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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穆遙慢悠悠地跪到蕭瑾瑜的書桌前,「穆遙拜見安王爺。」

  「起來吧。」

  穆遙也不跟蕭瑾瑜客氣,蕭瑾瑜讓他起來,他就一聲不吭地從地上爬起來,毫不避忌地盯上蕭瑾瑜的臉,蕭瑾瑜任由他看了好一陣子,才淡淡地道,「看出什麼了?」

  穆遙低了低頭,「回王爺,你沒兩年前那麼虛了,但還是挺虛的。」

  「……你用一盆鹹湯求見本王,就為了說這個?」

  要是看見蕭瑾瑜這樣隱隱泛黑的臉,就連正在前院撒歡兒的那群安王府大將都得心肝顫上幾顫,這個廚子卻慢悠悠地搖了搖頭,聲音裡滿是慵懶,「回王爺,我想留在安王府。」

  蕭瑾瑜微怔,輕輕點頭,「可以……本王有何好處?」

  「我的廚藝比刀工更好,只是給酒樓當廚子沒必要做得那麼好,又累又浪費。」

  蕭瑾瑜眉梢微揚,「就那盆鹹湯?」

  「還有糖醋排骨。」

  蕭瑾瑜微怔,難怪楚楚嘗了一口說鳳姨做的糖醋排骨越來越好了。

  蕭瑾瑜面不改色,淡淡地看著穆遙,「本王府上不缺廚子。」

  「我知道王爺這兩年一直追查許如歸的事兒,到現在都沒結果……我對如歸樓的瞭解比我會做的菜多。」

  蕭瑾瑜面容微僵。

  穆遙慵懶地摸了摸鼻子,「有人要殺我,我在連理樓呆不下去了……我只認識你一個有權有勢的好人。」

  蕭瑾瑜眉心緊了緊,吳江曾說過,憑這個人的刀法和內家修為,吳江和他交手還要掂量幾分,他這會兒竟需要躲在一個有權有勢的人家裡保命。

  「何人要殺你?」

  穆遙難得的猶豫了一下,「能不說嗎?」

  蕭瑾瑜倒是毫不猶豫,「不能。」

  穆遙無可奈何地舔了舔嘴唇,聲調慵懶如故,「薛汝成。」

  蕭瑾瑜神色一凜,脫口而出,「放肆!」

  頭一次見到這個冷靜如冰的人有如此強烈的反應,穆遙只是愣了愣,臉上不見一絲慌亂,連身子也還都是鬆鬆散散的,垂頭看著地面,不急不慢地道,「我是宮裡陪嫁給十娘的廚子……十娘一直不讓駙馬碰她,駙馬就對府上丫鬟胡來,活活糟蹋死了好幾個,酒後還想對十娘動粗,我就把他殺了……可惜十娘心裡還是只有薛汝成,跟她進了如歸樓,我還是廚子。」

  穆遙聲音平靜慵懶得像是在說一個道聽途說來的閒事,嘴角甚至還帶著一抹嘲諷的笑,笑閒事裡面那個傻到家的廚子。

  蕭瑾瑜淡淡地聽著,臉上隱去了清淺的惱然之色,靜如深湖,「既是如此……薛太師為何要殺你?」

  「十娘後天就要嫁給薛汝成了……我想搶親。」

  蕭瑾瑜怔愣了片刻,才道,「你準備如何搶?」

  穆遙揚揚眉梢,沒答,反問,「安王爺答應了?」

  蕭瑾瑜靜靜看著他,「可以留下……不過有條件。」

  穆遙點頭。

  「本王府上不缺廚子,你若想留下,可以到廚房劈柴。」

  穆遙點頭。

  「不准與府上其他人有任何接觸。」

  穆遙仍然點頭。

  「何時行動,如何行動,你要知會於我。」

  穆遙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做完今天的酒席,就去劈柴吧。」

  「謝王爺。」

  蕭瑾瑜本想去三思閣取些案卷再回房,哪知剛出一心園的院門,就被從王府後門不聲不響溜進來的皇上堵回了書房。

  「七皇叔,」皇上身上一副大家公子的打扮,臉上卻是一副閨中怨婦的神情,坐在茶案邊的椅子上眼巴巴地看著蕭瑾瑜,「世道不公,人心不古啊……」

  「皇上……」蕭瑾瑜靜靜定定地截斷皇上的感慨,緩緩捧起茶杯,「有何吩咐,臣一定盡力而為。」

  皇上立馬堆起一臉討好的笑容,「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來了個客人,想讓七皇叔陪著吃頓飯,聊聊天……」看著蕭瑾瑜眉頭一蹙,趕緊補了一句,「朕從宮裡給平兒帶來十株上好的山參,已經交給趙管家了。」

  「皇上……」看著皇上這副神情,想起前幾天兵部和禮部抄送來的公文,蕭瑾瑜眉心微蹙,「突厥來訪使團是何人帶隊?」

  皇上抽了抽嘴角,顯然是想笑,但明顯笑得比哭還難看,「突厥新任汗王,阿史那蘇烏。」

  蕭瑾瑜無聲默歎,把脊背輕輕靠在椅背上,「蕭玦回京,也是他要求的?」

  皇上無可奈何地點點頭,「有件事還沒敢聲張……他是帶著薛茗一塊兒來的。」

  蕭瑾瑜微愕,「薛茗?」

  皇上苦笑,「他登位前夜也不知道犯了什麼邪,突然潛到涼州刺史府,把薛茗抓到突厥去了,沒別的要求,就要見你和蕭玦……還說七皇叔你身子不方便,就不請你去突厥了,他親自來登門拜訪。」

  蕭瑾瑜抬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景大人和薛太師可知此事?」

  「景大人的意思是,和為貴。薛太師……」想起薛汝成臉上那副百年不遇的怒容,皇上那顆珠圓玉潤的喉結上下顫了一顫,「就剩這麼一個兒子了,能是什麼反應啊……」

  薛家長子英年早逝,四子薛越和三子薛欽都死於非命,如果薛茗再在阿史那蘇烏手裡出點兒什麼事……薛汝成雖對前三個兒子的去世沒表露出什麼悲傷,但終究是白髮人送黑髮人,自從清平出世,蕭瑾瑜愈發能體會到薛汝成的心情。

  蕭瑾瑜緊了緊眉頭,「冷將軍呢?」

  「讓鄭將軍把他替回來了,還在回京的路上……再晚一天下旨,他一準兒要去跟阿史那蘇烏拚命。」

  蕭瑾瑜微微點頭。

  於朝廷而言,重要的不是一個涼州刺史,也不是當朝太師薛汝成僅剩的一個兒子,而是和新任臨國汗王的第一筆交情。

  朝廷和突厥多年來一直戰戰和和,近幾年朝廷花錢將士送命不說,兩頭邊疆的百姓還都沒清淨日子過。阿史那蘇烏是在突厥和周邊幾個鄰國都出了名兒的怪脾氣,手腕狠辣,心思詭秘,說一不二,但也一言九鼎,能把這塊骨頭啃下來,兩國之間少說也能清淨個二三十年。

  於蕭瑾瑜而言,他更想知道阿史那蘇烏到底想跟他和蕭玦說什麼。

  上次交手蕭瑾瑜就發現,阿史那蘇烏看似喜歡任性而為,實則是個極為深沉縝密的人,一舉一動都有他的考慮。剛登汗位就鬧這麼一出,一定不只是為了閒聊敘舊或者耀武揚威的。

  「皇上,可知薛茗現在情況如何?」

  皇上搖搖頭,「不過阿史那蘇烏保證薛茗一定能活著回京。」

  「好……」蕭瑾瑜淺淺呼氣,「他們何時抵京?」

  皇上最大幅度地揚起嘴角,「明兒一早……七皇叔能否讓人在府上收拾幾間屋子出來?」

  蕭瑾瑜一怔,「在我府上?」

  「阿史那蘇烏本來說要住在宮裡,後來聽說你不住在宮裡,就非要住到你家……」

  眼前閃過阿史那蘇烏那張笑得很是邪魅的臉,蕭瑾瑜眉梢微揚,「可以……不過府上這兩日客人頗多,只可容下阿史那蘇烏與薛茗二人。」

  皇上立馬點頭,「沒問題!」

  「平兒有心疾,受不得驚嚇,阿史那蘇烏需著漢人衣衫進府。」

  「一定,一定……」

  「接待所需費用由六王爺承擔。」

  「這個……也一定。」

  蕭瑾瑜又想了想,「皇上可知薛太師與永安長公主後天成親?」

  皇上一愣,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知道啊,前兩天薛太師跟朕請的旨,說兩人半路夫妻,想一切從簡,朕就沒給他們張羅。十姑母不是從小就仰慕薛太師嗎,這都在薛府住了一年多了,七皇叔不知道?」

  在蕭瑾瑜的記憶裡,薛汝成先後娶過一妻兩妾,這三個女人身子骨都不算硬朗,最後一房小妾也早在十幾年前就病逝了,薛汝成給這房妾室做法事時,請來的道士說薛汝成命裡就是天煞孤星,薛汝成便再不沾女色,兩任皇帝都沒勸動他,尤其在迎娶十娘這件事上……

  蕭瑾瑜眉心微蹙,「知道……」

  蕭瑾瑜從三思閣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不願擾了前院那群人的酒興,又不能讓尋常的家丁侍衛碰觸案卷,就撐著枴杖從三樓和底樓之間往返了十幾回,把厚厚一疊卷宗一盒一盒地搬下來,再坐到輪椅裡把卷宗一盒一盒地摞在腿上推了回去,一路上歇了幾回,回到一心園房裡的時候連外衣都汗濕了。

  楚楚趕忙幫他把卷宗都搬到桌上,詫異地看著蕭瑾瑜臉上近兩年來難得一見的疲憊之色,掏出手絹給蕭瑾瑜擦拭順頰而下的汗水。

  「王爺……你去幹什麼了呀,怎麼累成這樣啊?」

  蕭瑾瑜雙目輕合,隨口應著,「找卷宗……」

  楚楚給蕭瑾瑜倒了杯水,送到他嘴邊,蕭瑾瑜手都懶得抬一下,就在楚楚的手上喝了兩口。

  「王爺,那個廚子……是不是壞人呀?」

  蕭瑾瑜微微搖頭,「只是想來府裡幹活……」

  楚楚扁了扁嘴,「他做得也太鹹啦!」

  蕭瑾瑜輕勾嘴角,「嗯……讓他劈柴去了……」

  「那……你搬那麼多卷宗回來幹嘛呀?」

  兩年來蕭瑾瑜從沒把卷宗往房裡搬過,最忙的時候也不過在書房呆上一個多時辰就出來了,突然這麼一副玩兒命的架勢,楚楚想不擔心都不行。

  「六王爺的家事……今晚要查清……」

  「今晚?」楚楚一愣,「你不是說,這個還不著急嗎?」

  蕭瑾瑜細密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了眼睛,「明天有客人要來,不知要待到什麼時候……」

  楚楚俯下身來,兩手伸到他的腰後,幫他揉按久坐僵硬的腰背,「什麼客人呀?」

  「你認得……阿史那蘇烏,還有薛茗……」

  楚楚一喜,立馬又一愣,揚起頭來錯愕地看著蕭瑾瑜,「咱們不是在和突厥打仗嗎,蘇烏王子怎麼能到咱們家來啊?」

  「不是蘇烏王子了……他前些日子登位,當了突厥的汗王了……這兩日府裡可能不大安生,你盡量別往外跑……」

  「好。」

  蕭瑾瑜輕輕蹙了下眉頭,看著楚楚睫毛微垂的眼睛,「還有件事……十娘和薛太師後天成親,你願不願陪我去道喜?」

  「啊?」楚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抬起頭來看向一臉認真的蕭瑾瑜,「薛太師……跟十娘成親?」

  「嗯……她還在宮裡的時候就已經喜歡薛太師了,只是那時薛太師已有正房妻子,她是公主,不能做小。」看著還在發愣的楚楚,蕭瑾瑜淺淺苦笑,「一場酒宴而已,你若不願去也無妨……」

  「願意,」楚楚笑嘻嘻地親在他微蹙的眉心上,「你去哪兒我都願意陪著你。」

  「謝謝……先陪我洗個澡吧。」

  「遵命!」

  蕭瑾瑜從浴室裡出來,一頭烏髮上還滿是水汽,吳江就臉色發白地跪到了蕭瑾瑜面前。

  「王爺,吳郡王遇刺了。」眼看著蕭瑾瑜一瞬間變了臉色,吳江忙道,「王爺放心……顧先生和葉先生都去了。」

  楚楚驚愕之餘趕忙看向蕭瑾瑜,蕭瑾瑜除了臉色白了些,平靜得看不出有任何異樣,好像他聽到的只是件發生在千里之外的陌生人身上的大案子。蕭瑾瑜的聲音靜定得不見一絲情緒,「可有傷及旁人?」

  「沒有……」蕭瑾瑜平靜的聲音讓吳江的心緒也平穩了些,一口氣說了下來,「席間祁公公來找吳郡王,說皇上有緊急口諭給他,兩人就去偏廳說話了,半個時辰沒出來,冷嫣覺得不對勁兒,去看的時候兩人都在偏廳內間,吳郡王坐在輪椅上,身上被刺了幾刀,祁公公脖子上插著把匕首,已經斷氣了。卑職在偏廳查過,沒有明顯的第三人痕跡。」

  蕭瑾瑜輕抿了下血色淡薄的嘴唇,「封鎖偏廳,保護祁公公的屍首,讓景翊速速進宮查實口諭一事,其餘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王府……我和楚楚隨後就到。」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