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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楚楚折騰了好一陣子才出來,看到梳洗一新的楚楚,蕭瑾瑜心裡又是一顫。

  這丫頭比剛才打扮得更精緻了,仔細地描畫了眉眼,點了紅唇,還撲了一層薄薄的胭脂,梳起了一個華麗而不沉重的髮髻,穿著一套他從未見過的鵝黃衣裙,好心情全都寫在了那張白裡透紅的臉上,好看得讓整間昏暗的營帳都亮起來了。

  楚楚跑到蕭瑾瑜面前,扯著裙擺原地轉了個圈,「王爺你看,好看吧?」

  蕭瑾瑜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很好看。」

  楚楚眼睛笑得彎彎的,「是師父送給我的!」

  蕭瑾瑜一抹淺笑僵在臉上。

  他不得不承認,這衣服實在很好看,她穿著也很合身,簡直就是專門給她量身做的。

  她的這個師父,不但比他有品味,似乎還比他更瞭解她……

  才幾個時辰的工夫就拿出一件既合身又價值不菲的衣服送她,想必是心儀她很久,做了很久的準備了吧……

  他是個王爺能怎麼樣,手握天下獄事大權又能怎麼樣,不能陪她騎馬,甚至選衣服的本事都遜人一等……

  蕭瑾瑜微微抿了下發白的嘴唇,「你的師父……很好。」

  楚楚眨著亮亮的眼睛看他,「王爺,你是不是不願意我跟師父在一塊兒呀?」

  蕭瑾瑜脊背僵了一下,「沒有,不會……時辰差不多了,該走了……酒宴設在兩軍軍營之間的戰場中央,突厥王子要求就只有你我赴宴,你若害怕,可以留在軍營裡。」

  「那他們來幾個人呀?」

  「也是兩個,突厥王子阿史那蘇烏,還有苗疆巫師都離。」

  「我跟你一塊兒去,反正我還沒見過突厥人和苗人長的什麼模樣呢!」

  蕭瑾瑜神情黯了一下,先前說要去是為了陪他,這會兒就只是因為好奇了……

  「好……」

  馬車在黑如漆冷如冰的夜裡行了一段路,最後停在了一個臨時搭建的帳子外面。四野空闊得連根草都沒有,就只有這麼一間帳子,還有帳邊樁子上拴著的一黑一白兩匹馬,帳門外也不見任何守衛。

  攙蕭瑾瑜下車之前,侍衛擰著眉頭低聲道,「王爺,可需我等找個地方暗中保護……恐防有詐。」

  若只有他自己,他一定毫不猶豫地讓這些侍衛統統回去,可這會兒……蕭瑾瑜看了眼正好奇地扒著窗口往外看的楚楚,遲疑了一下,「留一個人等在馬車上吧……沒有我的信號不得妄動。」

  「是。」

  帳子雖然是臨時搭建的,但帳裡的擺設從用的到看的一樣都不缺,還都是中原的式樣,連面對面坐在桌邊的兩個男人也都是中原貴族的打扮。

  一個深眼窩高鼻樑的男人在面對帳門口的位子上坐著,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把玩著面前的酒杯,另一個男人背對帳門趴在桌上,一聽到有人進來,兩個男人同時看向帳門口,眼神很客氣,但還沒客氣到起身相應的地步。

  蕭瑾瑜向那個深眼窩高鼻樑的男人微微點頭,「蘇烏王子。」

  對方以同樣深度點頭笑了一下,「安王爺。」

  蕭瑾瑜又看向那個唇紅齒白,臉蛋圓嘟嘟,眼睛水靈靈的少年人,「都離先生。」

  對方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呲起白牙人畜無害地一笑,一聲沒吭。

  楚楚的目光一直盯在阿史那蘇烏身上,這個突厥人根本沒有董先生說得那麼嚇人嘛,反倒更像是師父說得那樣,這人的眼睛像狼一樣又深又亮,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又密又長,鼻樑像小山一樣又高又挺,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裹著結實勻稱的骨肉,真就像一隻正當年的狼一樣,既美得讓人挪不開眼,又讓人覺得害怕,不敢靠近。

  阿史那蘇烏微瞇著眼睛,像狼盯著迷迷糊糊走進自己包圍圈的小羊羔一樣打量著楚楚,「這位就是王妃娘娘吧?」

  楚楚還沒回過神來,一時沒接話,蕭瑾瑜沉聲道,「正是……楚楚,見過突厥蘇烏王子。」

  阿史那蘇烏笑著直擺手,「免了免了!你們漢人禮節太重,我可不願意委屈了這麼漂亮的王妃娘娘……」說著勾起一抹略帶邪氣的笑,直盯著楚楚玲瓏的腰肢,「安王爺不心疼,我都心疼了。」

  蕭瑾瑜臉色剛沉下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經有人先他一步發作了。

  就見都離一步竄了出來,張開手臂擋在楚楚面前,水靈靈的眼睛裡滿是憤怒地盯著阿史那蘇烏,一張臉氣得鼓鼓的,活像個剛出鍋的肉包子。

  眼前突然竄出個人來,楚楚嚇了一跳,不由得往蕭瑾瑜身邊躲了一下,哪知道都離也跟著她挪了一步,還是嚴嚴實實地擋在她面前。

  「行了行了……」阿史那蘇烏不耐煩地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

  都離這才坐了回去,不忘扭頭警告地瞪了楚楚一眼,把楚楚嚇得縮到了蕭瑾瑜身後,才滿意地回過頭去。

  阿史那蘇烏扶著額角苦笑了兩聲,「不好意思,這小子不懂事兒,嚇著你們了……安王爺,王妃娘娘,請坐吧。」

  一個方桌四個座位,阿史那蘇烏和都離對面坐著,阿史那蘇烏左手邊的上座已經撤去了椅子,顯然是留給蕭瑾瑜的。

  在這種是敵非友的宴會裡被他人預先排好座位,總不是什麼好兆頭。

  蕭瑾瑜還沒來得及細想,楚楚已經坐到了阿史那蘇烏右手邊的位子上,還把椅子往阿史那蘇烏身邊挪了挪。

  比起這個長得英武說話溫柔的突厥王子,她才不願意挨著那個凶巴巴還不說話的包子臉呢!

  蕭瑾瑜別無選擇地在阿史那蘇烏左邊落座了。

  阿史那蘇烏像是很滿意楚楚這樣的選擇,在給蕭瑾瑜倒酒之前先給楚楚滿了一杯,轉頭看著蕭瑾瑜明顯發陰發冷的臉色,笑道,「一直聽人說安王爺是個不拘小節的大度君子,不會還跟自家王妃講究男尊女卑那一套禮數吧?」

  「不會……」蕭瑾瑜清清冷冷地看向對面的楚楚,「她不會喝酒,本王替她喝就好。」

  阿史那蘇烏濃眉微挑,轉頭看向楚楚,「王妃娘娘,你願意嗎?」

  楚楚抿抿嘴唇,看著蕭瑾瑜隱隱發白的臉色,搖了搖頭,「不願意。」

  他根本就不能喝酒,怎麼能讓他替自己喝啊……

  阿史那蘇烏揚起嘴角,對蕭瑾瑜聳了聳肩,「突厥的男人是不會強迫女人的,安王爺的意思呢?」

  蕭瑾瑜微微蹙眉,又不動聲色地展成一臉平靜,「也好。」

  阿史那蘇烏臉上的笑意比兩條劍眉還濃,「安王爺果然是君子。」

  阿史那蘇烏給楚楚和蕭瑾瑜倒好了酒,好像都離不存在似的,直接對兩人舉杯道,「久聞安王爺大名,今天終於有幸見上活的了……還要感謝安王爺想得這麼周到,把這麼漂亮的王妃娘娘也帶來了……」說著歎了口氣,「安王爺肯定能理解,像你我這種年紀,要是一年半載看不著個女人,那可比掉腦袋還難受啊……不說這些廢話了,喝酒,喝酒!」

  阿史那蘇烏一仰脖子就把一大杯酒灌了進去,楚楚剛想嘗嘗這突厥的酒是個什麼滋味,就被蕭瑾瑜警告地一眼看過來,怏怏地擱下了杯子。

  蕭瑾瑜碰都沒碰面前的杯子,滿面冰霜地看著喝得有滋有味的阿史那蘇烏,「蘇烏王子如此誠心致書相邀,還不惜以暫時休戰為代價,就為請本王來喝酒?」

  阿史那蘇烏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是啊,我漢字是寫得丑了點兒……不過意思應該還是挺清楚的,就是請你來喝酒的,要不我幹嘛一個人都不帶啊……」說著瞥了眼正直勾勾盯著一桌子酒菜的都離,「他不算數。」

  「本王不是帶兵的,你請本王也沒用。」

  阿史那蘇烏笑得差點兒從椅子上翻下去,「安王爺,敢情你們漢人打仗還帶請客商量的啊……我可沒這個意思,就是對漢人很有興趣,你是皇帝的兒子,我是汗王的兒子,這會兒漢人軍營裡就只有你才夠資格跟我說話,跟我喝酒,我不請你還能請誰啊?」

  蕭瑾瑜牽起嘴角冷然一笑,「蘇烏王子此言差矣……如今的突厥汗王曾與我先皇和談,兄弟相稱,蘇烏王子就當與我當今聖上同輩,算下來還是本王侄子輩的,你夠不夠資格與本王說話,與本王喝酒,還得本王說了算。」

  阿史那蘇烏噎了一下,放聲笑了起來,「我聽人家說,占安王爺的便宜是會遭報應的,還真準!」阿史那蘇烏滿上自己的杯子,又舉了起來,「叔叔就叔叔,叔叔在上,侄子敬你一杯!」

  輪到蕭瑾瑜被他噎著了,見過死皮賴臉的,還沒見過這麼死皮賴臉的……

  阿史那蘇烏一飲而盡,又興致滿滿地斟滿了一杯,對楚楚道,「侄子敬嬸嬸一杯。」

  楚楚看向蕭瑾瑜,見蕭瑾瑜沒在看她,抱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玫紅的酒液酸酸甜甜的,還帶著果香,一點兒都不苦不辣,好喝得很,楚楚忍不住多喝幾口,把一整杯都喝進去了。

  蕭瑾瑜想攔的時候早就來不及了。

  阿史那蘇烏滿意地笑看楚楚,「怎麼樣,突厥的酒比中原的酒好喝吧?」

  「好喝!」

  阿史那蘇烏笑著又給她滿了一杯,還伸手摸了摸楚楚的頭頂,目光裡滿是寵溺地看著她,「隨便喝,管夠。」

  蕭瑾瑜剛要開口,本來緊盯著菜盤子的都離突然一眼瞪向阿史那蘇烏,阿史那蘇烏立馬怏怏地縮回了手。

  蕭瑾瑜臉色沉得厲害,端起面前的酒杯,「蘇烏王子既是請本王喝酒,那就由本王奉陪到底了。」

  阿史那蘇烏勾起嘴角一笑,自滿酒杯,「安王爺請。」

  蕭瑾瑜一口把滿杯的酒灌了下去,眉頭旋即皺了起來,這東西酸酸甜甜的,連一絲酒氣都沒有,這是……「葡萄汁?」

  阿史那蘇烏「噗」地笑出聲來,笑得前仰後合,杯子裡的葡萄汁都笑得灑了出來,潑得他自己滿身都是,就差躺到地上打兩個滾了,阿史那蘇烏一直把嗓子都笑啞了才搭著蕭瑾瑜的肩膀道,「誰說安王爺喜怒不形於色啊,這才到哪兒啊就繃不住了……哈哈哈哈……安王爺你放心,就你這身子骨,我要是跟你拼酒,外面等著你的那個人還不得跟我拚命啊!」

  蕭瑾瑜臉上一陣黑一陣白,毫不客氣地撥拉開趴在他肩上笑抽了的阿史那蘇烏,冷臉看著他,「你到底想幹什麼?」

  阿史那蘇烏徹底笑夠了,才給自己和蕭瑾瑜重新滿上葡萄汁,勾著嘴角道,「我就想跟你說一聲,你們軍營裡鬧鬼死人的那檔子事兒跟我沒有一星半點兒的關係。」

  蕭瑾瑜一怔。

  阿史那蘇烏品酒似地淺抿了一口葡萄汁,看著桌對面還在眼巴巴盯著菜盤子的都離,「這小子根本沒那本事……他是苗人不假,但不是什麼巫師,是我那醋罈子女人的親弟弟,怕我在軍營裡耐不住寂寞跟別的女人鬼混,特地派來盯著我的,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煩得很……你放心,他不懂中原話也不懂突厥話,除了攔著我勾搭女人之外就光認吃。」

  楚楚好奇地盯著這個包子臉,試著加了塊烤兔子肉放進都離面前的空碗裡,都離抬起水靈靈的眼睛看了楚楚一眼,抄起筷子就埋頭大吃起來。

  這人吃東西的模樣可一點兒都不凶,像個餓壞了的大胖兔子似的,吃得白嫩嫩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好玩兒極了。

  楚楚又往都離碗裡夾了幾塊肉,都離看向楚楚的眼神終於從滿是敵意變成了滿是感激。

  阿史那蘇烏向蕭瑾瑜無奈地聳聳肩,「看見了吧,就這點兒出息。」

  蕭瑾瑜微微皺起眉頭,「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讓你少走點兒彎路唄。」

  蕭瑾瑜眉頭皺得更緊了點兒,兩軍交戰得正火熱,敵軍首領特意安排這麼一出就為了提醒他不要走錯方向,這種事蕭瑾瑜就是想信也不沒法信。

  「為什麼?」

  「我跟蕭玦交過手,我服他……我知道他服你。」阿史那蘇烏嘴角微揚,目光卻凌厲起來,「你們軍營裡亂成那樣,我就是打贏了也是勝之不武,沒意思……我也好奇,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敢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蕭瑾瑜眉梢微挑,「你若想知道此案真相,需答應本王一個條件。」

  「你說。」

  「休戰五日。」

  「五天就夠?」

  「不夠再說。」

  「……好!」

  「蘇烏王子要是沒別的事,本王還有公務在身。」

  阿史那蘇烏聳聳肩,「安王爺還是先好好養養身子吧,但願下回不用請你喝葡萄汁了。」

  「沒有下回了。」

  阿史那蘇烏看向楚楚,楚楚還在饒有興致地往都離碗裡添菜,看他兩眼放光地大吃大嚼著。

  唔,比看王爺吃飯滿足多了……

  阿史那蘇烏微瞇眼睛看著楚楚,「王妃娘娘要是喜歡,把他帶走養幾天好了。」

  楚楚還沒回話,就聽蕭瑾瑜清清冷冷地道,「不必了……」

  一個師父已經讓他手足無措了,要是再來一個……

  「楚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