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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營房離蕭瑾瑜住的地方不近,春寒料峭,楚楚拿了張毯子蓋在蕭瑾瑜的腿上,才把蕭瑾瑜推過去。

  「王爺,」剛看見營房的院門,楚楚就指著前面叫了起來,「你快看,門口怎麼綁著兩個人呀!」

  營房院門兩側各有一棵一抱粗的老槐樹,兩個壯漢被一左一右反手綁在樹幹上,光著膀子,老遠就能看見他們胸口上一片血肉模糊,蕭瑾瑜還是從他們的褲子和靴子上看出來,這兩個是守衛貢院的兵,王小花的那伙兵。

  想起剛才吳江說的話,蕭瑾瑜眉心緊成了淺淺的川字,「去看看……」

  「好!」

  靠近了,這兩人胸口上密密麻麻的血口子愈發觸目驚心,新傷之外,小麥色的皮膚上還爬滿了蜈蚣一樣的舊疤。

  見兩人毫無生氣地垂著頭,胸口起伏微弱,楚楚奔上去就要給他們解繩子,被蕭瑾瑜低聲叫住,「等等。」

  楚楚急得很,可還是乖乖跑回了蕭瑾瑜身邊,「王爺,他們快不行啦!」

  蕭瑾瑜靜定得好像壓根沒看見這倆人似的,「別慌……你去院裡看看,王將軍在不在裡面。」

  楚楚一愣,「王將軍?」

  「小花將軍……」

  楚楚剛露出一臉恍然的神情,就聽院裡一聲震天吼,「雲麾將軍!」

  吼聲還在清寒的空中飄著,王小花就提著大刀頂著黑臉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見蕭瑾瑜也不跪,「安王爺。」

  冷硬的目光看向楚楚的時候明顯軟了不少,「娘娘。」

  楚楚一步上前,急道,「小花將軍,你趕緊救救這倆人吧!」

  王小花主動忽略了那個被楚楚叫得格外認真又親切的稱呼,看著兩個半死不活的部下,一聲悶雷似的冷哼,「娘娘別急,後天晚上他倆就能下來了。」

  楚楚瞪大了眼睛,錯愕地看著兩個奄奄一息的人,「後天?為什麼呀!他倆已經快不行啦!」

  王小花粗著嗓子,字字鏗鏘地道,「國有國法,軍有軍規,大意失職者,鞭刑二百,示眾三日,以儆傚尤。」

  楚楚被他說得一愣,蕭瑾瑜眉心微沉,清清冷冷道,「這是哪軍的規矩?」

  王小花刀柄一頓,牛眼一瞪,「老子軍裡的規矩!」

  「哪些是你的軍?」

  王小花大刀往後一甩,刀尖直指院門,「裡面全是老子的軍!」

  蕭瑾瑜靜靜看著這個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的人,清淡且清晰地道,「王將軍,若按本朝國法,你此言該當何罪?」

  王小花虎軀一僵,高揚的刀尖也往下垂了垂,張口結舌地看著面無表情的蕭瑾瑜。

  「王將軍,本王想與這二人說幾句話,請行個方便吧。」

  王小花咬牙瞪眼,兩簇濃眉高揚,一隻大手把刀柄攥得緊緊的,另一隻手握成了鐵球一樣的拳頭。

  他只要動一根手指頭就能讓這個單薄得跟窗戶紙一樣的人瞬間歸西,可這人臉上沒有一絲波瀾,雙眸深不見底,連他身邊的那個丫頭片子都沒有一點兒懼色,好像他說什麼就一定會是什麼似的。

  事實上,除了照辦這個人的話,王小花還真找不著第二條可走的路。

  王小花大刀一揮,「嚓嚓」兩聲,電光火石之間把捆在兩人手上的繩子斬斷,兩個人立馬像過水的麵條一樣軟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他倆住西邊左數第三間,安王爺自便吧。」

  說罷提著刀就進了院子,把兩個五大三粗還神志不清的大男人留給了一個身形嬌小的姑娘,和一個這會兒連只碗也拿不起來的病人。

  楚楚跑過去摸了下兩個人的脈,「王爺,他倆脈象還挺好的,還能活!」

  蕭瑾瑜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兩座大山,「楚楚……你身上有碎銀子嗎?」

  楚楚一愣,往腰間的小荷包裡摸了摸,「有。」

  蕭瑾瑜低聲道,「進院裡找兩個人,就說是幫我扛點東西,旁的別說,他們一答應就立即打賞他們一點銀子,然後帶他們到這兒來……小心避開那個小花將軍。」

  楚楚會意地一笑,「好勒!」

  轉眼工夫楚楚就帶著兩個壯小伙子溜了出來,兩人一眼看見趴在地上的同袍,立馬明白蕭瑾瑜要他們扛的東西是什麼了。

  難怪王妃娘娘剛才說得那麼含糊……

  可是聲也應了,賞也拿了,這會兒臨陣退縮就是對王爺王妃大不敬,倆人只好硬著頭皮迅速扛走,往床上一撩就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楚楚為難地看著兩人前胸上皮開肉綻的傷口,「王爺,得趕快給他們清理傷口,上點兒藥呀……還是叫個大夫來吧!」

  蕭瑾瑜往傷口上看了幾眼,淺淺蹙著眉頭在屋裡掃視了一圈,「楚楚,你找找看,屋裡應該有藥。」

  「好!」

  楚楚在屋裡一通亂翻,還真在衣櫥裡找出一包藥來,不但有治各種跌打損傷的藥膏藥粉,連紗布繃帶剪刀鑷子都一應俱全。

  楚楚抱著那個布包滿臉崇拜地看向蕭瑾瑜,「王爺,你怎麼知道屋裡有藥呀?」

  「你看他們身上的疤……」

  這兩人雖然健碩,可身上都是傷疤疊傷疤的,再想起王小花剛才那些話,這種事兒在他營裡肯定是司空見慣的,再粗枝大葉的兵也該有所準備了。

  楚楚抿抿嘴唇,低頭看著那片觸目驚心的傷口,小聲道,「王爺……咱們的孩子,能不能不當兵呀……」

  蕭瑾瑜微怔,一時沒說話,楚楚也沒等他開口,就到床邊小心地幫那兩人處理起傷口來。

  楚楚下手很輕,滿臉心疼,滿目溫柔,眉頭淺淺地蹙著,嘴唇微抿,專心致志,卻又不像那些見慣生死的大夫一樣嫻熟到了淡漠的程度,這也是蕭瑾瑜不願見大夫,不願被任何人碰,卻心甘情願地把自己交給她的重要原因。

  被她照顧,從不覺得自己是個正在被他人掌控命運的病人,也不覺得自己是個正在接受他人施捨的廢人,只會覺得自己是個正在被認真地心疼著,仔細地愛著的人……

  他捨不得看她因為自己生病而心疼勞碌的模樣,卻也曾貪戀這點舒適的溫存捨不得病癒……現在,這個溫柔可愛的人已經是自己的娘子了,每每想到這一點,都覺得老天爺待自己實在太好。

  蕭瑾瑜正看她看得出神,楚楚已經給這兩人上了藥,包好了傷口,慢慢把一杯清水送到其中一人發乾的嘴唇邊。

  一陣嗆咳,那大漢醒了過來,看清給自己餵水的人時,嚇得差點兒從床上滾下來。昨晚楚楚來的時候他還候在那間吊死人的屋子外面,清楚地聽見那些人叫她娘娘,還是安王爺家的娘娘。

  「末將該死……末將該死!」

  楚楚急得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到底是個粗壯大漢,傷成這樣還是力氣不小,楚楚幾乎整個人都要壓到他身上了,「你別動!你別動!再動又出血了!」

  大漢被這架勢嚇得僵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個不小心冒犯了安王爺的心頭肉,傳說中那個冷臉無情脾氣差的人就要把他剁成碎末末了。

  蕭瑾瑜看得臉色微黑,生硬地乾咳了幾聲,「楚楚……看看那一個。」

  「哦……好!」鬆手前還瞪了身下的人一眼,「你不許動!」

  「是,是……」

  楚楚摸摸另一個人的脈,扒開那人的眼皮看看,試著給他也餵水,水卻全順著那人的嘴角流了出來。

  楚楚擰起眉頭,「王爺……得給他叫個大夫了。」

  蕭瑾瑜微微點頭,看向那個躺著不敢動的人,「我問你幾句話……昨夜你當值時,屋內可曾有異響?」

  「沒……沒有……」

  「屋外呢?」

  「也沒有……」

  「他三人可曾外出過?」

  「不曾……」

  「可有外人進去過?」

  「沒有……」

  「嗯……」蕭瑾瑜淡然得不見一絲表情,「你先歇著,晚些時候會有大夫來。」

  「謝王爺,謝娘娘……」

  楚楚陪蕭瑾瑜到案發的屋子時,吳江和薛汝成已經等在門口了。

  蕭瑾瑜向薛汝成微微頷首,「先生。」

  楚楚趕忙跟著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先生好!」

  薛汝成看了眼裹在蕭瑾瑜腿上的毯子,眉梢微揚,眼睛裡透出隱隱的笑意,抬眼看著蕭瑾瑜道,「娘娘也不錯。」

  蕭瑾瑜臉上一紅,「先生……瑾瑜有要事請教。」

  「王爺請。」

  這屋子是有一間小廳四間臥房的,那三個人就吊死在廳裡,楚楚卻推著蕭瑾瑜徑直去了其中一間臥房,等薛汝成和吳江也進來了,楚楚奔到床邊伸手把被子一掀,「你們看!」

  被褥都是深藍的,淡黃色不規則形狀的印子格外明顯,兩個年輕男人掃了一眼臉上就飄起了紅雲,薛汝成倒是靜靜定定地盯著看了好一陣,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鬍子,「嗯……憋得是久了點兒。」

  「先生……」

  薛汝成輕輕點了下頭,蕭瑾瑜還沒說,薛汝成已經知道自家學生想問什麼了,「考場裡的事不多,忙你的吧。」

  「多謝先生。」

  薛汝成一走,蕭瑾瑜無聲地舒了口氣,轉頭看向默默仰視房梁的吳江,「把被褥收起來……本案物證。」

  「……是……」

  回到房裡的時候,蕭瑾瑜額上已滲出了一層冷汗,兩手冷得一絲熱乎氣兒都沒有,楚楚給他捂了好一陣子,那雙修長清瘦的手才暖了過來。

  楚楚看著他白得幾乎透明的臉色,「王爺,你躺一會兒吧。」

  「不礙事……把那三根布條拿出來吧。」

  聽著蕭瑾瑜的聲音溫和平靜,楚楚才把蕭瑾瑜讓她從停屍的柴房裡拿來的上吊布條取了出來。

  蕭瑾瑜想接過來看看,胳膊卻沉得像是灌了鉛,試了兩次都抬不起來,只得對楚楚道,「拿近些,我想看看……」

  楚楚把三根布條捧在手裡遞到他面前,蕭瑾瑜靠在輪椅裡蹙眉看了一陣,牽起一絲蒼白的笑,自語似地道,「讓我死在牢裡也不屈……」

  楚楚被蕭瑾瑜說得心裡一慌,「王爺?」

  蕭瑾瑜牽著毫無笑意的笑,「楚楚……你看看這些結。」

  「這些結怎麼啦?」

  蕭瑾瑜無聲淺歎,「全是一樣的……」

  楚楚一愣,把三根布條放到眼下仔細看了一陣,還真像蕭瑾瑜說的那樣,三根布條上所有的結都是一個模樣的,雖然挽疙瘩的方向不一樣,可結的鬆緊和打結的法子都是一樣的,就跟三個人商量好了似的。

  這三個人當然不可能先商量好怎麼系布條再一塊兒上吊,也不大可能是其中一人在自殺前還熱心到幫其他兩人準備自殺工具,那就只能是那個先把他們勒個半死,再把他們吊上房梁的兇手干的。

  楚楚一下子明白過來蕭瑾瑜那話的意思,忙把布條擱下,抓起蕭瑾瑜還在發僵的手,急道,「王爺,這事兒不怨你!」

  蕭瑾瑜苦澀地淺笑,如此明顯的證據,自己怎麼就像沒長眼一樣……

  「王爺,你肯定能把兇手抓出來!」

  「嗯……再幫我件事……」

  「你說!」

  「解一根布條……看看能不能拼起一件衣服。」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