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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得

  就算善桐也可以理解,以桂家門第來說,桂太太自然是希望能攀上一門京中好親。桂含春這一番話又說得自然而然,半點都沒有含沙射影意思。但兩個人潛台詞對話到這裡,你喜歡我我喜歡你,橫亙眼前只有門第上差別,這無疑就是暗示善桐出身並不夠高,和桂含春有些不配。

  但凡是個人,都有三分傲氣,尤其二老爺楊海清說起來也確是個能吏,善桐從不覺得他和小四房大伯比就差到哪裡去了。再說她受祖母教導長大,從來也不把官位太放心上,總覺得要緊是官風正、官品好,能夠做些實事,不是個於國於家有害官蠹,其實一品也好,三品也罷,就是六品、七品,也沒什麼見不得人,只要堂堂正正做人,到哪裡都不至於抬不起頭來。雖然小五房也不是沒有對現實低頭,也不是沒想著要往上爬,但這、這畢竟是母親情非得已,和桂太太這樣想法,似乎又有些不同……

  按照善桐從前想法,既然彼此門不當戶不對,不論究竟配不配,只要對方有了這樣想法,她也沒有二話,祖母尋常掛嘴邊、耳濡目染教育,已經讓小姑娘形成了這樣看法:雖然小五房也要吃飯穿衣,到了沒辦法時候,也得拉下臉來求人,但只要還有第二個辦法,就決不能舔著臉子,用熱臉去貼別人冷屁股。

  可事到如今,這斷念兩個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又哪能那麼容易?如果桂二哥對她沒有一絲喜歡,也就罷了,自己反正也沒做過什麼丟人敗興事,無非無緣罷了,比如說他要是喜歡楊棋,善桐雖然心裡也不舒服,但肯定不至於像現這樣,又是惋惜又是不捨……可不這樣又能怎麼樣呢?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小兩口私定終身道理?家裡人不說話,就是再喜歡,又有什麼用?再說,這種事要是處理得不好,萬一桂太太以為自己不要臉面,私底下勾引桂含春,以她身份,只要稍微往外一放消息,十個楊善桐聲譽都要毀了不說,還要帶累家裡善桃和善櫻……身為女兒,婚事上是決不能主動,只要動一點那就是錯。

  ——可緊接著,問題又繼續回到原點,那就是要這樣放手斷念,善桐是真打從心底感到不捨,感到不甘——

  她思緒浮動,也不知道胡思亂想了多久,才忽然清醒過來,意識到桂含春也一路沉默,便閃了桂含春一眼,見他面向自己,雖然似乎竭力平靜,但眼底似乎也隱隱寫了焦灼,善桐忽然靈光一閃,明白了過來:桂二哥是個厚道人,不能輕易許下承諾,有些話他就說不出口來。如果沒有自己表態,兩個人之間怕是也就只能到此為止了。

  畢竟事情擺這裡,桂含春本人再喜歡自己,那也起不到一錘定音作用,既然如此,婚事就有了變數,若是異地相處,善桐也能明白桂含春顧慮。喜歡歸喜歡,但有了風險,就不能理所當然地認為兩個人會攜手同心,一路披荊斬棘地走下去。第一他不能肯定自己是否還願意這樣情況下繼續、繼續堅持自己心意,第二,就算是自己願意繼續,可要是把事情想得太輕鬆,將來萬一婚事不諧,那就是一輩子事。他還可以有另娶機會,但善桐來說,婚事一輩子就只有一次,要是耽誤了,下半生可也就跟著賠進去了。

  就算她素來當斷則斷,也已經明白了世間沒有兩全之路道理,但此時也不禁陷入兩難。回絕要出口,捨不得,可要繼續往下走,又很不甘心——她自認自己也算拿得出手,又何必這樣去受人褒貶挑剔?再說,桂含春是有話先,桂太太要是認了死理,這件事要成,還是太難……

  善桐越想越亂,聽著桂含春呼吸聲越來越淺,似乎有歎息聲從呼吸底下若有若無地透出來,心中猛地就是一縮,她又看了桂含春一眼,望著這個樸素而剛健西北男兒,心中忽然想到:要是今日說了一聲不,日後許多年,不管我嫁了誰,是不是想到這一日這一天,都會後悔呢?

  哪管心中理智一面,還籌算著一二三四,列著往前走下去利弊,就是感性一面,也還有個倔強小妞妞,還憤憤然任性輕嚷,『憑什麼我就要受人家挑剔,除了官位不如,我們家有哪一點不如小四房?桂太太就是勢利眼!你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你呢!』,可善桐卻這一刻,已經斷然下了決定,輕聲道,「桂二哥,你和我說起這件事,就只有這一句話,沒有別話要說嗎?」

  雖然聲調冷淡,但個中蘊含暗示,以桂含春沉穩,亦聽得虎軀一震。他眼睛一下亮起來,好像攫取了夜空中全部星光,令這個素來寡言少語,如一棵松樹一樣樸素少年,也有了奪人神彩。他輕聲說,「三妞!」

  只是一句話,歡喜之情已經不言而喻。善桐神魂、血脈,都要為這一聲輕呼沸騰起來,心中酸甜與苦澀竟是同時升騰到了頂點,她一時想,「原來人世間還有這樣令人歡喜開心一刻」,一時又怕,「就怕只是鏡花水月,開心了這一刻,卻開心不了一輩子……」竟是又貪戀,又怕得發抖,很怕這寒風之中這一刻,終也將被風吹散,而到時候她該如何繼續活下去?從前,這似乎並不是問題,可現——和桂含春心意相通現,這成了她擔心。

  手背忽然一重,善桐偏眼去看時,只見桂含春將自己手覆到自己手上,雖然天氣嚴寒,兩個人都帶了厚厚棉手套,但這一刻,善桐依然感受到了一股遙遠溫度,從指尖一路暖了上來,她笑了,可不知為什麼,笑中又含了一點淚花。

  「家裡事,我會力周全。」桂含春卻也只是按得一按,他不知顧忌著什麼,又收回了手,望著前方輕聲道,「轉過年你就十三歲了,是個小大人,行事就不能這樣隨意,也不能像現這樣,同我坐一起了。尤其是你我之間,需要避嫌……」

  善桐心領神會,她猛地又明白了過來:桂含春敢於提出自己和母親婚事,一定是已經做好了全盤考慮,如若不然,按照他性子,是一定不會挑破兩人之間那層窗戶紙。以桂二哥穩重,只怕也許都安排到了幾步之後,事情也不像自己想得那樣悲觀,還是大有可為——善桐一下又振奮了起來,她坐直了身子,默然聽桂含春續道,「我聽說你們家說親是按序齒,小四房似乎也是一樣,他們家姑娘又都還小了,五姑娘都還沒有說親。照許家幾個兄弟口風來看,兩家是早有了默契,只等著這邊大戰一完,就要著手說親了。」

  他沒有往下詳說,但善桐已經心領神會:八字還沒有一瞥,距離大戰結束,小四房五姑娘、六姑娘定下婚事之後,至少還有一兩年時間。如今桂含春已經肯定了自己心意,母親跟前,就可以開始做工夫了。

  「再說,為了這一場大戰,宮中有幾年未曾選秀了。按國朝慣例,太子側妃,素來也都是名門出身,如今東宮籠絡楊家心思很是熱切,可按他和許家,楊家和孫家關係,讓嫡女出身五姑娘,給太子妃斟茶倒水,做小伏低。不但同時得罪了楊家、孫家,只怕為將來計,也不是什麼好事。」桂含春又抽離了感情,淡漠地分析給善桐聽,「算來算去,我倒覺得七姑娘入選東宮可能,要比嫁回這窮鄉僻壤西北大得多。小四房門高戶大,我又畢竟只是個次子,恐怕還入不了他們法眼。」

  一般人,受到這樣冷眼,就算本來對彼無意,也要憤憤然起來,一句『什麼了不起,這樣挑三揀四』,這樣話,總是要說出口。可桂含春卻是說得帶著期盼、帶著解脫,似乎恨不得當場被總督府掃地出門,合他心意。善桐不禁噗嗤笑起來,指著桂含春道,「桂二哥你啊,人家可是總督府嬌養大小姐,你這個口氣說起來,可是不大恭敬。」

  「楊七姑娘確是個大家閨秀,」桂含春不置可否,「不過我還是那句話,天下佳人多了去了,可我眼睛小很,只能看得到一個人。」

  他含著笑意看了善桐一眼,雙眼一閃一閃,似乎說:看到了你,我就看不到別人了。善桐面上不禁一紅,心底卻究竟是甜,她哼了一聲,待要別過頭去,又終於還是沒有捨得,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那、那你們見那一面,你覺得她、她喜歡你嗎?」

  「雖然只是說了幾句話,」桂含春連沉吟都不曾沉吟,便爽地道,「但看得出來,七姑娘心思很深,一路不動聲色,看上去似乎年紀還並不大,沒到懂事年紀。只有說到她表哥小公爺時候,顯得意了一些,只怕也是牽念親人,別時候,行為舉止也都是很得體。」

  小公爺?表哥?善桐略事聯想,頓時想到了許鳳佳,從前往事再一泛起,又想到桂含春所說:等到大戰結束,恐怕許家、楊家就要提起親事話。她心中一鬆,只覺得醍醐灌頂,什麼都明白了過來,頓時就從心底笑到了眼前,此時再想起楊棋,就覺得她其實也沒那麼可恨了。她笑微微地看了桂含春一眼,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說給桂含春聽,「巧了呀,他們說起來又不是正經親戚,可感情也確不錯麼。我看許家那個紈褲子弟大少爺,也很記掛著自己小表妹嘛!那一年村子裡事,你還記得不記得?」

  桂含春含蓄地一笑,含混地道,「別人事,咱們就別管那麼多了。」

  只聽這句話,就能明白他對楊棋與許鳳佳之間事情,知道得恐怕比善桐還多幾分,善桐大起好奇,還想再逼問,忽然又意興闌珊:如果說她和桂二哥之間,其實只是差了桂太太一念,究其出身地位,其實並沒有太大差別,只要桂含春可以說服母親,就不再有多大阻礙。那麼許鳳佳和楊棋要成其好事,就純屬癡人說夢了,再喜歡又有什麼用?論門第,平國公府比楊家小四房還要略高一線,一個是千恩萬寵嫡子、獨子、世子,一個是才被記到嫡母名下庶女,嫡庶之分,實是天差地別,這一道看似清淺,似乎極容易含混水溝,其實越往深裡想,就越是一道深不見底天塹。話越發說到了:自己娘和桂太太再怎麼樣心思深沉,其實也都還是為了子女本身考慮,從根子上來說,還是疼寵呵護。可楊家小四房大太太會不會把許鳳佳這個各方面都無可挑剔上上等佳婿讓給一個庶女,還真是不好說。

  善桐又覺得,自己也沒什麼可以抱怨了,固然她和桂含春之間也是障礙重重,但只要能走到底,卻終究還是一片坦途——能和桂含春有一樣心思,兩個人居然是彼此中意,她已經非常幸運。她還需要再強求什麼,再不滿什麼呢?就算再糾結也好,她終究是喜歡了桂二哥,而現實也就是這個樣子,與其擔憂著失去,倒不如努力追去未來擁有。

  「要是她沒有入選東宮,也沒有說給許家。」她就也打起精神來,就事論事地和桂含春分析。「就算她入選東宮也好,說給許家也罷,天下高門大戶多了……」

  桂含春輕輕地吹了一口氣,坦然道,「家母重然諾,早幾年前,就已經興起了聯姻心思。那時候你還小……這婚事既然提了,也不是說不算數,就不算數。等到這一次我回去之後,我會向娘說明原委,如今看來,七姑娘又十有**,應該是花落別家——」

  果然是桂二哥,三言兩語之間,已經勾勒出了一條極明晰路來。要緊是誠懇實,半點都沒有含糊難處意思。善桐聽了,也覺得事情如果這樣發展下去,頂多就是拖些日子,十有**,還是能得償所願。雖然她努力矜持,卻始終還是忍不住,笑靨如花地道,「桂二哥你不必再說,我明白你意思啦。」

  桂含春看了她笑臉一會,忽然間扭過頭去,不和善桐做眼神上接觸。小姑娘大是奇怪之餘,不由得伸過頭去,卻也沒見到什麼異狀,只覺得桂含春膚色似乎是要比往常深澤了一些,似乎,似乎是害羞了……

  原來桂二哥也是會害羞!原來他也有這樣侷促一面——善桐一面甜,一面又有些尷尬,躲開眼神也紅了臉,不敢去看桂含春,只好盯著路面,過了半天,才又忍不住問。

  「要、要是後楊棋她沒進東宮,也沒說給別人家,就看中了你……二哥又會怎麼辦呢?你是選我,還是選……選你家呀?」

  僅僅是片刻之前,善桐還問了一句『你是選我,還是選楊棋』,此時這二選,看著似乎也和之前問題沒有什麼不同,但個中含義卻確要鋒銳了不止一層,可這問題卻也並不是無理取鬧,而是充滿了務實未雨綢繆。她並不知道桂含春會有怎麼樣回答,其實本來或者也不敢問,可被桂含春臉紅一激,不知為什麼又問出了口,其實才問出來就已經有些後悔,可又不願收回前言,只好咬著唇望著遠處,雖不看桂含春,但渾身上下又都繃緊了等著他回答。

  桂含春呼吸陡然濃重起來,過了一會,才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正要說話時,善桐忽然站起身來極目遠眺,她語氣添了幾分興奮,道,「那群韃靼人到了!桂二哥你帶了千里眼?拿出來!」

  結果又折騰到現了TL,雙什麼我得繼續磨一磨,反正不是今晚晚上就是明晚一起,大家可以明天晚上7點半來看,如果等不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