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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臉

  桂含春是何等人也?見了善桐神色,又想到善桐說,「這一帶靠近村牆,很是偏僻,我從前也很少過來。」再一打量此人打扮,便知道這人多半是楊家村裡混混一流人物,說不定還欺壓過眼前這粉嫩嫩小姑娘。

  他雖然年紀不比那憊懶青年大,但也是見識過戰陣人物,又兼熟習武藝。這麼一個混混還真不放眼裡,見善桐神色警戒,心中不禁憐意大起,便彎下腰拉起善桐手,低聲道,「別怕,有我們呢。」

  一邊說,一邊去看許鳳佳。卻見許鳳佳還和那家人說得熱鬧,似乎都未曾留意到這裡不對。心中不禁就略略犯起了沉吟:才到楊家村,就按捺不住要到這裡來轉轉,扯那什麼親兵駐紮,根本只是敷衍之詞。借糧事八字才有了一撇,哪裡就想到這裡了……現還和那老家人說得這樣用心……

  該不會是和許家、楊家內裡私事有關吧?

  桂含春雙目一凝,頓時不打算再探究下去。他回過神不緊不慢地帶著善桐走向巷口。只覺得小姑娘手一開始還有些僵硬,待到靠近那青年,便緊緊地反握住了自己。心中倒是覺得她越發可愛:「雖然膽子大,但卻其實也不是不知道害怕。好像一隻小家雀兒,能飛到人臉前,可要手一動去捉,它早就飛走了。是又膽大又靈醒,還有些嬌嫩嫩任性。」

  一時間又遺憾起來:只可惜非但家裡,連幾支近親,都沒有女兒,不然,有個這樣可人意兒小妹妹,也怪有趣。

  他既然已經暗地裡傾向於善桐,看著那混混眼神自然只有不善。正想著他要是不識輕重首先挑釁,自己該如何處理才佔得住理,又打得痛對方時。兩人已經走近了,那混混又將身子一讓,露出了和他詳談甚歡之人來,一邊哈哈笑道,「你這個小犢子,倒是挺會說話,中啊,下回進岐山縣遇著你,俺就帶你去——」

  他才要往下說時,一眼看到善桐,頓了頓,便越發放大了聲音道,「去窯子裡耍耍!」

  善桐再小,也知道窯子不是正經地方,一時氣得面色煞白,才要說話。桂含春卻早她一步,喝道,「含沁!你和他胡說八道什麼!」

  他雖然老斥責桂含沁,但當時語氣和現凝重卻是截然不同,顯然已經動了真怒。桂含沁一吐舌頭,一下站直了身子——他年紀雖小,但個子卻不小,之前被溫老三擋住,還是因為自己太懶散,靠門板上就歪了半邊——走到桂含春身邊,笑嘻嘻地道,「剛好有事過來找你們呢,巷口遇到這位大哥張望,沒忍住就聊開了。」

  善桐之前見識過桂含春和許鳳佳為人處事,此時看桂含沁樣子,越發覺得討厭,又因為溫三爺說得實是難聽,也不免有些遷怒於桂含沁。她白了桂含沁一眼,並不出聲招呼,桂含沁卻也不以為忤,他沖善桐點了點頭,又背著溫三爺拍了拍自己耳朵。善桐立刻會過意來,忙牢牢地摀住了自己耳朵,不聽溫三爺口中話,「這窯子裡姑娘……」一邊沖溫三爺怒目而視,一邊步出了巷口,遠遠地站著。

  當著這麼多人面,溫三爺自然不敢尋釁。桂含沁又和他說了幾句話,他也關門進了院子。巷子口一下又安靜了下來。

  桂含沁這才步走到桂含春身邊,他忽然神色一整,又低聲道,「剛才打聽了一下,說是岐山縣還平安,他上回進縣裡也就是四五天前事,沒聽說鬍子過來消息!」

  桂含春頓時神色大緩,就連善桐都不禁一驚,心中對桂含沁輕視立刻全收了起來。豎著耳朵聽桂含沁續道,「我問了問北戎那邊消息,他倒是什麼都不知道,看來那群人沒走這條道。」

  桂含春看了善桐一眼,搖頭道,「這件事有爹那邊人打聽著,你別亂問,也不是你能過問事——」

  「嗐,順嘴多問一句就問一句了嘛,」桂含沁有了幾分不以為然,他又看了巷子深處許鳳佳一眼,速道,「剛才那邊散了之後,出來沒見你人。說是你來找大少爺了,蕭叔夏叔怕出事,又分不開身被留那邊吃飯了。我就過來找你們,現過去還趕得上,說是拉了外九房人來見一見。你們兩個不總不行。」

  桂含春一時間倒有了些為難,他看了善桐一眼,還沒說話——善桐都沒回過味來,桂含沁已道,「怎麼,野丫頭自己不懂得回去路?」

  他眼神又落到了兩人相交手上,一時間那迷迷登登似乎永遠沒睡醒丹鳳眼,都瞪大了幾分,唇邊立刻浮上了賊忒兮兮笑,張口就要說話。善桐一看就知道他沒好話,忙鬆開桂含春手,怒道,「又說我是野丫頭!野小子野小子野小子!」

  桂含沁扮了個鬼臉,卻沒多搭理善桐,因桂含春已道,「大少爺一時興起,硬要拉她帶路,這耽擱到現天色晚了……你送她回去?」

  他們兄弟雖然性格很不一樣,但彼此感情似乎非常親密友善,說話態度隨便,背地裡一起喊許鳳佳『大少爺』,那份隱隱促狹是讓人會心一笑。桂含沁看了看善桐,滿不乎地道,「成,我送!」

  他沖善桐伸出一隻手來,雖然一句話沒說,但眉眼間是寫滿了戲謔,顯然是笑話善桐剛才牽著桂含春手。善桐氣呼呼地瞪了桂含沁一眼,又看了看桂含春,想要說一聲謝,但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謝他什麼。只得點了點頭,笑道,「桂二哥,我先走了。」

  「三世妹路上小心。」桂含春也報以微笑,又向桂含沁道,「時辰也晚了,你要餓了,就隨便哪裡吃一口也好,不必一定過來。」

  桂含沁一時間竟怔住了,過了一瞬,才望進桂含春眼睛裡微微一笑,他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知道二哥疼我。」

  也沒等桂含春回話,便催善桐,「喂,還不走?」

  善桐眨巴著眼,看了看桂含春,又看了看桂含沁,頓了頓才道,「嗯,那桂二哥我走啦!」

  也是沒等桂含春回話,便回過身來,跟著桂含沁一道鑽進了巷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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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今日裡她出門得早,雖然被許鳳佳拉來耽擱了這樣一大會,但其實眼下還沒到吃晚飯時辰。善桐走得並不太急,反而顯得含沁是走她前頭那個,她看含沁拐了幾個彎都是對,不禁奇道,「咦,你從二房院子過來不是?怎麼知道從小四房院子往我家走,是這條路近?」

  桂含沁哼了一聲,神氣地道,「這有什麼,就是只看一眼堪輿圖,我都能找出一條近路來呢。楊家村這樣地方,走兩遍心裡就有數了。」

  他說話真真假假,似乎是吹牛皮,又似乎是說真話。善桐將信將疑,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腔。桂含沁卻打開了話匣子,也放緩了腳步,走善桐身邊問她,「你和剛才那個善溫大哥,是鬧過什麼彆扭啊?你家這麼富貴,你又才回來村子沒有多久,怎麼就和他不對卯了呢?」

  善桐沒有想到桂含沁連自己剛回村子不久都知道了,也不由得為他細緻吃驚。她想到含沁和善溫詳談甚歡,就故意嗆他,「你和他談得那樣投機,是他告訴你我和他不對卯?還是他就提了一句,其餘時候,你們說都是——都是——」

  窯子這兩個字,她還是說不出口,不過含沁已經知道了她意思,他笑了笑,淡淡地道,「都是為了你,才和那個什麼楊善溫搭話,不然,我會理他?我好歹也是個爺呢!」

  善桐吃驚地瞪大了眼,「為了我?」

  她白了桂含沁一眼,怒道,「又說大話!」

  「可不是為了你?」桂含沁索性放慢腳步,為善桐解說道,「我從二房院子裡出來,一打聽,說大少爺跟小五房剛回來小姑娘不知去哪裡了。再一路問了問,才知道你們是往小四房走。那自然是去小四房祖屋轉轉,我二哥過來找你們沒回,可見小四房祖屋是有熱鬧看。一過來到了巷口,發覺這短巷子裡就兩戶人家,一邊是個大雜院一樣窩棚,門口還站了一個漢子來回打轉,窺視對門動靜。又和院子裡誰罵架,一邊嫌他忽然開了院子裡門,屋裡風大冷得很,一邊就是不肯關門。」

  他頓住了腳步,喘一口氣又續道,「這樣說來,他肯定是因為你和大少爺、我二哥來了,這才開門。可大少爺就是再傲慢,也不至於第二天就把這人得罪了吧?他臉上凶光點點,不是衝著大少爺,當然不是衝著我二哥了,那……」

  「那就是衝著我唄。」善桐忍不住幫桂含沁把話說完了,心中卻是說不出震驚:沒想到桂含沁看著輕浮得很,其實卻是這樣聰明,許鳳佳和桂含春比起來,似乎都勝不過這人敏捷……

  桂含沁哼了一聲,神氣活現地道,「你說,我上去和他攀談,不是為了你,為了誰?」

  雖然人是聰明,但實是太……太……太不要臉了!

  善桐也哼了一聲,淡淡地道,「我又不大認識你,你管我幹嘛呀?難道你上輩子當里正,看到誰有鬧事吵架樣子,就趕著要去說和?」

  桂含沁哈哈大笑,也不生氣,反而親暱地捏了捏善桐鼻子,誇她,「三妞表妹真聰明!」

  他說完這句話,也不顧善桐摸著鼻子氣得跺腳,便不再說話,只是背著手笑瞇瞇地看著善桐。

  善桐先生了一會氣,忽然明白過來,桂含沁之前半開玩笑,是認過祖母為外姨祖母……

  這外姨祖母說起來遠,其實民間都喊姨婆。如果桂含沁外祖父和祖母是親生兄妹,那確是門近親。若是堂兄妹那就遠了些了,不過善桐倒是未曾聽說祖母還有一個侄女是嫁到桂家,一時間也不敢斷定桂含沁說是實話還是謊話,並不敢貿然反駁。她靜默了一會,心中想了想,便慎重道,「不管你是說實話呢,還是訛我,總之,謝謝你好意啦。其實我是挺怵那個無賴!」

  桂含沁「哦?」了一聲,瞇著眼道,「沒想到野丫頭也有犯怵時候!」

  善桐翻了個白眼,老實不客氣地道,「我是怕我被他惹著了,忍不住又要鬧出事情來!」

  她又低下調子,不好意思地擺弄起了辮子,「回頭又要遭娘數落了……」

  桂含沁一下就不說話了,好像沒聽到善桐這話一樣,驀地就斷了聲音。善桐忍不住偷偷地看了看他臉色,卻因天色太黑,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兩個人並肩行走,一個人不說話總是有幾分尷尬。善桐又忍耐了片刻,終於忍耐不得,輕輕地推了推桂含沁手,嗔道,「幹嘛不說話呀,天暗了我們又沒打燈籠,本來就陰森森,你再不說話,我都要害怕了。」

  桂含沁這才回過神來,他聲音裡又多了幾分笑意,「怕?要不要牽著表哥手呀?」

  善桐狠狠打落了桂含沁手,惡狠狠地道,「什麼表哥嘛,臭小子臭小子。」

  桂含沁哈哈大笑,同善桐又說笑了幾句,眼看著祖屋小五房祖屋望,善桐恐怕自己太活潑又招惹祖母說教,便沒敢再和桂含沁打鬧,住了手兩個人安安靜靜地走了一段,她忍不住心中好奇,又自忖和桂含沁熟慣了些,便問道,「我問你呀,分明那聲野丫頭不是你喊,你也明知道祖母因為那句話不大開心,怎麼你還把這事給攬到自己頭上來?」

  桂含沁不置可否,拉長了聲音長長地嗯了一聲,問,「你真想知道?」

  善桐被他吊起了胃口,一時間倒是把桂含沁當作了善梧似,不依地搗了他一拳,道,「再賣關子,我就扼你脖子。」

  桂含沁又做沉吟狀,嗯了好幾聲,才痛下決心一般,「那你告訴我,你怎麼那麼大能耐,讓那楊善溫如此切齒地恨你,我就告訴你我為什麼把事兒攬到自己頭上。」

  這件事牽扯到楊家族內**,善桐本來不大想說,可是被桂含沁這麼一勾引,不自覺就好奇起來。想了想又覺得這也不是什麼秘事,何況看桂含沁和楊善溫勾肩搭背似乎很是親熱,如果自己把事情一說,桂含沁知道楊善溫是個什麼貨色,倒也是件好事。便一口答應下來,笑道,「嗯,行,我一會告訴你!」

  「你看啊,三妞。」桂含沁就壓低了聲音,善桐耳邊道,「那時候大家也不熟絡,要說心底話呢也難,要是誰來說個笑話,氣氛一下活泛開了,你也開心我也開心,大家豈不是都開心起來了?」

  見善桐點了點頭,他又續道,「正好河面上現成事兒,不大不小,稍微賠個不是,姨婆老人家開心了。你呢回幾句嘴我再回你幾句,氣氛也活泛了,大家好說話了,這不是好事嗎?可你能不能指望許家那位大少爺來和你賠不是呢?」

  想到許鳳佳那傲氣外露樣子,善桐不禁咯咯笑道,「指望他?」

  「這就是了。」桂含沁一拍善桐肩膀,「他不說,那就我來說嘛。一聲不是,咱賠得起!」

  他豪氣地一揮手,好像這賠出去不是,是真金白銀,而他卻是豪闊巨賈似,即使賠出千萬個不是,也都不話下。

  善桐略略皺眉,想了半日,都進了祖屋,才囁嚅道。「可賠不是,畢竟是沒臉事……」

  「臉?臉值幾個錢呀,」桂含沁又扮了個鬼臉,祖屋內隱隱輝映燈火映照下,他臉上神色一瞬間竟烙進了善桐眼底,讓她不禁怔住,心中有無數話,似乎又說不出來。只覺得這一刻,這個年紀不大小哥哥,臉上神色複雜,竟似乎並不下於母親。「我早就不要臉了,我告訴你三妮,有時候,咱就不能太要臉!」

  撂下這句話,他一掀簾子把善桐帶進屋裡,臉上一下又堆滿了笑,甜甜地叫了一聲,「外姨祖母——我把三妞送回來了——」

  屋子幾個人頓時都看了過來,善桐先還迷迷登登,叫祖母一望,頓時又回過神來,趕忙上前依偎到祖母懷裡,奶聲奶氣地問,「祖母,能開飯了嗎?我餓!」

  她看了桂含沁一眼,忽然想到他和桂含春那幾句對話,心中無限思緒一閃即逝,不知不覺間,便脫口而出,「含沁哥,你今晚這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