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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範

  進了五月,隨著天氣逐漸炎熱,楊家村也顯得比往常熱鬧了幾分,既然如今達延汗已經授首,北戎韃靼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已經不能再給大秦帶來一點威脅,那麼對於大秦子民來說,戰爭已經結束,重建家園時候到了。僅僅是一個月工夫,楊家村村牆外頭那一批小民居內便重又住滿了來自各地客商,因為一向未遭到流寇侵擾,又有錢有地,楊家村幾乎要取代寶雞,成為西安之外商業活動頻繁中轉驛站了。

  大太太孫氏一行人,也就是這樣火熱天氣裡,成為到達楊家村第一批旅人。因為眾人都想著她少說要等秋後才能到步,因此當報信管家進了村時,還頗為激起了一陣不小波瀾,小五房祖屋實不大,要再添大太太一行人進祖屋來住,就是善桐和善梧等孫輩全都住到一個院子裡去,實也折騰不開,三老爺自從去年糧荒之後,身子一直也算不上好,要搬動他並不方便。四老爺和四太太又老大不願意搬出去,到後還是老太太發話,讓二房幾口人重又搬回了村子外頭小院裡。「我估摸著你們沒有多久,還是要跟著你們老爺去任上,這樣也好,省得大家搬動來搬動去麻煩。」

  卻把善桐留下,住到了正院廂房內,平時就跟著老太太一塊起居用飯。眾人都笑著說,「老太太是年紀越大,越離不開咱們家三妞妞了。」

  善桐心底明白得很:祖母疼愛自己,那不是說假,不過這幾年來,家裡大事小事,順理成章都是母親一手操辦——誰叫她是家中排行靠前媳婦兒,糧荒那一年多,三嬸、四嬸也都到了外地?可眼下大伯母一回來,母親就得搬出去自己開火,這家務也就得移交回大伯母手裡,雖然也是情理,但依然頗有過河拆橋嫌疑。祖母這是給二房做面子,也是安撫母親呢。

  婆媳兩個這幾年來相依為命,倒是要比從前和睦多了。尤其榆哥結巴可以治好,王氏那是喜出望外,她對婆婆態度雖不說恭順,但從此總是多了幾分真誠,老太太又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吃軟不吃硬性子。這樣你好我也好,大家相敬如賓,這幾年關係倒是大有緩和。就是老太太這份安排,王氏私底下也就是叮囑女兒,「你別不管,就只管服侍好祖母,能服侍好祖母,別事也就跟著順下來了。」

  就算是親生母女,也有很多話是不能明說。這幾年來王氏著急上火,要和老太太搞好關係,一面是因為娘家靠不住了,婆家又不討婆婆喜歡,真沒法做人,另一面為是什麼,王氏也就是善桐還小時候點過幾次,等到善桐能聽得懂言外之意了,便不明說。——二房私房錢並不多,還要隨時貼補娘家,沒錢人膝蓋都是軟,這家當怎麼分就帶了學問了。雖然不像四嬸,平時手裡不乾不淨,能撈一把就撈一把,可二房著實也沒有三房底氣,家務事理都懶得理……三房就一個善柏而已,二房沒成親孩子都有五個呢,就是兩個女兒家嫁妝,那也不能全指望官中麼。到了關鍵時刻,祖母發話不發話,偏心不偏心,就得看自己老人家身邊服侍得怎麼樣了。

  是市儈,是算計,可不市儈也沒有辦法,錢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這幾年間,娘又給大舅舅送了兩次錢,滿打滿算送出去都有兩萬銀子了。爹官銜一路直升,上下也要打點,還要把俸祿送回家裡,別看現有了面子,但二房手頭依然很緊,倒是官中因為借糧、買糧事,手裡多了一大筆銀子,老太太還愁著不知該如何處置。善桐心裡也惦記著這筆錢——她倒不是為了自己,是覺得大舅舅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似乎也到了起復時候了……不過卻也只是惦記惦記就罷了,這筆錢該怎麼辦,還真輪不到她來開口。

  如此忙亂了兩三日,兩個大院子已經被騰了出來,除了大太太和二姑娘之外,大太太還帶回來若干下人,也需要安置,這都是閒話不提。五月底這一天過午,便有人來報,「大太太一行人已經巷口下車了。」正好眾人都堂中說話,王氏便忙站起身來,領著妯娌子女們,迎出了大門。雙方迎著走了一段,王氏便沖一名面容方正嚴肅中年婦人笑道,「大嫂,多年未見,果然風采如昔。」

  一面說,一面眾人都行了禮下去。

  這位大太太和二太太一樣,都是出嫁後沒有多久,就隨著丈夫到任上去了。並且因為楊家兩兄弟雖然年紀差距不小,但中進士卻是前後腳,她和王氏算是同齡人,今年都是將將要滿四十歲,穿著打扮也極為樸素,一身寶藍色襖裙,頭上裹一塊方巾而已,看著別說是個誥命夫人了,竟是還不如一般富戶太太。她儼然地一點頭,彎下腰扶起王氏,又衝慕容氏、蕭氏道,「弟妹們多年來代我侍奉母親,辛苦了。」

  一面說,一面居然也一絲不苟地還了一禮,唬得善桐、善櫻、善梧三人忙閃到一邊,免得一時不察,就受了長輩禮。

  她如此客氣,自然使得眾人略微不安,大太太卻安之若素,又衝身邊一個清秀姑娘道,「來,善桃,給你幾個嬸嬸行禮。——你從落地,還是第一次回老家和親戚們相見,行個大禮吧!」

  善桃一點頭,真個就要石板地上跪下來行禮,眾人都笑道,「不必這麼著急,先進屋拜見祖母吧。」說著便將大太太一行人牽進了院子裡,老太太已經出了屋子,彼此見過,自然有一番欣喜,一番唏噓。再行禮過、寒暄過,這才坐下敘話,老太太便問,「怎麼來得這麼著急?你也多年沒歸寧了,京城多住幾個月也是好。」

  「聞說西北情況,老爺並媳婦都是如坐針氈。老爺是朝廷命官,無事不能擅離職守。」大太太頓時就板起臉來,露出了一臉認真,「媳婦兒當時就想要回西邊來,若有事,也可照應母親。無奈道路難行,才要動身,又遇到廬州民亂,一來一回耽誤了時間,再想走時,到了京城才知道道路已經不通。只好京城又滯留了幾個月,見沒有希望,才返回廬州。」

  她緩了一口氣,又解釋,「京城時,都住娘家,是以這一次就不多加逗留,直接取道回了村子。向娘請罪:媳婦未能侍奉左右,讓娘遇險受驚,請娘責罰。」

  一邊說,一邊和二姑娘已經離座重又跪下,一臉憂急悲憤,似乎真因為無法趕回西北同甘共苦,受了不輕折磨。

  就是蕭氏和慕容氏彼此不和,此時也不禁要互相使著眼色,慕容氏是沒遮沒攔,就露出了一臉膩味:大太太這樣做,倒是把自己摘出來了,但三太太和四太太豈不是無形間就被比下去了?

  還是善桃一樣沉重地補了一句,「祖母為保留種子,將兄弟們打發出西北,是祖母慈愛。唯獨我和榕哥因自小外,未能祖母身邊伺候,未曾得到祖母吩咐,卻不能回到祖母身邊,實為不孝,請祖母責罰。」

  繞來繞去,倒是把母親話給圓了過來。出走那是有大家長命令,不算臨陣脫逃,倒是她們沒有及時回來共死,那是她們不對。當然,是不是她們千里迢迢折騰回來了,又要被老太太一句話千里迢迢折騰出去,那二姑娘就沒說了。

  善桐不禁和母親交換了一個眼色,她心底也是一陣陣起膩——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那種時候,除了自己一家是不得不留,她恨不得家裡人全都走光了才好呢,多添一個人多添一張嘴,多費多少糧食呀,再說,外頭好端端,回來尋死做什麼?就是真心回來也不稀罕,太迂腐!別提這話有幾分客氣,幾分真心,那還真難說呢。

  好老太太似乎也不大吃這一套,只是微微一笑,便道,「沒回來也好,回來了沒那麼多糧食給你們吃。好啦,都起來吧,難得見面,跪著幹嘛,大家坐著說話。」

  大太太一聽,這還了得?她又俯□去,正兒八經地檢討了自己廬州未曾缺衣少食罪過,才直起身看了女兒一眼,待善桃起了身,才又道,「還有一事,媳婦也是自作主張。去年因為媳婦預備回家服侍母親,廬州家中後院,也委實需要一個人照顧。便擅自做主,提拔了一個丫頭,違背了家中不得納妾規矩。好叫母親知道,此事是我自把自為,海晏為此大不高興,請母親責罰時,對他放鬆些許,可責備兒媳。」

  這話說出來,眾人都怔了一怔,老太太看了王氏一眼,也只好笑道,「算了,檀哥、榕哥、桃姐都這麼大了。海晏身邊也少不得一個服侍人,避子湯別斷了就好。」

  「自是已經給她服過湯藥,海晏平日無事,也很少到她院子中走動。」大太太忙道,「只是此番回鄉不知多久,海晏孤身一人,起居也不能無人照顧,因此才自作主張,母親能夠體諒,媳婦真是感激無……」

  又和老太太客氣了幾句,這才站起身來,重又歸座,和眾人說些別後情況。談起二老爺高昇時,又一本正經地向王氏道了恭喜,「二弟喜訊——」

  真不愧是京裡侯門閨秀出身,這說話都是一串串穩重雅致,雖然透了刻板,但不禁也叫人肅然起敬,不敢生出輕浮心思。王氏打疊起全身體統和她客套了兩句,也問,「大哥眼看著要滿任了,這一回是預備著回京呢,還是想地方上再歷練幾年?」

  這話題自然也是全家人關心焦點,就是老太太都住了端茶手,望向了大太太。大太太面上卻是一板,她**地道,「官員任命,出自天心。我們只管沉心做事,不論是雲貴青海,還是浙江兩廣,但憑一道紙,海晏是再不會皺一下眉頭。」

  就是老太太,都有些大感無奈:這個長媳說得其實還是好,方正嚴明,是管家好人選。就是和大小子一樣,讀了太多四書五經,一腦門都是儒家君子做派,光風霽月到了頂,讓人反而生不出親近來。就是這話,就是放到金鑾殿上都是擲地有聲,可這是和自家人說話,又不是讓你金殿對策,這麼正經,讓人怎麼接話才好?

  她安撫地望了王氏一眼,見王氏不動聲色,只是微微一笑,心底多少寬慰了些:二兒媳不管怎麼說,城府倒是比兩個小媳婦要深得多了。一邊啜了一口茶,徐徐地道,「話是這樣說,可海晏今年都五十人了,也該往上挪動挪動,不然,還真知府任上頭致仕?小四房那邊,你們信去了沒有?」

  一家一族兄弟,凡是可以提拔,當然要量提拔。小四房和小五房又不是沒有交情,並且這和二老爺還不一樣,大老爺所安徽那就江南三省邊上,如今小四房大爺隱隱是有『江南王』稱號,要保小五房大爺往上一兩級,那是輕鬆自。老太太這話當然也沒有說錯,偏偏大太太頓時就是一臉不以為然,頓了頓,她就委婉開口,「去年海晏去蘇州公幹,我也隨行,倒是見了小四房嫂子一面。百芳園內奢侈至極,吃穿用度甚至比得過天家,小四房嫂子嫡庶不分,疏遠了親弟弟、弟妹,反而聽信庶子、庶女甜言蜜語……海東大哥這樣處事法,家裡是遲早要亂,我和海晏都頗為不以為然……」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卻都無人接話,善桐心底倒是有幾分恍然大悟:原來小四房二太太回歸,又是楊棋和她兄弟背後使力。

  雖然已經多年沒有見過楊棋,但她形象,多年來一點一滴,已經善桐心中豐滿了起來,而隨著她越來越明白事理,她對這個細聲細氣小姑娘——這也是她腦海中僅存印象了——也加佩服,別看她安安靜靜,可這些年來幹事可全都鬧得挺大,要是將來哪天她忽然搖身一變,變成了平國公府世子夫人,善桐恐怕也不會吃驚了。

  她走神了片刻,回過神時,正好聽到老太太說,「我不管你們什麼抱負什麼清高,海東能掙錢那是人家本事,你自己志趣高潔是你事,人家對我們哪裡不好?你犯得著這樣看不上,這樣疏遠——」

  話還沒說到一半,大太太忙又帶著女兒出席跪下請罪,眾人也只好紛紛起立離席,陪著罰站。善桐眼神大伯母身上打了個轉兒,又投向了素著一張臉兒,嘴唇緊抿二姐:也不知是不是她錯覺,她總覺得隨著大伯母和二姐回歸,家裡本來就錯綜複雜關係網,怕是要再亂上一分了。

  又看了母親一眼,她頓時肯定了母親也有一樣擔憂……本來嫡長房什麼事就都佔著理兒,大伯母又擺出這大公無私模範態度,恐怕時日一久,很多事就是祖母有心偏袒,都做不了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