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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生

  小五房諸人倒是都來了精神:昨日定下計策,乃是今日黎明,天色將曙之時,十人一道騎了馬,河這邊順著村牆一路狂奔,只要進了林子,枝葉蔭庇之下,就算是馬匪們膽敢過河追擊,牆上眾人一通亂射掩護之下,想必也有很大可能逃出生天。

  只是信使一旦逃脫,想來對方若是不肯知難而退,恐怕半個一個時辰內就會組織進攻,是戰是和,就得看黎明前這一段時間了,因此諸人懸心也就是這一段時間,如今一旦交戰起來,別人不說,大姨娘先已經肝膽俱喪,抱著善櫻角落裡只是發抖。善榆、善梧面上一片木然沉重,三老爺、四老爺是各自面露沉吟,也不知都想些什麼,老太太和王氏都是內外交煎久了人,一時間竟沒有人對善桐話作出任何反應,倒是二姨娘靈醒了,從大椿臂彎裡一掙出來,也跟著善桐出了院子,拉長了脖子,是恨不得將頭伸到村牆外面似聽了一會兒,面上漸漸也露出疑惑來,掂量著就道,「哎,是啊,這聲音倒像是河對岸了——」

  眾人此時才回過神來,老太太又連忙招手叫善桐並二姨娘進來了,反鎖了門道,「不許出去添亂!這等著就是了,是好是壞,有人來報信!」

  一邊說,一邊自己卻也不禁喃喃地念起佛來,屋內便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善桐不甘心進來,又知道祖母說得有理,只好靠窗前,按著火銃出神,不一會,善梧便道,「三、三妹,過來。」又把她拉到臂彎裡,緊緊地夾著。

  如此提心吊膽地等了半日,天邊喊殺聲漸漸地停了,村子裡反而靜得讓人窒息,老太太忽然想起來,一拍大腿,「怎麼把她們母女給忘了!」

  又親自開了院門,帶著三老爺、四老爺出去,沒有多久,海鵬嬸和善喜兩人帶著一身重孝進了屋子:身上有熱孝,按理是不能和外人走動,這些天村裡雖然鬧得熱鬧,但也無人去滋擾十三房。兩母女安葬了海鵬叔,便安靜關門守孝,這些天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也難怪小五房諸人把她們給忘了。

  事急從權,如今也顧不得避嫌、帶晦氣說法了,王氏拉著海鵬嬸手,還要客氣,「實是事情太多了,竟沒有想起來……」

  海鵬嬸換了一身素服,神色倒很寧靜,主動為王氏下了台,「其實哪裡也都一樣,要真被闖進來了,人多人少也沒什麼不同。」

  話雖如此,到底還是向老太太打聽,「現外頭是怎麼樣了?」

  老太太搖了搖頭,只道,「沒消息,家裡下人能幫手都去外頭了,也不好出去添亂,等吧。」

  一邊說,王氏一邊起身道,「也都吃點東西。」

  於是親自帶了大姨娘、二姨娘並幾個丫頭下了廚,端出昨日剩下幾個饅頭來,大家又如何吃得下去?勉強各自吃了幾口時,忽然聽得村口方向又是一陣喧嘩大喝之聲,善桐再忍耐不住,急得窗前直蹦,焦急道,「怎麼沒有火銃聲音!難道已經打進來了?不至於這樣吧!」

  老太太手中一塊饅頭就停了口邊,眾人也都站到窗前,隔著透亮玻璃窗望著空蕩蕩院子,又過了一會兒,遠遠地竟傳來了畢剝之聲,王氏唬得一把抓住善桐手,正要說話時,已有人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

  「送——糧————到——啦!」

  天色才剛放亮不久,太陽不過是天邊一個小圓盤子,鐵青色高天之下,這一嗓子好似狼嚎,竟大有激起回聲意思。小五房全家都呆當地作聲不得,過了半晌,才聽見啪地一聲,卻是海鵬嬸扇了大腿一下,她怔怔地道,「送——送糧?糧食到了?」

  這一下,似乎是將什麼閘門給打了開來,善桐腦際嗡地一震,剎那間天旋地轉,幾乎站不直了,只聽得巷子裡幾戶別人家猛地摔門而出,外頭很就響起了嗡嗡人聲。老太太亦忙命小輩們開了屋門,親自出了門,也沒有什麼耆宿誥命架子了,和路邊人就一道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送糧到了?」

  「沒聽錯吧?真真是送糧?」

  「這咋回事呢!那伙鬍子呢?救兵來得這樣?」

  眾人正是疑惑時,張看已經一溜煙小跑進了巷子口,一大清早就是一臉熱汗,卻是滿臉喜氣,才望見主人,便高聲道,「是軍爺們還糧食來了!鬍子們狡猾得很,和他們稍微交戰片刻,就已經往北邊去了。現族長已經帶著宗房人去安頓兵爺們,請老太太一併過去說話!」

  那之前還顯得有些低沉嗡嗡聲,一下變作了震天歡呼,連海鵬嬸並善喜都不禁露出片刻歡容,善桐呆立原地,不知為何,心中卻是一絲欣喜之意均無,這一瞬間,她反而想到了一年前路邊悲呼救命那一群旅人,想到了村牆外日日得見餓殍,想到了面黃肌瘦佃農們,想到了海鵬叔、想到了善柳……

  不知為什麼,就算是和馬賊迎面打過交道,生死一線時刻都不曾落過眼淚,竟此時湧上了善桐眼中,鹹澀液體一滴滴地落了下來,很便打濕了小姑娘鞋面,她背過身去,靠兄長懷裡,無聲地抽泣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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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糧使者抵步消息,幾乎一盞茶工夫裡就傳遍了整個楊家村,村子裡頓時恢復了往常熱鬧,族人們有放起了鞭炮,有心急便往宗房去打探消息。老太太帶著王氏早去了宗房議事,善桐等小輩倒是不得跟隨,大姨娘做主,將孩子們打發著洗了澡,安頓睡下了。海鵬嬸母女自然回十三房去不提。

  自從去年那場冰雹以來,善桐就算是再放鬆時候,也都繃著一根弦呢,此時糧食一到,村中之圍頓解,她總算是完全鬆弛了下來,難得地睡了一個好覺,醒來時只覺得腹中飢餓難當,又揉了揉眼,看了看天色,只見天色昏沉,也不知是將晚還是將明。小姑娘伸了個懶腰,又看了看身邊妹妹,見善櫻面色紅潤,呼吸勻淨,不禁微微一笑,愛惜地為她攏了攏被角,便輕手輕腳地下了炕,換了衣裳,又自己從屋角銅壺裡倒水梳洗過了,這才推門而出,躡手躡腳地往廚房過去了。

  一路上幾間屋子燈都是黑,唯獨廚房裡卻還亮了一盞油燈,善桐只當是凌晨時分,心中還自思忖:「廚子也真慇勤,才得了糧食,就又早起給祖母做早餐,也不知做是什麼好吃,是米糕就好了。」

  一邊想,一邊推門而入,輕聲笑道,「金叔,我來——」

  她訝異地瞪大了眼睛,又拍了拍臉,揉了揉眼窩子,才歡叫起來,「表哥!你怎麼來了!」

  王時笑嘻嘻地揉了揉善桐頭髮,「小丫頭,頭髮睡得和草窩一樣,怎麼,我不能來嗎?」

  善桐梳一根大辮子睡,醒來後髮絲微亂也是難免,她自忖無人看見,自然不管不顧。此時被王時一說,才覺得害羞,捂著頭道,「不知道你要來嘛,不然,我肯定把頭梳好。」

  正這樣說著,目光一掃屋內,又自連連驚訝,「咦,沁表哥——衛、衛世兄,怎麼都小廚房裡?」

  再定睛一看,見三位少年身前都放著大海碗,碗中還有大半碗油潑辣子面,一時間竟是疑心自己正做夢之餘,又食指大動起來。再一轉身,才見金師傅進了屋子,手裡還揉著一團面,善桐才要說話時,肚子已經咕嚕嚕地叫起來了,她顧不得別,忙道,「金叔,我也要吃!我……我餓極啦!」

  金師傅喜氣洋洋,酒糟鼻都似乎正閃光,他一邊揉面一邊就和善桐嘮嗑,「好叻,三姑娘要吃勁道些,俺老金明白。這不是才睡了半天,特特地就拍起來醒了面?也是給幾位貴客預備,也是給俺們三姑娘預備!」

  一邊說,善桐一邊和王時、桂含沁、衛麒山等人問長問短,這才知道幾日前大批糧食運抵了西安,有軍糧,也有自山西過來,全國糧販子發賣過來民糧。於是西安城內大小官員也不分彼此,都動員起來,王大老爺親自打點軍糧運到定西武威那一帶去,桂太太又惦記著當時老帥們借了各地世家大族糧食,賒買了一批民糧,便加緊安排人馬運來。因為知道這一路不大太平,因此隨行兵丁也有上百人之多,且都裝備精銳:預備著糧食送完了就開拔到前線去。

  米氏聽說寶雞一帶亂得厲害,放心不下妹妹並外甥一家人,因此便命王時過來探望,正好也就跟著隊伍一道走了。至於衛麒山和桂含沁,那是要送了糧食之後到前線去領差事。因為西安城裡饑荒情況也實不輕,就算是官員們也頗多病弱,能用得上人實太少了,往楊家村運糧任務,反而是王時因為年紀大領了個頭,桂含沁和衛麒山做了副手,三個人也確並未讓人失望,順順當當地將糧食送到了不說。還發覺村前不對,特地等了一個晚上,黎明時分偷襲馬賊營地。

  馬賊那邊一亂起來,王隊長便果斷下令村兵出擊,一邊乘亂讓那十人出去報信,兩邊夾擊之下,馬賊又並不明白西安這一支兵深淺,居然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往北邊來處去了。三人又忙著交割了一天糧食,並安頓兵丁們宿營休息,到了這時候才得了空。宗房還要安排飲宴,王時又不耐煩和他們客氣,索性帶了桂含沁和衛麒山來小五房蹭吃蹭喝——沒想到小五房勞累了這許久,一家人全都昏睡過去,還是桂含沁臉皮厚,見金師傅已經起身了,便帶了兩人直接進廚房來吃吃喝喝。

  善桐和王時粗略對答了幾句,見桂含沁和衛麒山只是埋頭苦吃,衛麒山那樣注重儀態人,嘴上吃了一圈油,也知道他們必定是緊趕慢趕想要早日送到糧食。一時間連看著衛麒山都順眼了好幾分,又忙推王時,「你吃,你吃嘛,吃完了再說。」

  王時顯然也餓得很了,這樣半大小伙,一天沒進水米,那還了得?含糊了幾句,也埋頭唏哩呼嚕起來。反倒是桂含沁抹了抹嘴,很有幾分意猶未地放下了筷子,笑道,「三妮,你怎麼餓成這樣子?『餓極了』!難道村子裡情況壞成這樣,你連飯都吃不上了?」

  自從去年一別,善桐也有一年多沒見到桂含沁了,這樣年紀,躥個頭是,幾個月不見就能脫胎換骨。一年不見,桂含沁簡直高了有一丈,論身量已經比王時高大了,只是臉上那睡不醒憊懶還是一如既往,雖說經年未見,但一說話還是那樣親切中透著些戲謔,善桐禁不住扮了個鬼臉,饞涎欲滴地望著他碗中剩下幾根面,一邊隨口道,「吃還是吃得飽,就是睡了一天了,醒來真餓極啦……」

  一邊說,一邊又忍不住使勁嚥了嚥口水,桂含沁不禁哈哈大笑,衛麒山一邊狼吞虎嚥,一邊也丟了個嘲笑眼神過來。只聽得那邊呲啦一響,金師傅端了一碗鮮香**油潑辣子面來,又嘿嘿笑著去揉面,「多醒些面,一會兒蒸了臘肉——少爺們都是能吃時候呢!依老太太性子,俺們也能跟著打打牙祭……」

  眾人都顧不得說話,善桐搶著吃了幾口,略微填飽肚子時,幾個男孩又叫加面,三個人賽著似一人吃了兩大海碗滿滿當當白面,衛麒山一抹嘴站起身來,揉著眼道,「我不管你們,我要睡了,這樣一天一夜地熬著,真累死人。」

  他本來就有富貴人家病弱美少年意思,雖然剛吃了兩大碗麵,身上衣服也頗多塵土,可一開口頓時又是弱不勝衣風流態度,果然也不等別人說話,就已經出了屋子。善桐還要招呼人給他備下被褥,桂含沁已經說,「不用,我們兩個都睡營裡,你給時二哥備一間房就是了。」

  還是一樣桂含沁——這兩個人也不知道才見過幾面呢,就已經時二哥時二哥地喊起來了。善桐一邊嚥著口裡面一邊應聲,就要起身安排時,屋外又傳來望江聲音,接著眾人陸續醒來,夜幕降臨時,王時已經被安頓去歇著了,小五房上上下下也不分主僕,一律都端了面吃。善桐倒是偷了個空,便交待榆哥一句,「我出去看看。」說著就溜躂出了屋子,一面消消食,一面也是想看看村裡情況。

  村裡雖然不說張燈結綵,但氣氛也要比前些時候歡得多了,正是飯點時候,處處人家都起了炊煙,倒還能隱約看見村牆影子投巷角。善桐一見村牆,興奮心情倒是漸漸冷卻下來,她一下回到了現實:那伙鬍子沒準只是暫時退走,是否會捲土重來,尚未可知。西北軍事依然緊張,除了自己村子是百年望族,畢竟根基要深厚得多之外,外頭百姓依然過著朝不保夕日子……

  善桐一邊想,一邊溜躂到了村牆附近,寨門倒依然還開著,隔著門看過去,隱約還能見到原本馬賊宿營那一片空地裡也是燈火點點。只是這燈火如今卻讓人心安得多了:這都是來送糧精銳軍人。

  她才要往回溜躂過去時,卻見桂含沁站村牆附近,和王隊長不知低聲商議著什麼,面上神色頗有幾分凝重,善桐看了,倒是好奇起來,便站當地沒走。過了一會,桂含沁也看到她了,他又同王隊長說了幾句話,兩人便分了手,含沁走過來問她,「不去歇著,到這兒來幹嘛?」

  「我不是才醒來?也消消食兒。」善桐笑道,「表哥不去睡,這說什麼悄悄話呀?」

  桂含沁扮了個鬼臉,笑嘻嘻地道,「押寨夫人,我說是你山大王呢。你還不知道他是誰吧?——膽子也真大!」

  只是幾句話,已經透出不少信息:顯然含沁不但對馬賊頭子身份心底有數,是已經知道了善桐和他一段淵源。

  寫了9章感情戲幾乎為,不過接下來小姑娘會接觸到男生們啦。

  不過壞消息是我後天又要踏上旅途了,近太動盪了簡直,一直趕稿啊趕稿,為了不斷咱們要努力!為了補咱們要努力了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