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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這可是我頭一回開棺驗屍,我要是驗得對,你再謝我吧!」楚楚不知道他是怎麼把一件這麼重要的事憋在心裡這麼多年的,看著他目光裡藏不住的急切,楚楚一時心疼得很,恨不得一口氣把剛才驗出來的結果全告訴他,「從屍體盆骨上看,死者死前剛剛生過孩子,應該是剛生完孩子沒多久就死了。」

  蕭瑾瑜面不改色,輕輕點頭,楚楚卻清晰地感覺到蕭瑾瑜的手微顫了一下,不由得把另一隻沒被他攥住的手覆上他冰冷的手背。

  「死者骨頭顏色正常,陪葬的銀器也沒有被砒霜一類的毒物浸泡的跡象,屍骨上沒有明顯的傷痕,經過醋蒸之後在明油傘下面看,也沒看出骨頭上有什麼傷。」

  蕭瑾瑜勉強地牽了牽嘴角,「不要緊……這麼多年了,驗不出什麼也是正常……」

  楚楚笑著撫上蕭瑾瑜強作笑意的嘴角,「王爺,你別急著洩氣,我都驗出來啦。」

  蕭瑾瑜一怔,「驗出什麼了?」

  楚楚認真地看著蕭瑾瑜,眼睛亮閃閃的,「王爺,像文美人這樣身份的人,死後下葬會陪葬多少東西呀?」

  蕭瑾瑜眉心微蹙,不知道她怎麼突然問起這個,還是輕輕搖頭,「不一定……但金器,銀器,玉器,各不得超過五件。」

  「那這些東西都是放在裹屍布外面的嗎?」

  蕭瑾瑜點點頭,「除了些穿戴在身上的飾物,其餘陪葬品都應在裹屍布之外。」

  楚楚笑起來,「那就對啦!」

  「……什麼對了?」

  「文美人的死因,」楚楚一字一句地道,「她是吞金死的。」

  蕭瑾瑜一愕,「為什麼?」

  「擱在她裹屍布外面的金器有兩隻金釵和兩枚金戒指,可又在她裹屍布裡面發現了四個金戒指,就在她肚子的位置上,這不就是被她吞進去的嘛!」

  蕭瑾瑜輕輕擰著眉頭,吞金這種死法在宮裡不是稀罕事,因為吞金之後精神恍惚,不思飲食,口吐黃水,與患胃病的反應極為相似,死相很是自然,單看屍體很難惹人懷疑,這在事事都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宮裡絕對是個倍受青睞的死法。

  可要處死一個剛剛誕下皇家骨肉的女人,還把這女人誕下的皇家骨肉隱瞞得一乾二淨,絕非尋常宮裡人能辦得到的……

  「王爺,」楚楚扯了扯蕭瑾瑜的胳膊,把他從思緒中拉了回來,「你要是想知道她是不是你娘,滴血認親不就行啦?」

  蕭瑾瑜還沒開口,就聽門外傳來兩聲乾咳,薛汝成推門進來,一邊伸出手來在炭盆邊暖著,一邊不疾不徐地歎道,「要早知王爺開棺驗屍是想查生母之事,老夫就不到皇上面前費那番口舌了……王爺既對自己的身世有疑,何不直接來問老夫?」薛汝成抬頭看了眼愣住的楚楚,「應該會比滴血認親准那麼一點兒。」

  蕭瑾瑜向來平靜的臉上鋪滿了楚楚從未見過的強烈的錯愕,楚楚緊挨在他身邊,甚至能看到他血色淡薄的嘴唇在微微發顫,「先生……」

  薛汝成像是嫌炭火不夠暖,又把手湊到嘴邊哈了兩口氣,手心手背地揉搓了幾下,才緩緩地道,「文美人死前確實誕下一子,跟王爺是同一天生辰,時辰也差不多少,不過不是王爺。」

  楚楚心裡倏地一鬆,笑著撫上蕭瑾瑜發僵的手背,「王爺,現在你能放心啦!」

  蕭瑾瑜望著靜定如故的薛汝成,努力地想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可他自己都能聽出來這會兒的聲音一點也不穩當,「既是如此,她為何會吞金而死,又為何會有人篡改她的病案記錄……還有那名皇子……」

  薛汝成輕輕一歎,順手拂了拂袖上的薄塵,像在講授文章一樣嚴肅認真又平靜自如地道,「因為文美人生的不是皇子,是皇孫。」

  楚楚一時沒轉過彎兒來,愣愣地看著薛汝成,「哪有不生兒子就能先生孫子的呀?」

  薛汝成像看親孫女一樣滿眼慈祥地看向楚楚,就差走過去摸摸她的腦袋了,「當然能啊,道宗皇后早就把兒子生好了嘛。」

  楚楚這才回過神來,驚得下巴差點兒掉到地上,楚楚看向蕭瑾瑜,在蕭瑾瑜的一臉愕然上看出來,這種事兒就算在皇帝家也不是司空見慣的,頓時覺得安心了點兒。

  蕭瑾瑜一點兒也不覺得安心,心裡反而揪得更緊了。他的兄長在剛當上太子的時候就與他父皇的后妃亂倫生子,這事既然能被他母后知道,還不聲不響地處理得如此乾淨,宮裡宮外奉命辦差的人必定不在少數,此事若是走漏出半點風聲,被有心之人利用,抓出三五個所謂的人證,借此事大做文章,把他那羽翼尚不豐滿的侄子扯下皇位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先生……」蕭瑾瑜低頭拱手,「怨瑾瑜一時糊塗,輕信流言……茲事體大,還請先生為社稷安定繼續守此秘密。」

  薛汝成氣定神閒地擺了擺手,「老夫既然已經憋了二十五年,就無所謂再憋個二十五年……只是老夫得把這事兒一口氣兒說完,省得王爺回頭想起來又四處亂查,白費力氣還害的娘娘成天提心吊膽的。」

  蕭瑾瑜像是寫文章寫跑題被薛汝成訓了一樣,臉上一陣發燙,「是……」

  楚楚吐了吐舌頭,「這還不算完啊……」

  「當然沒完。」薛汝成捧了杯茶,慢慢地踱到西牆底下的檀木屏風前,一邊細細品賞著屏風上的紋飾,一邊很是享受地抿了一口熱茶,儼然一副我慢慢說你慢慢聽的架勢,「聽說王爺近來把三法司,兵部和吏部裡所有有關寧郡王蕭恆與前太師雲易的卷宗文書都調走查閱了?」

  薛汝成一下子把話岔到了十萬八千里外,蕭瑾瑜愣了一愣,才道,「是……」

  「王爺一向對此類證據確鑿又無甚懸念可言的陳年舊案興致索然,突然對此案有了興趣,可是有人來求王爺翻案?」

  楚楚像看見菩薩顯靈一樣,既敬又畏地看著薛汝成的背影,他連這個都能猜出來,可真不愧是王爺的先生。

  蕭瑾瑜也毫不隱瞞,「是。」

  薛汝成的目光挪到屏風旁邊的一副山水畫上,用早年教蕭瑾瑜看卷宗那樣既嚴肅又耐心的口吻問道,「王爺可有什麼疑問?」

  「有……」蕭瑾瑜當真像是學生請教先生的模樣,畢恭畢敬地問道,「先生當年任職刑部,參審此案,可否記得當日雲易得知自家房中搜出貪污賬簿,作何反應?」

  薛汝成緩緩地答道,「常人的反應……先驚慌,再狡辯,最後認罪伏法。」

  「同為作奸犯科之人,為何當日寧郡王看到突厥送來的通敵鐵證方肯認罪伏法?」

  「也是常人的反應……是活物就都有求生之欲,雲易是文人,寄望歸服律法以得寬宥,蕭恆是武將,生死關頭只信自己,頑抗到死也屬本能……本質來說,這二人的反應都是一回事,跟貓爪子底下吱吱亂叫的耗子沒什麼差別。」

  「敢問先生……」蕭瑾瑜聲音微沉,「當日雲易與蕭恆皆被滿門抄斬,但兩家皆有漏網之魚……如今時發現兩家遺孤,當做如何處置?」

  薛汝成看著眼前的畫一陣沒出聲,楚楚的心都懸到嗓子眼了。她跟那個神出鬼沒的六王爺不熟,但明白一點,六王爺既然明知道他娘子是逃犯,還願意娶她,又來找蕭瑾瑜幫她家翻案,肯定是喜歡她喜歡到骨子裡去了,蕭瑾瑜要是抓了他的娘子,他肯定要恨死蕭瑾瑜了。雖然楚楚不瞭解六王爺是個什麼樣脾氣的人,但多一個財大氣粗的仇人對蕭瑾瑜來說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兒。

  薛汝成再開口時已經轉身過來,靜靜看著蕭瑾瑜,「此案為道宗皇帝親判,王爺以為,當如何處置?」

  蕭瑾瑜眼睫微垂,眉心蹙起幾道清淺的紋路,沉聲道,「按律……當凌遲。」

  一股涼風帶著陰濕的寒氣從微啟的窗子裡鑽了進來,撞在蕭瑾瑜單薄的身子上,把他全身各個骨節中蟲咬蟻噬般的痛楚又加深了一分,蕭瑾瑜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連咳了幾聲,臉色又白了一層。

  薛汝成移步過去關緊了窗子,順手往炭盆裡添了些炭火,轉頭又看起另一面牆上的一副書法來。楚楚看著滿屋的字畫突然想起些什麼,趕忙握住蕭瑾瑜涼透了的手提醒道,「王爺,你不是說,他們可能是被人冤枉的嗎?」

  薛汝成皺著眉頭回過身來,「可能是被人冤枉的?」

  蕭瑾瑜勉強立直脊背,「瑾瑜斗膽猜測……當年於雲易房中搜出的貪污賬簿所記錄的贓款並非雲易所貪,突厥送來的通敵書信也並非蕭恆親筆所書。」

  薛汝成的聲音裡既沒有疑惑也沒有驚訝,只像是一句尋常的課業提問,「王爺因何生此懷疑?」

  「在雲易府中搜出的賬簿查為雲易府中的總賬房所記,與他為雲易所做的其他賬目一樣字跡清楚,條理清晰,唯有一點……其他賬目經核對皆分文不差,唯此賬目上有三十二萬四千五百六十兩銀子去向不明,就連雲易在主動招供的時候自己都說不出來。據查,雲易向來是個在錢的事上錙銖必較的人,即便是贓款,出現這樣的缺口也屬反常。何況……雲易官居高位,若想拖延時間從中周旋,也並非全無轉機,何必急著認罪?」

  薛汝成捻著胡梢輕輕點頭。

  「至於寧郡王蕭恆……此人被捕入獄後受刑訊半年之久,上堂數次,見數名人證仍不肯招供,一見突厥送來的書信卻立即供認不諱,看似理所當然,細想之下仍是不合情理。」

  「王爺既有如此懷疑……」薛汝成又負手走到另一副畫前,湊得近近的,好像蕭瑾瑜的話還沒有畫上的那隻大白貓有意思,「可有什麼猜測?」

  蕭瑾瑜輕輕搖頭,「還沒有……」

  「娘娘呢?」

  楚楚的一顆心還在為那個她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六王妃揪著,突然被薛汝成這麼一問,嚇了一跳,「我……在這兒呢!」

  薛汝成頂著微黑的腦門轉過頭來看了楚楚一眼,「老夫是想問……娘娘覺得,這兩個當大官的人,一個趕著投胎似的急著認罪,一個開始抵死不認,後來突然招認,會是因為什麼呢?」

  楚楚一愣,趕忙搖頭,「我是當仵作的,這些事不歸我管,我不能亂猜!」

  「不要緊……」薛汝成把目光重新投到的畫紙上,不急不慢地道,「就隨便猜猜,猜錯了也不要緊……老夫知道正確答案。」

  楚楚差點兒要對這個把自己裹得像根紅香腸一樣的怪老頭翻白眼了,「你都知道了,還讓我猜什麼呀!」

  「因為老夫相信娘娘猜得到。」薛汝成負手轉過身來,和藹可親地看著氣鼓鼓的楚楚,「今兒是老夫的好日子,娘娘賞個臉吧?」

  楚楚努了努嘴,看向蕭瑾瑜,見蕭瑾瑜也點了點頭,才不情願地道,「那我可就隨便猜了?」

  「娘娘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