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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

  第二日一大早,王氏果然吩咐貼身帶著媳婦,同王家大管家為伴,上門向桂太太問好。因兩家雖然沒有正式見面,但桂家、楊家都是陝西望族,彼此總是熟悉。西北地界上,四品官也值錢得很,別提二老爺怎麼說也是糧道,這是當紅實缺,誰見了都要給三分面子。桂太太也並不曾怠慢,上午才收了王氏拜帖,下午就來人請王氏並米氏過府吃酒,「我們太太說,『自從年前聽說您回了西北,就一直惦記著,難得嫂夫人進西安省親小住,務必要賞臉過來吃頓飯,因如今西北日子過得苦,並不曾預備下戲班子,請嫂夫人勿怪呢』。」

  這才是小五房熟悉桂家作風:其實按照桂家家底,就是日日唱戲,又能怎麼了?因桂老帥人前線,西北今年又確缺糧,桂太太是寧可事先道歉,這樣低調樸素做派,老九房是十多年未改了。

  若非如此,自己也不會將老九房目為良配……王氏一時倒有些出神,同那媳婦好言好語了幾句,米氏自然命人將她帶下去奉茶。因見小姑子走神,便笑道,「就是我們也嚇了一跳,桂太太這幾年來,很少有待人這樣客氣。非但打發了手底下有臉面媳婦來請,還紆尊降貴,叫了你一聲嫂夫人。」

  「我們家那口子要比老帥年輕了幾歲,這聲嫂夫人,桂太太是真客氣了。」王氏倒不介意米氏話裡微微酸意,自覺面上也有些光輝,吃了幾口茶,又不禁歎息,「村子裡住了半年多,幾乎都把自己當個村婦了,哪裡還記得身上是帶誥命。還是進了城裡,才有了些往日味道。」

  「你們老太太不忘本,發達了也還是老樣子。」米氏不禁微笑,「我們西安這三年,四時八節,都打發人送節禮來。倒是沒甚好回送,說來也有愧。」

  婆媳之間縱然不合,但當著娘家人,還是捨得為自己做面子。王氏心頭千般苦,頓時又不願往外說了,沉默了一會才道,「說起來,大郎、二郎也都到說親年紀了吧?」

  總之如今不比王家得意時,傷心話說多了也是無味,又沒有多少喜事,說來說去,還是只好說西北戰況同糧況,米氏扳著手指頭只是算,「都說江南魚米之地,真是一點不錯。咱們福建就是富庶,真到了荒年,地裡沒收成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怎麼都能活,這邊就不成了,你看看,就因為兩年收成不好。你們什麼樣人家,也這樣苦起來。」

  其實楊家村放言西北,都是有數村子裡了。就是去年那樣艱難年景,村子裡也都沒有餓死人,只是住村牆邊上下人們有些無法生活,收拾包袱外出謀生罷了。王氏想到諸家村不但貧瘠些甘肅,而且還遭鬍子搶了一把。女兒嫁過去,雖然不是宗婦,卻也勝似宗婦。要是老人家腦筋死板一些,竟不願意放嫡長孫外出,想必西北戰事出一個結果之前,都要費心思操持家務,對戰事就格外多了幾分抓心撓肺關切。她就壓低了聲音問米氏,「說起來,你經常見桂太太,怎麼樣,戰事如何,有消息嗎?」

  米氏神色陰沉了些,只是輕輕搖頭不語,過了半晌才道,「其實三娘子說得一點錯沒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件事,根本來說還是看朝廷。我看……皇長子千歲這一次做得過分了,桂家本來立志明哲保身,這一年多仗打下來,倒是有些心灰意冷樣子。和許元帥非但沒有互相猜忌牽制,走動得還越發密切起來,互通有無,糧草都是一塊用。要不是許家只有幾個庶女,身份低了不說,年紀也小了幾歲,桂家又沒有庶子,我看兩家是大有結親意思了。」

  滿朝文武,誰不知道許家是鐵桿太子黨?難怪會把主意打到小四房庶女頭上,畢竟有個岳父那裡,小四房大爺不是東宮黨也是東宮黨。王氏不禁低眉不語,又多添了幾分心事,慢慢地道。「怎麼說都是嫡子,娶個庶女,又不是續絃呀、填房,說出去總有巴結意思,也不大好聽。我看老九房行事,還不至於這麼沒有章法。」

  大凡天下嫡太太,只要看著姨娘、庶子、庶女,天然都有三分酸意。任是彼此再談不上來,一說起此事,頓時同病相憐,米氏歎了口氣,想了想又道,「是這麼個理,但天下事,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出來。就是不合情理,我看西北也沒人能給桂太太顏色看,還不是憑著她怎麼喜歡怎麼辦了。」

  未進桂家門,王氏心中已經先涼了三分,她面色沉了片刻,見大嫂似乎發覺要問,幾乎是立刻又轉移了話題。「現進來糧食都西安轉運,恐怕各家各族都有人西安常住吧?也不知道明日裡席上會有哪些奶奶太太們,這裡不像京城,送來帖子上是要寫全賓客,倒要廢點心思來猜。」

  米氏果然不疑有他,興致勃勃地道,「少不了牛家四太太,還有諸家姑奶奶,出爐慕容家親家母、張家太太,大差不差這幾戶人家,關隴地方小,能做你陪客,也就是這幾戶人家了。」

  確,西北幾家大戶,慕容家不多說了,和自己也算是沾親帶故。牛家本家現正是顯赫時候,皇后雖然無寵,但索性膝下有個太子,這麼多年來和許家合力,也算是要捧出來了,還有諸家不必多說。至於張家,倒要東一些,雖然也算是關隴世家,但這些年來出名反而是那個名滿天下張唯亭。自己丈夫走又不是文人領袖路子,倒是可惜了大哥沒有女兒,要不然,現成就是鼓吹好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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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心事,就一直重到了第二天上路去桂家。

  天氣炎熱,車內實是悶熱難當,眾位女眷們乘都是街頭巷尾雇來小竹轎。一溜四乘轎子出了王府所街坊,又往南走了約一射之地,便可見到一條小巷內,諸官署匾額次第懸掛,轎子從巷中穿行而出,又走了不過一炷香時分,眾人頭頂一黑,已是又拐進了一條夾道。善桐心中好奇難當,見這夾道並不寬敞,恐怕轎邊沒有外人跟隨,便微微掀起轎簾探看時,卻只見兩邊已經是一色白牆,下頭是平整圓潤青石板,隱約可見夾道終點一扇垂花門……原來這夾道竟是桂家二門內女眷們專門出入一條甬道,方才眼前一暗,已是穿過了桂家大門。

  按京城規矩,大門前就有小廝換了轎夫,二門前便有婆子上前換下小廝們。只是西北畢竟不如京城講究,這四頂轎子一路進到垂花門前才住了。眾人次第下轎,倒也未曾刻意遮蓋頭臉:隔著牆頭,還能隱約聽見牆那邊有弓馬之聲,並有女子隱隱嬌喝聲傳來。善桐卻只微微一偏頭,便不動聲色地跟桂家人身後,隨母親、舅母、大姐一道,徐徐進了桂府後院。

  畢竟是武將人家,這院子裡竟沒有多少花草,反而處處都是松柏,偶然還有幾個侍衛自後院匆匆穿行出來,男女交通竟不大避諱。善榴是要出嫁人,不免有些避嫌,早扭過頭去,不和這些年輕外男做視線接觸。善桐年紀尚小,反而放得開些,陪舅母身邊目不斜視,隨舅母一道又過了幾扇門,進了正房內室,屋內卻空蕩蕩,一時不見人影。就是米氏都有了幾分納悶,剛同王氏交換了一個眼色,屋外已傳來笑聲,「貴客臨門,倒是我來遲了,楊太太別和我計較!」

  這是個高挑健美婦人,管大兒子今年也有十七八歲了,但看著卻彷彿才三十出頭,雖說容色平常,但雙頰嫣紅,氣色極佳,裝束又甚利落,穿了一身窄袖袍子,看上去竟如同剛過門沒多久少奶奶一般,哪有當家主母那喜怒不形於色威嚴。進得門來,人卻是極熱情,和兩位太太都見了禮,又笑道,「真是失禮了,家居無聊,這騎射又是一天不練就生,索性每天早上起來演習演習,不想今日興起,多射了一壺箭,倒險些怠慢了客人。」

  這樣待客之道,也委實令人絕倒。王氏嘴角勾勒出一抹笑來,才要讓兩個女兒拜見桂太太,桂太太又歉然一笑,「出了一身汗!兩位容我再失陪片刻,換件衣服出來!」

  她額角頸邊頓時有些汗跡,王氏同米氏還能說什麼?兩人只好都笑道,「桂太太管自便,不用著急。」目送桂太太進了屋子,便又坐下來喝茶。兩姑嫂都很沒興致,相對默然無語,屋內氣氛,倒有了些滯澀。

  桂太太手腳卻也利落,不多時便換了一身貢緞長衫出來,面上脂粉也重勻過,也多插了幾件頭面,此時她面上紅暈漸漸消退,善桐才覺出眼角眉梢,畢竟是有了紋路,又兼氣息喘勻了,神色也深沉了幾分,這一下,她才真正像個當家主母,像個長輩樣子了。

  「這就是兩位千金吧?」一開口卻還是高聲大氣,豪爽不減。「來來來,我看看,嗯,真是春蘭秋菊,竟說不出誰強些了!」

  善榴和善桐自然規矩拜見,眾人這才算是全過禮了,各自落座了,又寒暄閒話起來。桂太太倒也直接,說不多幾句話,問過老太太並楊家村好,便笑道,「楊太太這兩位千金,都說了人家了?」

  多年來眾星捧月,畢竟是將桂太太脾氣捧得古怪了起來。老九房行事大面不差,私底下談吐就見了粗糙了。王氏自恃二老爺究竟是以文官身份行武事,且西北做得也是有聲有色,與仕途上並無求於桂家,一時間倒有些當不得桂太太作風,只是想到大哥大嫂還要再西安住著,到底耐了下來,和顏悅色地道,「大已是說了人家了,這一次來,也帶她給婆家人看看。我們家說親按序齒,小這一位,家裡排行第三,二姑娘還沒說呢,輪不到她。」不免又解釋一番,二姑娘善桃現隨父親閤家任上云云。

  桂太太又細細地打量了善榴善桐姐妹幾眼,方才拊掌道,「真是可惜了,我滿以為大姑娘也沒有說親,這一次來,是想城裡物色一戶人家。正竊喜奇貨可居——以大姑娘人品做派,城裡哪戶人家不想搶回去做兒媳婦?——卻恰好楊太太城內人頭也不熟悉,我正好討了人情來,這邊帶楊太太相看一家,那邊再介紹楊太太認識一家,騙些酒來吃也是好!」

  還當她是迫不及待,已經以為自己有攀親意思,要大剌剌地回絕起來,沒想到卻是要贊善榴。這讚得雖然也粗、也隨意,但王氏聽耳中,總是舒服。

  看桂太太意思,未必無意於善榴……她心中念頭亦不過一閃即逝,便又從容笑道,「桂太太真說笑了,以小女資質,只怕是要托賴了桂太太面子,我們才有酒吃呢。」

  她平時家是穩重,縱使玩笑,也是私室獨處時偶一為之,此時卻是滿面春風,說起俏皮話來連眼皮都不眨。這個玩笑又恰巧開中了桂太太脾氣,她原本又有些深沉表情一下就亮了起來,合掌笑道,「楊太太太謙虛——又會說話,我可說不過你!」

  不幾句話,就已經和王氏說得投機起來。一時就連米氏亦不過陪笑而已,竟插不進話去,善榴、善桐自然不開口,只是閃著眼睛,一邊見習母親社交能力。又過了一會,眾陪客們也都到了,各自廝見之餘,都拉著善榴、善桐手笑道,「真是難得見到這樣嫻靜秀氣,又靈慧大方閨秀。」兩姐妹都得了一盤子表禮。

  牛姑太太尤其喜愛善桐,將她拉一邊細細地相看了些時,才向眾人道,「大家都是有女兒人,我也不客氣。咱們久住西北,養出來女兒大方是大方了,可總透了些粗氣。就是再三養護,也養不出這孩子蛋清一樣細嫩透亮臉頰,這烏鴉鴉頭髮。還有這眼神,亮得就透了靈氣兒,又霧濛濛,一笑起來可好看,可招人疼!哎哎哎,害羞了——又笑了,好孩子,你再笑一個給伯母瞧瞧?」

  善桐雖說是嫡女出身,但養得並不嬌貴,性子烈是烈,同驕縱倒有一段路。乍然得了牛姑太太喜愛,雙頰自然飛起紅暈,櫻花一樣粉嫩唇瓣微微抿起來,略略害羞地看了看母親,又轉回來一笑,落落大方地道,「承蒙伯母偏愛,其實善桐哪有您誇得這樣好。」

  這幾句說話雖然也平常,但做派就透了說不出風味,幾位太太都道,「看她姐姐也是一樣,不愧是京裡養出來姑娘。滿西北都難找第三個!」

  桂太太被牛姑太太這一說,也留意起善桐來了,她本來粗粗看過,心思並不善桐身上,此時留神一看,也不禁隨意笑道,「真是漂亮,難得又大方。楊太太真好福氣——」

  正說著,一拍大腿又念叨起來。「你們楊家也真是會調理女兒,前幾年小四房七姑娘同母親經過西安要到蘇州去,誰家借了一宿,我正好他們家吃酒,隔遠看了幾眼,雖說長相不比你強,穿得也樸素多了,可做派卻是一樣樣精緻!」

  善桐只覺得心頭似乎壓了一塊大石頭,好似正往無底深淵沉去,怎麼都沉不到實處。她一時間幾乎都要喘不上氣來,只能咬著舌尖,心底暗暗地提醒自己:週身環繞著這遍身珠翠官太太,可不是楊家村裡叔叔嬸嬸,能由著她七情上面。這一個個都是人精,哪怕是露出了一點端倪,自己——此時看來,是如此不合適想望——沒準就能被揣測得底兒掉!

  她就力自然地微微一笑,作出害羞樣子,垂下眼簾道,「桂伯母也來鬧我,善桐不依啦。」

  小姑娘嬌聲軟語,桂太太又是愛開玩笑,自然欣然受落。一邊慕容家太太又問,「嗯?都說你們小四房要富貴些,怎麼他們家七姑娘反而要穿得樸素了。」

  這裡面牽扯到彎彎繞繞,就不足為外人道了。真要說起來,七姑娘以庶女身份,同姨娘忽喇巴回老家住,細細琢磨,小四房主母難免要挨幾句風言風語。善桐不及細想,倒沒覺出那麼深,只是本能地遮掩了一句,「七妹妹平時就不愛紅啊綠,那些年找她玩,箱子裡壓著紅石榴小裙子,怎麼都不肯拿出來穿。我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還笑她不懂得打扮呢。還是她教我,這居家行旅,打扮得樸素些,並不礙什麼,只有方便。橫豎場面上不出錯,也就夠啦。」

  王氏也忙幫著彌縫,「正是這話,雖說小四房大哥如今發達了,但畢竟是白手起家,極是念舊,衣食起居素來都很簡樸——倒不比我們,有了些銀子就要穿戴出來。」

  她惱慕容太太不會說話,難免也綿裡藏針村她一句。慕容太太本人卻怡然自得,頂著那碩大金鑲玉樓閣釵,竟似乎毫無所覺,倒是牛姑太太同張太太、諸太太互相遞了個眼神,都撇著嘴笑了。

  家裡沒讀過書出過官,就是上不得台盤……人家楊家一百多年積累,就是個十一二歲小姑娘,說出來話都這樣得體大方,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牛姑太太就哎呀一聲,向著桂太太道,「倒是忘了,我們家麒山從定西回來了,今兒也來給您請安。不巧才進來,又被含芳劫走,兩個小子不知咕噥什麼呢,我這就讓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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