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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際

  就算滿心不情願,但畢竟也不好正面違逆長輩們決定。這一天太陽西下時候,善桐還是跟著王氏一道,進了小四房位於村子外圍祖屋。

  小四房這位二太太,聽說是因為身體不好,索性回老家休養,一併為小四房祭祀祖宗、管理祖產。剛回鄉那幾個月,也確深居簡出,除了同宗房一家應酬之外,也就是同小五房、老三房這樣興旺分支略做來往。王氏本來還頗以為這位京中書香門第內長大,又是翰林主母二太太,可以和自己來往起來,彼此也有話說些,但帶著善桐去坐了一次,便覺得二太太神思恍惚、寡言少語,似乎確病得不輕,便也熄了結交念頭。倒是蕭氏成天和她來往走動,兩人倒是多少有了些交情,蕭氏口中漸漸就掛起了「小四房二嫂子」,什麼事都是「小四房二嫂子說了,當年她江南時候……」。善桐對小四房二太太,多少是有些厭屋及烏。

  不過話說回來,王氏這次登門,蕭氏倒也是心力陪一邊,還特地挑了晚飯後,二太太一天精神時候上門,還特地拉了小二房主母劉氏作陪。

  雖說有了這個重量級人物回歸,但小四房也只是將原有屋宇做了一番整修,卻並未添置多少名貴傢俱,善桐之前上門時候,還覺得恐怕是因為二太太才安頓下來,沒能從容佈置。不過這半年多之後,屋子裡居然還是和從前一樣,只是一套樟木傢俱……

  小五房雖然這些年來也經營生發得不錯,家業算得上豐盛,但和小四房江南身家,那是沒得比了。當然,也因為老太太是苦出身,節儉慣了,家裡沒有成套名貴傢俱。可就是從前京城時候,二房靠著自己私房,還都置辦了一整套鐵力木傢俬呢。這官宦人家往來,看還不是主人身上衣飾,首先就是傢俱擺設,畢竟衣服再名貴,能值幾個錢?真正家事如何,還是要看大件。

  善桐一掃屋內,便覺得有幾分納罕,她小心地看了母親一眼,見王氏也正不落痕跡地巡梭著屋內陳設,但面上笑容卻依舊十分自然,似乎一點都沒有發覺個中不合情理之處。便也就收斂起了一點訝異,笑著劉氏之後向二太太行禮,「許久沒過來看望族伯母,真是失禮了。」

  二太太雖然年紀並不大,但倒顯得很老相,雖然容顏清秀、神色和藹,但鬢邊銀絲,讓她看著要比王氏老了十歲以上,再加上眼角眉梢那股說不出威嚴和肅穆,倒是比王氏顯得像個當家掌權主母,而不像是個回老家養病官太太。她儼然地看了善桐一眼,眼底到底也閃過了一絲驚艷,唇角露出一絲笑意來,便向著王氏道,「不愧是嫡出女兒,光是這份做派,就是京城也難得了!」

  誇了這一句,便沒有多餘話,只是閉上眼徐徐地啜著茶,看起來是大有端茶送客意思。

  小五房再怎麼說,現也有個從二品官兒,這從二品裡頭有沒有水分那是一回事,但就二太太本身來說,她丈夫不過還是一個落魄翰林,借全是小四房大爺勢。王氏此番上門,肯定是有事要求,她不幫著搭台階遞話腳也就算了,還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這位二太太性子要是能不那麼古怪,恐怕村子裡也就早有了手帕交了。

  卻到底還是蕭氏深悉二太太性子,她忙道,「光坐著說話,那多無聊啊?不如邊推牌邊談,大家也自些!」

  二太太嘴角便露出一絲笑來,她下巴略略圓了,語氣也帶了幾分親切,「還是四弟妹癮頭重!」

  善桐看眼裡,眉頭就微微一攏,可幾年來歷練,畢竟使得她有了城府,不就被壓了心裡。她默不做聲,就坐母親身後看牌,四個太太於是坐了一桌,搓起了二太太特特備下一副竹麻將。

  「從前江南時候。」二太太才捻起竹牌,話匣子頓時就打開了,臉上也現出了親切笑意,同之前那個神色懨懨、興致缺缺官太太比,她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也是喜歡推牌九抹骨牌,那時候家裡一套白玉鑲紅寶石骨牌,還是西洋舶來好東西,可惜回來走得急,都不曾帶回來。打算到西安城去再做一套呢,又覺得太費事兒——罷了罷了,這竹骨牌也不是不能打,也就跟著將就了。」

  就算小二房素來出手也是豪闊,族內算得上是數一數二殷實人家,但劉氏眼睛依然隨著二太太敘述而瞪大了一分,她眼底射出了憧憬而羨慕光來,雖然只是嘖嘖連聲,並無一語奉承,但依然使得二太太眼中閃過了一絲得意,她推了一張牌出來,輕描淡寫地道,「三萬——對了,嫂子,今兒善婷是身上不大舒服,怎麼沒跟著一道過來?」

  西北連年戰事,對居民影響自然是方方面面,不說別,就說這少男少女婚事,便因為政局、戰局動盪而被耽誤了下來。善婷今年雖然已經十六歲了,但還沒有說得人家——確也是,現各村之間缺乏走動,一般人家女眷也不敢隨意出門,到西安城去社交應酬,善婷就是要說親,家裡人又上哪裡說去?

  劉氏也跟著二太太打了一張三萬,「嗐,女兒家還不就那點毛病?身上不好懶得走動,我也就隨她了。橫豎日後出嫁了生過孩子,也就不至於月月都痛成那個樣子——這村子裡沒有良醫也確不大方便,想要開藥,都要跑到寶雞府裡去,路上雖然不遠,但……」

  東家長西家短,哪個當家主母沒有一肚皮瑣事要說?二太太雖然只是微微一笑,並不接話,奈何劉氏說得熱鬧起勁,場面倒也並不冷清。轉過來蕭氏出了一張筒子,二太太吃了下來,王氏出一張三筒又被碰了,劉氏便也不再說話,只是專心打牌。

  場面靜了不一會兒,蕭氏看了善桐一眼,便向著二太太問道,「這仗打得如火如荼,往外地送信可實是太不方便了。我們二哥人雖然就西安,但這一兩年間也就回來了一次兩次,二嫂子家裡幾個少爺,人是江南還是京城?這一向可好,有收到信麼?」

  「現應該是要預備回西安下場了!」二太太頓時容光煥發。「只盼著路上走得順些,早回來幾日,能回村子裡見我。一兩年沒見,真是想得厲害!」

  「與其等著孩子們回來,二弟妹倒不如先到西安去等著。」劉氏便出了一張八筒,「別不說,西安大夫總是比寶雞好,二弟妹也可以找大夫扶扶脈,開點太平方來將養身子,這是一個,二來,雖然西安也不是沒有咱們楊家會館,但畢竟不如你親身過去方便照應。要是嫌沒有房子,住著不大方便,我們城裡倒是有個小院子,就貢院附近,又清靜又寬敞,正空著呢,您就只管住上一兩年也都不打緊。」

  又是連著出筒子,又是口口聲聲趕不及地獻院子……討好意思也實是太明顯了些。善桐心底歎了口氣,望了劉氏一眼,卻見劉氏表情自然,面上還帶了微微笑,似乎根本並不覺得自己奉承,有什麼跌身份地方。

  就算是村子裡,楊家內部,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小二房對小五房雖然客氣,但可就沒有這麼上趕著巴結過了……

  蕭氏似乎也覺得劉氏有些過露了,她轉了轉眼珠子,倒是和王氏一樣,都認可劉氏提議,「這可不是正理?讓孩子們來來往往,總不如您親自住到西安看管起居,來得安心些。」

  二太太也不禁有幾分心動,她略想了想,便當著眾人面叫了身邊得用僕婦過來商量,「姚媽媽,你看怎麼樣?一年半載倒不至於,三個孩子回來下場那幾個月到西安住一住,我看還行得通。」

  二太太自己身體不大好,裡裡外外事,似乎都是這個姚媽媽一手包辦,王氏和蕭氏、劉氏不免都笑著對了個眼神,善桐心中也覺得二太太有些軟了:哪有個主母這樣和氣,當著外人面這樣和下人商量……

  可下一刻,姚媽媽回答就讓善桐吃驚了,這位中年僕婦猶豫了一下,卻沒有應承下來,而是低聲道,「太太,您身子不好,禁得住這樣折騰嗎?大夫說了,您好連院門都別出呢,這要是路上出了事——」

  二太太一下拉長了臉,她多少有些孩子氣地,一把就推翻了桌上牌堆,猛地便站起身來進了裡間。三個太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居然都呆當場,作聲不得。

  姚媽媽忙歉意地對王氏一笑,「您別介意,我們太太身子不好,久病難免性子也跟著差了……」

  王氏眼神閃動,她淡淡地笑了,「多大事——既然嫂子她眼下心緒波動,咱們還是先告辭了吧。」

  姚媽媽到底還是進了裡間,低低地勸了半日,二太太又重換了笑臉,出來道,「剛才真是失態了——」

  居然把這一頁就這樣揭開,又邀著幾個人重坐下,推起了牌九。卻是連著做了兩把大牌,全是劉氏出錯牌點了炮,於是一桌人互相埋怨說笑,氣氛頓時又熱鬧了起來。直到進了二,這才分頭散開,各自回了院子。

  蕭氏進了院子,就和王氏感慨,「劉氏也算是下足了本錢了,看來對善婷期望是很高,也是真心疼她——二嫂,我看你要是也有一樣意思,恐怕日後還是要多做點工夫。」

  都是一家人,王氏目也不是見不得人,自然是瞞不過消息靈通蕭氏。就是善桐也沒有露出驚異:她也不傻,還沒進小四房院門呢,多少就已經猜到了母親意圖。

  「其實就是家居無聊。」王氏卻矢口否認,「得了閒,也想帶著妞妞兒見識一下京中主母做派……不過,這位二嫂子脾氣變化莫測,看來受累於病魔頗多,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得了這病,又請沒請名醫來治。」

  「她也說得含含糊糊,」蕭氏頓時來了興致,「照我看,怕是被通房姨娘給氣著了,這才回來躲個空閒。身子上病不是病,心裡被氣出來病,那才是病呢……聽說小四房二爺京裡很有幾房寵姬,對嫡女倒是平平,倒是很寵愛幾個庶出女兒!」

  一邊說,一邊就看著王氏笑,又壓低了聲音,推心置腹,「這御下之道,二嫂倒是可以和她談談,一來二去,兩邊一熟,以她關係體面,京裡娘家遞一句話,都有適齡求配少年郎——」

  王氏和女兒對視了一眼,均感一陣無力。善桐輕輕咳嗽了一聲,刻意抬高了聲音,埋怨道,「四嬸——」

  便作勢要扯母親,「娘,咱們回去!四嬸老沒正經,不搭理她了!」

  王氏一臉無奈,也只好被女兒扯回了自己住小院子,她一時也不著急回去,善桐屋子裡轉了幾圈,才問善桐,「妞妞兒,你怎麼看?」

  「恐怕是有蹊蹺,也就是四嬸那樣小戶人家出身,沒有見識過大場面……」善桐硬生生吞下了鄉下人三個字,「才會把這個二太太當回事了,穿雖然還光鮮,但擺設那麼一般,可顯不出她身份。連去不去西安,都要一個僕婦來做主,是不是病了,也含含糊糊說不清楚……照我看,她到底病了沒有,也還難說呢!」

  見王氏嗯了一聲,似乎默認了自己分析,善桐不禁又哼了一聲,「四嬸就不說了,連小二房伯母都這樣巴結,真是叫人看不過眼。還有四嬸,家訓是嚴禁賭博,她倒好了,沒事出去做客,原來是去推骨牌,也不怕祖母知道了,又數落她!連四叔都跟著有不是了。」

  小四房二伯母靠不住,西北通信不方便,自己親事多半還是要再拖,小姑娘心裡亢奮,話自然多說了幾句。不想就惹來了母親一個白眼球,這才想到自己和四嬸一樣,都犯了指桑罵槐錯誤,只是四嬸多半有幾分故意,但善桐卻確是無心之失——王氏骨牌抹得就很好,之前也顯然是故意放水,讓二太太全了幾副牌。

  「見過世面不廣,分辨不出小四房嫂子成色,那是一回事。」王氏卻道,「但交際上,你四嬸和小二房伯母都並不失態,你以為端著架子說幾句話,人家就能和你推心置腹?有求於人,有時候就得做水磨工夫。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我看西安城去不成,對善婷反而有好處,你就冷眼看著好了,為了挽回今天面子,小四房嫂子是肯定要為善婷說和一戶人家。沒準小二房嫂子就是看準了這點,才特意下了一個沒本錢套子……孩子,這女人間彎彎繞繞,你還是要用心參詳啊。」

  見女兒露出穎悟之色,果然沉思起來,王氏又輕輕地出了一口氣,她罕見地犯難了:娘家唯一可以依靠大哥人也西北,京城幾乎沒有可以將婚事托付過去親朋,現連小四房二太太這條線,也是一碰就斷。難道妞妞兒婚事,居然還要再拖到戰爭結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