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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前半夜沒過,吳江就頂著一張神情怪異的臉來報告,阿史那蘇烏在六韜院等著見蕭瑾瑜。楚楚陪蕭瑾瑜來到六韜院的正堂,一眼看見堂裡的三個人,才恍然明白吳江那是張想笑又不敢笑的臉。

  薛茗一動不動地僵站在一個漆黑的角落裡,懷裡緊緊貼著一個身形瘦小,還在瑟瑟發抖輕聲嗚咽的紅衣女子,阿史那蘇烏就黑著臉坐在廳堂的正中央,脖子上的四道血印子很是顯眼。

  蕭瑾瑜一時也沒明白,看著阿史那蘇烏脖子上的抓痕輕皺眉頭,「怎麼回事?」

  「撓的……」阿史那蘇烏沒好氣地往薛茗站的角落裡丟了個白眼,「我跟薛太師剛客氣了兩句,薛大人就讓一個小丫鬟借送茶的空給我塞了個紙條,上面就寫了『照皋齊』三個字,我以為是個人名,拐彎抹角地跟薛太師打聽,把我腸子快拐斷了都沒問出個屁來……」

  阿史那蘇烏深深喘了口氣,才接著道,「後來吃飯的時候我借上茅廁的空在薛府裡溜躂著找,結果在一個偏僻小院裡聽見有女人哭得撕心裂肺的,還有薛大人的聲音,我就進去看,一進去就看見薛大人和這女人拉拉扯扯的,這女人的衣服還被扯掉一半,我以為薛大人……」阿史那蘇烏嚥了口唾沫,「就一腳踹他屁股上了,然後這女人撲上來就撓我……薛大人說安王爺找的就是她,我就揪著她見薛太師去了,拍著桌子要把她帶走當牛做馬,薛太師挺爽快地就給我了,還讓薛大人跟著我的馬車送我回來,我搞不清楚薛太師這是什麼意思,反正你要的人我給你帶回來了。」

  其餘的話蕭瑾瑜都明白得七七八八,只有一件,蕭瑾瑜皺著眉頭看向薛茗,「照皋齊是什麼?」

  杵在牆角的薛茗忍不住遠遠地白了阿史那蘇烏一眼,硬生生地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熙、皞、齋。」

  蕭瑾瑜臉一黑,楚楚及時摀住了嘴才沒「噗」地笑出聲來,阿史那蘇烏鐵著一張臉瞪了回去,「誰他媽讓你挑這麼個破地方!不知道老子是突厥人嗎!」

  薛茗僵硬地拍了拍懷中被阿史那蘇烏兩聲大吼嚇得一陣哆嗦的女人,明明很想掐著阿史那蘇烏的脖子吼回去,可看著縮在他懷裡不停發抖的人,聲音有意地輕柔了幾分,「那是我娘生前住的地方,我打聽到她的時候她就在那,我有什麼辦法……我本來就是按王爺說的,給大汗送了個信,就沒多管,結果我悄悄去大堂看了幾回,大汗都在跟我爹東拉西扯沒個完,扯著扯著還吃上了,我還以為大汗是有什麼計策……」

  阿史那蘇烏乾咳了兩聲,轉頭看向一旁水缸裡養的幾尾錦鯉。

  薛茗皺眉看著懷裡又小聲哭起來的女人,聲音又輕了一重,「我怕耽擱久了人就不在熙皞齋了,就過去看看,結果撞見一個臨時借來幫忙的下人欺負她,我把那人轟了出去,看她嚇得不輕就哄她……」

  薛茗抬眼看向阿史那蘇烏,沒好氣地道,「還沒哄好呢,大汗就一腳把門踹開,又一腳把我踹開了……漢人女子什麼時候都明白知恩圖報這個理,沒撓死你不錯了。」

  阿史那蘇烏重重地清了清嗓,鐵著臉站起身來,「安王爺,你家大夫住哪兒?」

  「一心園後院。」

  楚楚趕忙熱心地補道,「就是一心一意的那個一心。」

  「……謝謝娘娘。」

  阿史那蘇烏頂著一張黢黑的臉,捂著脖子走出去之後,薛茗仍站在牆角里一動不動。蕭瑾瑜無聲歎氣,「阿史那蘇烏走了……你可以過來說話了。」

  「我不是怕那個野人……」薛茗黑著一張臉無可奈何地指了指縮在他懷裡緊摟著他的腰的人,「從上馬車她就這樣,待在沒光亮的地方還安穩點兒,好像剛才那事兒真把她嚇著了。」

  蕭瑾瑜輕蹙眉心,「她身上可有什麼傷處?」

  薛茗的臉「騰」得一紅,「我……我哪知道她身上有什麼啊!」

  楚楚看了看埋在薛茗身前的瘦小身子,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剛碰到那只緊抓在薛茗腰間的冰涼的手,女子突然尖叫出聲,拚命地往薛茗懷裡鑽,單薄的身子緊緊縮著,抖得像篩糠一樣,楚楚趕忙退得遠遠的,薛茗一陣手忙腳亂,「你……你別怕,別怕……」

  女子好不容易在薛茗的懷裡安靜了下來,低聲抽泣,蕭瑾瑜靜靜地看了一陣,想起阿史那蘇烏剛才說的話,眉心一沉,「薛茗,你先帶她到客房……楚楚,去叫顧先生來一趟。」

  「哎!」

  顧鶴年一到,不管這女子哭鬧得有多淒慘,照例把閒雜人等全轟到了外屋。薛茗僵立在房門口,一雙手緊緊地握著拳頭,聽到屋裡的哭喊聲倏然一停,薛茗直覺得心裡一揪,整個脊背頓時冰冷一片。

  屋裡靜了一小會兒,顧鶴年就推門走了出來,臉色難看得像是被人狠抽了一巴掌似的,「王爺,這姑娘是從哪兒來的?」

  蕭瑾瑜抬頭看了看緊攥拳頭的薛茗,才道,「如無意外……是前兩天在府裡自盡的那個祁公公的妹妹,祁蓮,從薛太師府上帶回來的。」

  楚楚實在比不過這兩個男人的耐心,忍不住問道,「顧先生,她是不是嚇著了?」

  顧鶴年眉頭擰了個死結,沉沉地歎出口氣,「嚇著了倒還好了,是有人給她施了一套邪門歪道的針法……」顧鶴年咬了咬牙,「現在腦子就跟兩三歲的孩子一樣了。」

  楚楚一驚,「那……那趕緊給她治呀!」

  顧鶴年緩緩搖頭,「治不了……這種下三濫的法子都是早先拿來對付敵軍的探子的,下的是狠手,一用就是一輩子的事兒,現在軍營裡都不用了,居然有畜生往這麼個小姑娘身上用!」

  驀地想起薛汝成那句話,那一刀,他也好好想想……

  蕭瑾瑜極力保持住平靜,可緊握在輪椅扶手上的手還是在微微發抖。

  薛茗緊了緊眉頭,扭頭就要走,被蕭瑾瑜一聲喝住,僵在門口。

  蕭瑾瑜的聲音裡聽不出一絲情緒,冷靜如冰,「她如今只讓你一人近身,你必須在這兒……薛府今晚還有事,你別去添亂。」

  薛茗愣了愣,像是突然想起些什麼,倏地轉過身來,錯愕地看著蕭瑾瑜,「我去熙皞齋之前看見四個家丁從後門抬進來一個東西……白布裹著,像個死人。」

  蕭瑾瑜微微點頭。

  「好……我聽你的。」

  看著薛茗有些六神無主地走進裡屋,蕭瑾瑜精神稍稍鬆了一下,剛相對顧鶴年道謝,還沒開口,胸腔裡突然竄起一陣絞痛,疼得一時無法喘息,臉色頓時青紫起來。顧鶴年趕忙從藥箱裡翻出一個小瓶,倒出一顆藥丸塞進蕭瑾瑜口中,楚楚一手扶著他,一手幫他撫著胸口,蕭瑾瑜好一陣子才緩過來,對顧鶴年輕輕苦笑,氣如游絲地道了聲謝。

  顧鶴年板著臉把那個小瓶塞到蕭瑾瑜懷裡,「別謝老朽,王爺只要能時時事事不動氣,老朽就謝天謝地了。」

  楚楚剛想替蕭瑾瑜辯駁幾句,蕭瑾瑜已恭恭敬敬地道,「我記下了……今晚恐還有一人需先生救治。」

  「王爺放心,老朽年紀大了,睡不早。」顧鶴年無聲歎了一下,「虧得今天還有件好事……王爺,吳郡王已醒過來了。」

  楚楚一喜,「太好啦!」

  「沒那麼好,」顧鶴年沒好氣地道,「這才給他養好幾天,就折騰成這樣……幸虧這小子原來是個帶兵打仗的,在死人堆裡摸爬滾打過,能忍得很,要不然都不知道他已經死了多少回了……」

  蕭瑾瑜不察地皺了皺眉頭,聲音裡一點也聽不出驚喜的意思,「多謝先生。」

  「王爺,咱們去看看他吧?」

  蕭瑾瑜遲疑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不必了……」

  楚楚陪蕭瑾瑜在六韜院歇了一陣子才回去,剛進一心園的院門就看見穆遙站在客廳門口,直愣愣地看著地面。

  穆遙裹著一身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髒衣服,上面沾著刺眼的血漬,像是在前襟上開出了一朵艷紅的牡丹花,那張一向不惹人注意的臉在門口燈籠的映照下,仍然白得像紙一樣。

  蕭瑾瑜還沒靠近,就聽穆遙沉重而乾脆地道,「十娘傷得很重。」

  蕭瑾瑜脊背上倏地一涼,臉色一下子白了下來。楚楚慌地握住蕭瑾瑜的手,「王爺,你別急……我這就去叫顧先生!」

  「娘娘,十娘想見你。」

  楚楚一愣,剛想邁出去的步子硬生生地收了回來,「見我?」

  穆遙點頭。楚楚看向蕭瑾瑜,蕭瑾瑜也輕輕點頭,楚楚這才問向穆遙,「她在哪兒呀?」

  「裡面就只有一間空房。」

  「我知道了!」

  看著楚楚迅速消失在視線裡,蕭瑾瑜才把目光投向穆遙胸前的血漬,「說吧。」

  穆遙抿了下又薄又白的嘴唇,「我醒過來的時候在一個地下刑房裡,被兩個鐵鉤穿著鎖骨吊在牆上……薛汝成就在地上折磨十娘,十娘手腳上全拴著鐵鏈子,一直看著我哭……你說不能殺他,我就只把十娘帶回來了。」

  蕭瑾瑜這才發現,沾在穆遙前襟上的血不是從外沾染上的,而是從他身體裡流出來的。

  穆遙好像絲毫沒覺得身上有兩道正在流血的傷口,輕輕皺著眉頭看向蕭瑾瑜,「你怎麼知道我會被帶到關十娘的地方?」

  蕭瑾瑜淺淺苦笑,「他的習慣……做事不做便罷,但凡做了,一定要做到極致……他下手折磨十娘,就不會只折磨十娘的身子……」

  穆遙把眉頭皺得更緊了些,點了下頭,「我守著十娘……你忙吧,十娘說,你把薛汝成捉拿歸案之前她不見你。」

  蕭瑾瑜微怔,微微點頭,「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