猜忌?也就是因此,雖然多年來小功不斷,京裡也時常見賞,但這世襲官銜是一直都沒有動彈過。二老爺啜了一口茶,又輕聲道,「還有一個說法呢,就是桂家這一次拂了山東一位貴人面子,又不像許家,多年來是旗幟鮮明地站京裡那一位身邊,所以這一次論功時候,那位貴人素來交好太監,便皇上跟前說了些不中聽話。」

  老太太面色頓時凝重了幾分,就是大太太也沒有拿滿口禮儀道德壓人,她面上現出了幾許深思,卻也有些遮不住不以為然。善桐看眼裡,對大伯母性格就多了幾分瞭解:大伯母雖然明白,但卻終究還是清高……

  「按我看法,京中事,現十有**倒還是東宮做主,兒子前線也曾見到些事情……皇上病情肯定是重,重到什麼地步,就要看權神醫能不能妙手回春了。」二老爺猶豫了片刻,又補了一句,「這樣看來,還是東宮要壓一壓桂家。這固然可以說是東宮想要等到日後繼位再來市恩,但恐怕也有一個完全相反解答,小四房大哥那裡給回信呢,不清不楚,只說桂家應當是無事。兒子這番繼任陝西巡撫,該如何和桂家相處,還要聽母親和大哥意思。」

  一邊說,他一邊也瞥了妻子一眼,王氏神色凝重,卻是一聲不出:這種政治上博弈中,自從王家倒台,她就不再能給出消息了。如此一來,其實整個小五房政治走向,終還是存乎二老爺一心,不論是遠天邊大老爺,還是僻處江南諸總兵,這方面都不可能給出很明確建議。

  偏偏丈夫卻還是一如既往,和剛進官場一樣,遇到什麼大事,都想著先問過老太太……也不是王氏看不起婆婆,可一個鄉下住了二十多年,都沒有出過遠門老人家,眼光還能不能和從前一樣犀利,那也實是難說事了。

  「巡撫是個好位置。」老太太沉吟了半晌,才抬起頭來,她神色淡然,輕吐了一口煙圈,又看了善桐一眼,「按咱們出身,其實你是不該巡撫陝西。二小子,你娘沒讀過書,可這人心呢,上到天子下到走卒,也其實都差不了多少。天子心術會深一點,但也絕非不可捉摸。沒管你出身陝西理當避嫌這一茬,堅持要把你認命為陝西巡撫,要不是蓋印人老糊塗了,我看,上頭是指望著咱們楊家陝西也能立得起來,咱們是走文,和武將又不一樣,一時興旺發達算不了什麼……恐怕這一次壓了桂家官,還是東宮意思,對桂家他是又用又防,還是想分一分桂家西北威勢啊。」

  這道理並不深刻,二老爺也品出了味道來,倒是善桐聽得一陣心驚肉跳,頓時就有些擔心。她咬著下唇,不期然就傾了身子,聽二老爺續道,「娘,東宮是這樣想不錯,可咱們是天子臣,現又還不是東宮家臣……」

  他暗示得也很明白了:奪嫡之爭中,曾經二老爺官位還沒到那個層次,一直也就沒有站隊,而現到了站隊時候了,該怎麼站,這就不是二老爺可以一個人決定大事了。

  老太太頓時低眉斂目,一尊佛一樣吧嗒了半天水煙嘴,才撩了大太太一眼,「孫氏你怎麼看?」

  「媳婦就只管後院事兒。」大太太一句話就推得一乾二淨,「前院事,媳婦是沒這個資格說話。」

  她又看了二老爺一眼,似乎多少有些欣羨,又多少有些看不上眼,到底還是淡淡地道,「就是老爺讓我給家裡帶句話……讀書人,齊家治國,這四個字得記心裡……」

  二老爺眉頭一下就舒展開了,就是老太太都不禁失笑,「這個老大,調皮!一句話還得繞著彎子說——海清你自己意思呢?」

  二老爺猶豫了一下,他字斟句酌地道。「我看,跟著小四房大哥走是沒錯,他們小四房既然已經一隻腳邁上了東宮船,那咱們也就跟著上。不過,和桂家關係,不遠不近也就夠了,沒必要鬧得太僵。抬頭不見低頭見,要是釀成了仇,日後幾十年內紛爭不斷,族裡就難辦事了。」

  老太太面上就現出了滿意神色,她嘿然道,「也對,你現這個從二品算是落到了實處,雖然頭上還有個總督婆婆,下有個難纏布政使小姑,但有咱們族裡人脈,這個巡撫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落空。桂家說起來也就是正二品,差個一級而已,咱們也犯不著熱熱乎乎地和他們起膩。這個身份,已經不合適了……就先看看風色,也許風向變了,也許你職位變了……都是難說事。不過,這樣一來,善桃和善桐婚事,那就得從外頭找了,要不然那就得低嫁——嗐,現偏偏消息又不靈通——再等等看吧,按咱們家現形勢,姑娘要肯低嫁,多得是人家來求,要高嫁麼,也不是那麼好找了……倒是善檀,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孫氏也好、王氏也罷,都可以相看起來了,善檀這門親事,我看著還是找個咱們省裡望族,好是根基深厚讀書人家……」

  話鋒一轉,就從朝廷爭鬥說到了家裡兒女們婚事,眾人非但沒有不耐,反而認真了:這個時代,一門婚事,往往就是兩家結盟標誌,尤其是善檀這樣承重孫,善桃、善桐這樣嫡女,他們婚事不但關係著孩子們自己終身,也關係到了長輩們政治利益。

  善桐看大人們已經說得起勁,便尋了個話縫,自己退出了堂屋:她已經沒有伺候祖母抽煙閒心了,小姑娘滿心沮喪,幾乎要冒出泡來——她就不明白了,怎麼要結一門可心親事就這麼難?怪道都說私定終身是不體面事,看現,好容易自己家身份上升,和桂二哥婚事似乎有望了,可這麼一轉,家裡不想和桂家走得太近,議親事就別提了。這麼說來,自己難免還是要嫁到規矩又大,心眼又多京城去……

  她想也不想,便往院外走去,也不顧時辰已經晚了,竟是就想著要找含沁去吐吐苦水,出出主意。走到院門口,一推門見門上了柵,這才怏怏地回了自己廂房內,猶自出了一夜神,夢裡反反覆覆,不是桂含春笑臉,就是祖母威嚴面孔,攪得小姑娘起來時候,臉上已經就掛起了兩團青黑。一邊和祖母一道用飯,一邊就心不焉地思忖著,一會兒怎麼能避開大伯母和二姐,同含沁說說私話。

  不想才吃過早飯,祖母又和提早到來二老爺商議起了含沁親事,「這孩子孤苦,我看他們家也不著急給他說親……他桂家十八房身份,和老九房又不一樣了,我尋思著,小二房善婷人品不錯,你對含沁人品也是瞭解,海清你看,這門親事合適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