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我的鴕鳥先生 > 第50章 這是直線,還是個圓(5) >

第50章 這是直線,還是個圓(5)

  他的身體輕微地顫抖著,在她的擁抱下,他漸漸平靜下來,身子倚靠在她的懷抱裡,閉上了眼睛。

  顧銘夕沒有對龐倩說顧國祥找他聊了些什麼,他說不出口,因為那實在是太屈辱了。他放任自己躲在龐倩的小房間裡,享受著她沉默的關心和擁抱,儘管知道這個擁抱與情慾無關,顧銘夕也甘之如飴。

  他已經好幾個月沒見到父親了,從他和李涵搬回金材大院,顧銘夕就沒有與顧國祥見過面。再次見到,他的心情十分複雜。

  晚上和父親單獨吃飯,顧國祥掏出一個信封,說:「銘夕,爸爸不在你身邊,這裡是一萬塊錢,你要是想吃點什麼,玩點什麼,就自己去買。你長大了,爸爸照顧不到你,你自己要懂得照顧自己。」

  然後,不顧他的反對,顧國祥已經把錢塞進了他的書包裡。

  顧銘夕有點感動,可接下來顧國祥對他說的事,匪夷所思,直接令他寒了心。

  顧國祥用的開場白是:「銘夕,你想讓爸爸回家嗎?」

  想,當然想。

  顧銘夕本來正低著頭、腳趾夾著筷子專心吃飯,聽到顧國祥的問題後,他抬頭看他,問:「爸爸,你願意回家嗎?」

  顧國祥點起了一支煙,又摘下鼻樑上的眼鏡擱在桌上,看著桌對面的顧銘夕,真的已經是個英俊的大小伙子了。顧國祥捏一捏鼻樑,說:「爸爸當然想回家,爸爸也捨不得你和你媽媽。只是現在……爸爸希望你能幫一個忙,回去勸一下你的媽媽,只要她能答應這件事,爸爸以後就會一直陪在你們身邊,從前的事,我們一筆勾銷,再也不提。」

  顧銘夕疑惑地問:「什麼事?」

  然後,顧國祥就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顧銘夕。

  他決定再生一個孩子,不管男女,生下來以後,他會給孩子的生母一筆錢,那個女人承諾永遠不會回來看孩子。顧國祥說,他會把孩子帶回家,由自己和李涵一起把他撫養長大。孩子的戶口就落在顧國祥和李涵名下,因為他們有生二胎的指標,只要有了這個孩子,顧國祥就保證再也不會犯以前犯過的錯。

  他會回歸家庭,一心一意地對待妻子和孩子,再也不會有二心。

  聽著聽著,顧銘夕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的父親居然理直氣壯地認為,李涵會願意撫養他與外面的女人生的小孩,只因為他願意回家。在顧國祥的思維裡,他和李涵之間還有感情,在有了一個延續他血脈的健康小孩後,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既往不咎。也許這真的是男權思想在作祟,顧銘夕看著自己父親毫無愧疚的面容,他侃侃而談,口若懸河,似乎還覺得這個辦法完美又合理。

  顧銘夕問:「爸爸,為什麼你要來找我?為什麼,你不直接去找媽媽呢?」

  「我以前和她提過一次,她不答應。」顧國祥似乎難以理解李涵的固執,「我和她講,孩子我是生定了,不管是和誰生,我必須要再生一個小孩。如果你媽媽能接受這個孩子,那我們一家四口就好好過,我也不會來虧待你,以後你要找工作、找對象,結婚需要房子,我都會幫你解決。但是你媽媽就是不能接受我的提議,如果是這樣,我和她就只能離婚了,離婚對我、對她、對你,都沒有好處啊!尤其是對你,銘夕,我和你媽媽說,她就算不為自己想,也應該為你想,離開了我,你將來該怎麼辦?」

  聽完這樣的一番話,顧銘夕只給了顧國祥這樣一個回答:「爸爸,對不起,這件事,你還是自己找媽媽談吧。我尊重媽媽的意見,只要她答應,我不會多一句話。」

  聽他這樣說,顧國祥沒有再說什麼,吃完飯,他開車送顧銘夕回金材大院。顧銘夕下車後,顧國祥下來幫他背上了書包,問:「最近學習忙不忙?」

  顧銘夕說:「還行。」

  「上學期期末考年級第幾?」

  顧銘夕低下頭:「十二。」

  「怎麼退步這麼多!」顧國祥歎了一口氣,看著兒子年輕英俊的臉龐,忍不住伸手撫了撫他的頭髮,「明年就要高考了,你要努力。」

  顧銘夕點點頭,顧國祥低頭間又看到顧銘夕身側那兩條空垂的衣袖,彷彿被刺痛了眼,狠狠地別過了頭去。

  「爸爸走了,你和媽媽要是有事,就給我打電話。」說完以後,他上了車。

  顧銘夕站在路邊,看著父親的車匯入了街上的車流,很快就消失不見。

  他突然意識到,他的父親,也許再也不會回家了。

  2002年是世界盃年,這一屆杯賽在日韓舉行,中國隊創紀錄地打入了決賽圈,對球迷們來說,不用日夜顛倒看球賽,又有中國隊的比賽,簡直就是千載難逢的饕餮盛宴。

  六月,球賽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龐倩在球館裡練球時,一直心不在焉,她的視線總是往不遠處的謝益身上瞟去。謝益穿著一身中國國家隊的白色球衣,真是白衣似雪,襯得他眉目如畫,俊雅無雙。

  鄭巧巧往龐倩腦門上丟了個乒乓球:「別看啦!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龐倩顛顛地跑去撿球,回來後挽著鄭巧巧的胳膊小聲說:「謝益今天好帥。」

  「謝益天天都好帥。」鄭巧巧拍子指指場外,「喏,你家顧銘夕也好帥。」

  龐倩嘿嘿地笑:「那是,我家顧銘夕一直都是個大帥哥。」

  顧銘夕在等龐倩練完球一起回家,正低著頭在背英語,鄭巧巧佩服得五體投地,轉頭看看龐倩一臉無知無覺的樣子,咬牙說:「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龐倩不解:「你說什麼?」

  「我說你碗裡滿滿的肉不吃,非要盯著鍋裡的肥肉。」

  龐倩奇怪地看著她:「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都聽不懂,我不喜歡吃肥肉。」

  鄭巧巧懶得去理她了。

  大傢伙兒練完球,謝益走到場邊收拾東西,看到龐倩在幫顧銘夕背書包,突然說:「螃蟹,週六晚上中國打巴西,你到我家來看球啊。」

  龐倩一下子有些懵,結結巴巴地問:「幾、幾點鐘?都、都有誰啊?」

  謝益報了幾個班裡男女生的名字,說:「晚上八點半。」

  龐倩受寵若驚,剛想點頭答應,顧銘夕開了口:「太晚了吧,看完都快十一點了,女孩子這麼晚回家不安全。」

  龐倩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心裡很糾結,謝益立刻說:「那顧銘夕你一起來吧,看完了,我讓我家司機送你們回家,你和螃蟹是住一個小區的吧。」

  顧銘夕疑惑地看著他,謝益已經背起了包,說:「那就這麼說定了,螃蟹認得路,到時候早點來,我在院子裡搞個燒烤派對,吃飽了晚上一起看球。」

  說完,他朝龐倩擠擠眼睛,手指甩著自行車鑰匙就愉快地跑了。

  龐倩看看顧銘夕,問:「你會去嗎?」

  顧銘夕反問:「你想去嗎?」

  龐倩臉紅了:「廢,話。」

  顧銘夕說:「那我陪你去好了,我不放心你晚上一個人回來。」

  龐倩立刻就笑了:「我就知道,顧銘夕你最好了!」

  週六下午,面對攤了一床的衣服、裙子,龐倩的腦子始終處在亢奮的狀態。

  她有時候會想,自己對於謝益來說,是不是有些特別?

  首先,她與他一個小學、一個初中、一個高中,就與他做同學這一點來看,在他身邊所有的女生裡,龐倩是時間最長的一個。

  其次,是謝益教會了她打乒乓球,還讓她進入了乒乓球隊。初中時,謝益組織一些週末活動,比如溜冰啊,去遊藝廳打遊戲啊,爬山啊等等,都會叫龐倩一起參加。高中時,他甚至會邀請她去他家裡玩。

  最後,就是只屬於龐倩和謝益的那一點點小秘密了。

  第一次,是她對他說,想聽他拉小提琴,謝益本來都不打算參加文藝匯演的,卻因為她而決定登台。

  第二次,是上海漫展,謝益熱情地帶龐倩去找那些漫畫家玩,還請她們幫龐倩畫簽名畫,他與她合影時,還曖昧地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第三次,是因為顧銘夕,謝益幫龐倩跟蹤顧銘夕到了鯊魚燒烤店,又回過頭去學校裡接她。那天晚上,被顧銘夕氣得半死的龐倩,在謝益面前狠狠地哭了一場,謝益把她送回家,安慰她說,放心,原來的顧銘夕一定會回來的。

  後來,顧銘夕真的回來了,因為這件事,龐倩感覺自己和謝益的關係又進了一層,兩個人同班以後,聊的話題越來越多,謝益和肖郁靜練琴時吵架的事,他都會說給她聽。

  龐倩翻遍了自己的衣櫃,挑出了一條最漂亮的連衣裙,白底小碎花,裙擺還綴著荷葉邊。她換上裙子站在穿衣鏡前,翩翩地轉了一個圈,想像著這樣的自己落在謝益眼裡,算不算清純美麗。

  換好衣服,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出門,往公交車站走時,她問顧銘夕:「喂,我今天好看麼?」

  顧銘夕看她一眼,點頭:「好看。」

  龐倩抿著嘴嗤嗤嗤地笑了,大著膽子對顧銘夕說了自己的一個計劃。

  她說:「顧銘夕,我打算向謝益表白了。」

  顧銘夕站住了。

  龐倩又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他:「怎麼了?」

  顧銘夕問:「你打算,怎麼表白?」

  「就是和他說,我喜歡他咯。」龐倩笑吟吟的,「反正,都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和他說過這樣的話了,多我一個,也沒什麼。」

  她負著手跳躍著回到顧銘夕身邊,仰著臉說:「謝益期中考是全班第一,成績考得特別棒,我覺得下個學期他很可能會調整到你們班去。到時候,我就和他不是一個班啦,而且高三生都不需要去球隊練球了,我和他就沒什麼機會碰面了,就算他拒絕了我,也不會多尷尬。我只是想,喜歡了他這麼多年,總得給自己一份交代吧。」

  顧銘夕低頭想了下,說:「雖然謝益聽過許多次,但是你卻是第一次說吧。」

  「嗯?」龐倩不懂,「什麼第一次說?」

  「對一個男生說『我喜歡你』。」

  「啊,對啊。」龐倩終於紅了臉,飛快地用手摀住了臉頰,「噢,顧銘夕你好討厭啊,你這樣說,我都緊張了呢!」

  那就打消這個念頭吧,他想。

  他們站在街邊,偶有行人、車輛經過,太陽很烈,顧銘夕額頭的汗順著臉頰滑了下來,他突然聽到龐倩說:「要麼,顧銘夕,你幫我練習一下?」

  他奇怪地看著她:「練習?」

  「對,我把你當成謝益,把我想對他說的話,先對你說一遍。」龐倩羞澀地說,「其實我在家裡已經對著鏡子練習過好幾次了,但是如果面對真人,肯定還是會緊張的……」

  他突然打斷她,說:「好啊。」

  「嗯?」

  「我說,好啊,我幫你練習。」顧銘夕的嘴角漫著微笑,語氣既認真又像是在開玩笑,真真假假的叫龐倩分辨不清。他說,「好歹,也有些女孩子對我表白過,我肯定比你有經驗。」

  他這樣講,龐倩反而退縮了:「噢!不行,你一定會笑我的。」

  他很溫柔地說:「我不笑你,我可以指導你,告訴你,男孩子更願意聽到怎樣的話。」

  「真的嗎?」龐倩猶豫地看著他:「現在?在這裡?」

  顧銘夕點頭:「對,現在,在這裡。」

  她又摀住了臉:「不要了吧,好怪啊。」

  「是你自己先提議的。」顧銘夕低聲說,「你要是覺得奇怪,可以閉上眼睛。」

  龐倩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她真的閉上了眼睛。

  她站在顧銘夕的面前,穿著小碎花的連衣裙,背上背著一個帆布雙肩包,腳上是一雙白色涼鞋。她的長頭髮在腦後挽了一個髮髻,插了一根筷子似的髮簪,顯然,算是經過了精心的打扮。

  顧銘夕看著她微紅的臉龐,鼻樑上的小汗珠在太陽下閃著光,他聽到龐倩小聲地開了口:「謝益,我想告訴你一件……」

  「噗。」顧銘夕突然笑出了聲,龐倩睜開眼睛懊惱地瞪他,還伸手往他腰上擰去:「你說了你不會笑我的!你又笑!」

  顧銘夕躲著她,連連討饒:「抱歉抱歉,請你暫時換掉名字好嗎?這樣子我會笑場。」

  「換掉名字?」龐倩說,「可是,我本來就是要對謝益說的呀。」

  「那你可以不說名字。」

  「那樣會好怪!」

  「要麼,你先試著叫我的名字?」顧銘夕試探著說,「到時候,把名字換一下就行了。」

  龐倩噘著嘴看了他一會兒,終於又閉上了眼睛,她醞釀了好久,緩緩地開了口,「我想告訴你一件事……顧銘夕,我喜歡你。」

  ——嗯,龐倩,我也喜歡你。

  龐倩就這麼閉著眼睛站在顧銘夕面前,緩慢地,投入地,說著她想對另一個男生說的話。那些青澀的、酸甜的過往,有許多,都是顧銘夕陪著她一起經歷過的。

  街上車水馬龍,汽車的鳴笛聲時不時地傳進他們的耳朵裡,行人走過他們身邊時,會往顧銘夕身上瞟一眼。這個少年穿著短袖T恤,有著高高的個子,寬寬的肩膀,還有一雙大長腿,但是他沒有手臂。他就像一棵挺拔的樹,站在那個年輕女孩的面前,看著她閉合著的纖長睫毛,聽著她心裡的故事。

  「小學時,我就注意到你了,你每一年都會上台進行小提琴演奏,穿著很帥氣的小西裝,那時候我就覺得,你很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