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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為你擋下的一發子彈

  路燈剛剛熄滅,城市從喧囂到了安靜,從安靜到了甦醒,這個世界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秋日的太陽依舊升起,勤勞的環衛工人依舊早早地上班,工薪一族仍然擠著地鐵公交匆匆地拿著早餐。

  可誰知道這個不眠之夜,發生了多少暗流湧動的重大事件。陰謀與戰爭,在人們熟睡中進行,隱蔽戰線的較量,無聲之處,最是激烈。

  在這個安靜的黑夜裡,發生了太多事:潘家明對袁天任發起了“組合拳”般的威脅攻勢;袁曉燕被綁架;袁天任放棄了抵抗,終止了應急銷毀程序;霍敏證實了密鑰失竊,查出了孫德志被半路攔截;“修羅”和車田浩二浮出了水面;為扭轉正邪攻守逆勢,李正陽緊急組建特別調查小組,霍敏臨危受命……

  天亮了,潘家明就要拿到可以再度啟動銷毀程序的優盤,車田浩二就要將密鑰送走。

  天亮了,霍敏為首的特別調查小組該如何應對這個局面。

  這一切的關鍵,都在袁天任身上。

  袁天任走在秋風之中,他比孫德志出門的時候還早些,他踩著一夜飄落堆積的銀杏葉,心中想,孫德志前天早上,是不是也和他一樣的心情,面對著一樣的處境。

  袁天任已經走到了錦城藝術館。錦城藝術館是個歐式設計、具有巴洛克風格的建築,頗具西方美學的大格局感。藝術館背後的茶餐廳好像叫什麼“會友食坊”。

  袁天任穿著女兒送給他的毛呢大衣,大衣是修身長款,很襯托他的學者范,他的手臂之下,夾著一個大大的信封,信封並非扁平狀,中部反而有突起——裡面是一個首飾盒大小的盒子。這個盒子裡裝的,自然是“深海”密鑰的銷毀程序應急啟動優盤。這是反竊密的最後一道保險。

  錦城藝術館門口有一片空地,空地不大,早晨這個時候,有許多晨練愛好者。來錦城藝術館的遊客有點多,早早地就在售票口排起了長隊。藝術館的看門大爺,打開了緊鎖的門,來自世界各地熱愛錦城藝術的擁護者魚貫而入。

  潘家明怎麼還不現身?

  袁天任有些著急了:“啊,對了,他約的是那個什麼茶餐廳。”袁天任立刻向茶餐廳走了過去。在他前面,是排隊入場參觀錦城藝術館的人們。

  “嘿,別插隊啊。”一個留絡腮鬍的胖子喊袁天任。

  “不,不,我不是要進去……”他正要給人解釋。

  忽然有人拍他肩膀。

  “叔叔,我買到藝術館的票啦!”這聲音真是充滿愛啊。

  袁天任轉過頭,就看見了潘家明。

  “你……”袁天任正要說話,潘家明一把抱住他的肩膀,將他攬了過來。“叔叔,走,我們喝早茶去。”他微笑著向前面排隊的遊客說道,“謝謝,借過借過。”

  袁天任肺都要氣炸了,一想起潘家明對女兒使用的各種骯髒手段,他恨不得一刀捅死他。這王八蛋還跟沒事兒人一樣和他說說笑笑。

  他被潘家明攬著,走到藝術館售票處背後的一個小角落裡。那裡初升的陽光無法照見,稍微有些陰冷。“狗賊,快放了我女兒。”

  潘家明轉過身,笑道:“叔叔,別急。我要的東西帶了嗎?”

  袁天任的眼神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腋下的信封袋子。潘家明伸出手來,一把就要奪過。袁天任抓住了袋子,死死不放:“我要確保我女兒安全。”

  潘家明冷笑道:“盜亦有道,這個你放心。”

  袁天任恨恨道:“對你這種陰險小人,還說什麼放心!”

  “拿來!老傢伙!”潘家明手上發力,將袁天任差點扯了個踉蹌。

  潘家明看著袁天任,忽然雙目中多了些深情:“我會保證曉燕安全的。不過是各為其主,但我還是愛她。”

  “你撒謊!”

  “信不信由你。”潘家明收起了眼中的深情。

  他自小被吸納入“修羅”組織,演技、謊言、算計、陰謀,是他成長中的全部。他為了拿下袁天任而接近袁曉燕,這麼長時間裡,他自己都說不清楚,是否對袁曉燕有過真情。袁曉燕天真、善良、陽光,差一點就融化了潘家明內心的千年寒冰。潘家明也在無數個同床共枕的夜裡,對自己說,自己和她的男歡女愛不過是為了完成任務。人在一起久了,或多或少,會有些影響吧。“修羅”的頭目敏銳地察覺到了潘家明情感上的變化,他只能是一個工具,絕對不能有感情。為了斷絕他的念想,組織要求他在一次聚會之後,給袁曉燕的飲料裡放入了迷藥,他身後是兩名邋遢、齷齪、拿著照相機的白人男子,他把他們二人與昏睡的袁曉燕獨自留在了屋內,他在門外抽著煙,聽著室內撕心裂肺的聲音,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不用說,迷藥事件之後,潘家明又扮演起了拯救者的角色,他非但不嫌棄她,還竭力保護她,袁曉燕甚至覺得潘家明就是他的一切。

  “但我還是愛她。”潘家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自己都在問自己是不是真的。

  這世界上最可憐的事,莫過於自己都懷疑自己。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潘家明拿到信封的那一瞬,內心一陣狂喜,終於完成了任務,他眼神裡的貪婪和狡詐再也不用偽裝。他將獲得一筆天價的酬金。“要不是老子幫忙,日本佬哪裡能得手?”他說的,自然是車田浩二。

  他在信封口袋裡檢查了一下,暗中觀察了袁天任的表情。袁天任膽子再大,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女兒開玩笑。現在,啟動應急銷毀程序的優盤已經拿到了他的手上,他可以功成身退了。

  他忽然轉過頭,看著袁天任,說道:“叔叔,您是一個好父親。”

  袁天任幾乎被這句話打垮了,他顫抖著:“不,如果我多關心她一點,就不會……就不會……”他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潘家明走了,走得很決絕。只留下袁天任獨自一人站在熙熙攘攘的遊客之中。

  這場沒有硝煙的戰鬥似乎已經宣告結束了。

  錦城的銀杏很漂亮,在銀杏樹下有很多長椅供遊客休息,袁天任坐在長椅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身後已經多了一個人影。

  那人影輕輕拍著袁天任的肩膀。袁天任抬起頭來,迎著銀杏和陽光,他瞇起了眼睛,不過仍然察覺到是誰來了。

  “你來了?”袁天任問道。

  “對。”來者的聲音很年輕。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年輕,他沉穩又散發著朝氣,篤定又敏銳得很。

  袁天任看著他,這個昨天跟隨李正陽前來的小年輕,負手而立,給他一種難以名狀的信心。這年輕人看著潘家明離去的方向:“他跑不了。袁所長,我會還你一個公道。”

  來人正是霍敏。

  霍敏看著天空,像在等待著什麼。

  潘家明已經走得有些遠了,他遲遲不動,這是怎麼回事?

  忽然霍敏的手機響起,一段視頻跳了出來。袁天任欣喜若狂,視頻裡他的女兒袁曉燕在幾名特警的保護下,從一個居民樓裡走了出來。

  早在2個小時前,陸晨率先抵達330所,發現銷毀程序已經終止,他迅速向霍敏和李正陽報告了情況。霍敏立刻面見了袁天任,霍敏向袁天任表示,要想救出袁曉燕,就要調開潘家明,而袁天任必須在這個計劃裡充當誘餌,用一枚假的應急優盤,去和潘家明交易。

  潘家明動身離開住處之前,頂級黑客羅珊珊就已經通過潘家明的手機鎖定了他的位置,特警神兵天降,迅速解救了袁曉燕。袁曉燕沒有受傷,只是昏睡了過去,潘家明甚至沒有使用繩索,好像生怕勒傷了袁曉燕。

  袁曉燕已經確認安全,袁天任的問題得到解決,要不要現在解決潘家明?

  在這個問題上,特別調查小組裡發生了爭議。

  “既然潘家明已經上鉤,那就讓他繼續往下走,等他和車田浩二交接優盤的時候,一網打盡!”胡飛將一邊緊跟潘家明,一邊對著對講機。

  羅珊珊反對這個方案,那枚應急優盤畢竟是假的,如果中途被潘家明發現,那兩個目標都將失控。

  “不,潘家明不會和車田浩二碰頭。”霍敏推斷道。

  陸晨問:“為什麼?”

  “間諜犯罪有別於其他一般刑事犯罪,匯攏聚集容易被一網成擒,他們使用的是‘孤狼戰術’。潘家明的任務,只是終止銷毀程序,為車田浩二充當‘二傳手’,我們想當然地認為他需要和車田浩二交接,其實潘家明只需要保證這個應急優盤被毀掉,程序被終止,車田浩二手裡的密鑰恢復原有的價值,他不需要和車田浩二匯合!”

  霍敏拿起了對講機,發出了一個清晰的指令:“行動!”

  袁天任聽見錦城藝術館的方向傳來一陣騷動。霍敏快步跟了過去。他知道兄弟們已經開始對潘家明實施抓捕。

  霍敏剛跑了幾步,一道冷光閃過,他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這不是警用的手槍,換言之,潘家明在作困獸之鬥。人群開始四散,藝術館前面的廣場開始混亂。

  “不對,槍聲根本不是來自潘家明。”他辨明方向。

  一名黑衣男子隱蔽在藝術館正東方向的一個樓台之上,沖正在抓捕潘家明的陸晨等人開槍。

  有人接應潘家明。

  霍敏衝了上來,他對耳機裡喊:“陸晨,帶人跟上胡飛將,拿下狙擊手。珊珊和剩下的人,跟我來,潘家明要跑。”

  “是!”

  潘家明已經亡命徒般地在人群中奔跑,他不顧一切地衝撞、拉倒迎面而來的人群,此刻他已經無法保持優雅,幾如喪家之犬。

  錦城藝術館背後有一條散步綠道,從正西方向的正席路可以直接抄近路攔截。霍敏閃身鑽入正席路,分兩頭攔截潘家明。潘家明急促地呼吸,拼盡全力地奔跑,他對自己的體能很有信心。跑著跑著,他忽然腦子一轉,他的任務就是毀掉這枚可以啟動銷毀程序的優盤啊。他放下信封口袋,一腳用力將裡邊的優盤砸得粉碎。

  他自以為得手,無論自己是否落網,車田浩二依舊可以完成組織交代的任務。他提腳又要跑,忽然一陣風從面前撲過,霍敏趕到了,在橫路之上,他衝了出來,將潘家明撲倒在地,二人扭打起來。

  羅珊珊率人趕到,正好目睹這一驚險場面,她心中道:“這霍敏平日文藝得很,沒想到發起狠來,居然是玩命的!”

  正當霍敏就要銬住潘家明時,驀地一陣馬達轟鳴,一輛機車飛速而至,車上騎手戴著厚重的頭盔,閃電一般從灌木中穿出,車頭直衝霍敏而來。

  羅珊珊衝前排的幹警大喊:“把槍給我!”她接過警用手槍,一個箭步衝了出去,舉槍,瞄準。槍口發出乾脆的聲響。這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女生,竟然如此神勇!

  那潘家明應聲而落,這一槍之威,使得騎手車頭偏了一點,但余速不減,直直向綠道旁的護欄衝撞而去。羅珊珊和霍敏對望一眼,二人頓生默契。

  霍敏上前正要按住潘家明,潘家明手臂中彈,血流不止,霍敏冷冷道:“我說過,要給袁家父女一個公道!”

  潘家明惡狠狠道:“去你媽的公道。”他手中多了一支象牙手槍,這種貼身手槍最是難防,只有一把梳子大小,只能裝填兩枚子彈,卻可以順利通過任何安檢金屬掃瞄。它槍身的撞擊力不夠,射程有限,只能用於近身暗殺使用,是當前各國間諜、特工喜歡攜帶的一種隱蔽武器。

  “見鬼去吧!”潘家明大喊。他終於等到了機會。

  “當心!”羅珊珊施救不及,撲向霍敏,將他重重推出,這一發子彈正中羅珊珊肩頭,她的手槍甩了出去,她痛得幾乎暈厥。潘家明再次舉槍,對準了羅珊珊的頭,最後一發子彈,勢必要將羅珊珊徹底釘在地上。

  “啪——”槍聲幾乎震聾了潘家明的耳朵!他看見了霍敏憤怒的臉。霍敏在倒地的一個轉身後,迅速抓起了羅珊珊拋落的手槍,在潘家明射擊羅珊珊的前一秒,他打中了潘家明握槍的手。這真是生死毫差!

  “帶我走!”潘家明嘶吼著,他忍著劇痛,奔向那機車騎手。二十步、十步……

  “啪——”霍敏開槍了,擊中潘家明腿部,他倒了下去,用力向同伴爬過去。那機車騎手已經再次發動了機車。

  “帶我走——我不想坐牢。”他抓住了機車騎手的褲腿。

  “求你,帶我走!”潘家明乞求道。

  機車騎手抓起匕首,一把推入了潘家明的喉嚨:“組織會善待你家人。”潘家明那絕美的臉龐已經沒有了血色,他用雙手捧住喉嚨汩汩而出的鮮血,鮮血帶走了他的全部力氣,他像爛泥一樣癱倒,他拼著最後一口氣,拿出一個視頻傳訊器,按下發送鍵,將霍敏追擊機車騎手的身影發送了出去。他就算是死,也要告訴同伴,不要放過霍敏!他知道,他的這位同伴一定會替他報仇。這世界上,只有“他”會真心待他。

  機車絕塵而去,霍敏不再追擊,返回查看羅珊珊的傷勢。

  “羅珊珊!快,呼叫救護車!”霍敏心中亂成一團。他判斷錯了,這潘家明不是孤狼,來接應他的人還不少,這是他第一次指揮特別調查小組作戰,就犯了輕敵的大忌。他腦門一跳:陸晨和胡飛將帶人去收拾第一名接應潘家明的狙擊手,他們有沒有遇險?

  “陸晨,陸晨,呼叫陸晨!”

  “收到!”對講機裡傳來夾雜電磁的聲音,是胡飛將:“狙擊手已經搞定。”

  霍敏鬆了一口氣,陸晨問:“怎麼樣,你和我女神也搞定那小王八蛋了吧?”

  霍敏一陣自責:“嗯,搞定了……你……快來醫院吧。”

  警車和救護車飛速馳往最近的軍區醫院。在救護車上,羅珊珊臉色因失血而慘白,醫生緊急搶救。霍敏喊:“羅珊珊,你可別有事兒啊。”

  她緩緩睜開眼:“怎麼了?”

  “陸晨非打死我不可!”

  羅珊珊慘然一笑:“死不了。人抓住了吧?”

  霍敏一陣苦笑,這女孩兒真是強大得很。

  慌亂的醫院過道裡,羅珊珊的擔架車快速推動,她睜開眼,醫院天花板的白熾燈,有些刺眼。羅珊珊中的這一槍,再矮一點就正中心臟。手術室的紅燈亮著。霍敏和眾人坐在外面。就在這時,霍敏的手機響了。

  李正陽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怎麼樣?”

  霍敏道:“唉,壁虎斷尾,潘家明死了。”

  李正陽道:“別喪氣。”

  “羅珊珊怎麼樣了?”

  霍敏道:“剛進手術室。”

  李正陽頓了一頓:“這幫王八蛋!”

  一陣車輪和地面劇烈摩擦的聲音,陸晨一個甩尾,將車扔到了急診室門口,衝了過來。

  “搞什麼飛機啊!莫名其妙的行動,把珊珊弄成這樣!”陸晨大喊。

  霍敏道:“現在敵人確確實實逼上了袁天任,應急優盤差一點就落到敵人手中,密鑰還沒有追回,怎麼叫莫名其妙!”羅珊珊是和霍敏搭檔的時候受的傷,直接點說,她是保護霍敏受的傷,他內心本就難受。

  陸晨暗戀羅珊珊多時,他心痛如絞,在霍敏的記憶裡,這個樂天派的陸晨,似乎從來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那你說現在什麼情況?”

  霍敏道:“敵人有備而來,潘家明這條線是擋住了,可是密鑰仍然在車田浩二手裡。”

  陸晨大聲道:“敵人有備而來?那為什麼我們不先部署、再行動!”

  霍敏再也按捺不住:“我他媽是神仙啊!”

  “霍——組——長,咱們就這幾個人,幾條槍,怎麼解決這麼大的問題?”

  霍敏直接給他頂了回去:“怕死就不要幹警察!”

  “這他媽哪兒是孤狼!你怎麼判斷的?這是集團作戰啊!”陸晨直指霍敏判斷失誤。

  “那又怎麼樣!潘家明和車田浩二根本就沒有接頭,他們兩線行動,只有抓住潘家明才能摸出車田浩二啊!”

  陸晨喊道:“要不是你,珊珊就不會受傷!行動要經過腦子啊,小組長!”

  霍敏激動道:“夠了,有什麼我來扛!”

  陸晨咄咄逼人:“你扛不了!”

  霍敏正色道:“警員530801!不用你來教我做事!”霍敏畢竟是上級,這是紀律部隊,必須服從命令。

  陸晨盯著霍敏:“你!”

  “這是醫院,這位先生,請安靜些。”一名護士走了過來。

  胡飛將都看不下去了,他簡直沒有想到這個平日頑劣不羈的陸晨,對羅珊珊有這麼澎湃的情感。胡飛將來打了個圓場:“要是不行動,潘家明這條線確實也斷了,我們等不到他和車田浩二匯合。他的任務目標,只是阻止銷毀程序,為車田浩二爭取時間。”

  “老胡,你別幫他說話!”陸晨橫了胡飛將一眼,他二人剛剛和狙擊手搏命而戰,相互配合掩護,建立了戰場上的友誼,連稱呼都改了。陸晨一甩衣服,轉身出門。

  醫院過道裡,白光燈照映下,是霍敏義憤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