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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楚楚認真地揉過蕭瑾瑜身上每一個受著疼痛折磨的關節,等到楚楚仔細地揉過他微微紅腫的腳踝,蕭瑾瑜已經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連幫他穿上衣服蓋上被子都沒把他弄醒。

  從上元縣出來以後,還是頭一回見王爺累成這樣,睡得這麼沉還皺著眉頭,蒼白的臉上滿是疲倦,連呼吸都是時急時慢的,好像在睡夢裡還想著什麼很重大的事情。

  他辦的案子比董先生講的那些神捕們辦的案子都大,他辦公事或者想事情的時候楚楚絕不敢去打擾他,哪怕他是在睡夢裡想事情,楚楚也生怕驚了他,不敢像往常那樣湊到他懷裡,就只小心翼翼地躺到他身邊,捏著他的一小片衣袖睡著了。

  睡得正迷迷糊糊的時候,捏在手裡的衣袖突然一動,手指間一空,雖然動得很輕,楚楚還是一下子睜開了眼睛,朦朦朧朧地看見蕭瑾瑜已經從床上坐起來了,趕忙一骨碌爬起來,揉了揉眼睛。

  「王爺……怎麼啦?」

  她眼皮明明沉得抬不起來,卻還努力睜著,模樣可愛得很,看在蕭瑾瑜眼裡卻是一陣心疼。他根本不想驚醒她,可沒料到這麼晚了她還睡得這麼淺。

  蕭瑾瑜扶著她的肩膀放她躺回去,給她拉好被子,拂開垂到她額前的碎發,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輕輕拍著她的身子,「我有點事要做……睡吧,我就在外面。」

  「唔……外面冷,你多穿點……別生病……」

  「好。」

  被蕭瑾瑜輕拍輕撫的哄著,楚楚很快就睡熟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睡夢裡翻身想窩進那個熟悉的懷裡,撲了個空,一下子就醒了。

  屋裡的燈已經熄了,能清楚地看到一道昏黃的光亮從門縫底下透進來。

  天都濛濛亮了,他還在外面?

  這麼久,外面的炭火要燒光了吧?

  要是著涼,又得大病一場了……

  楚楚這麼想著,一點兒睡意都沒了,麻利地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一走出去就看到蕭瑾瑜坐在外間那張書案後面,微蹙著眉頭,專注而迅速地看著手裡的紙頁,看完一小沓就摞到手邊,已經摞了高高的三疊了。

  那個放在他近旁的炭盆裡沒有一點兒火星,看樣子早就已經冷透了。

  楚楚抱著一床被子輕手輕腳走過去,蹲下來裹到蕭瑾瑜的腿上,蕭瑾瑜全神看著手裡的案卷,直到楚楚把被子圍上他的腰,他才驚覺楚楚的存在。

  楚楚一直把被子裹到他腋下,把他裹成了個粽子,又抓起他冰涼的手揣進自己懷裡暖著,微微嘟起小嘴看著他,「爺爺說了,你不能受涼,你怎麼就是不聽話呀!」

  蕭瑾瑜臉上微微泛紅,「對不起……」

  楚楚騰出一隻手,心疼地摸上他熬得發青的眼底,「你得睡覺了。」

  蕭瑾瑜淺淺苦笑,把手輕輕地從她懷裡掙出來,拍了拍放在他輪椅另一側的那口箱子,「我得把這些看完……時辰還早,你再去睡會兒吧。」

  「還有一半呢,得看到啥時候呀!」

  楚楚一急,向他攤在桌上正在看的那頁紙上掃了一眼,剛巧掃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一愣。

  「王爺……這個蕭玦,就是吳郡王吧?」

  蕭瑾瑜也不避她,輕輕點頭。

  「那這一箱子……都是說他的?」

  蕭瑾瑜又點了點頭。

  楚楚看著那張用標準卷宗格式寫得密密麻麻的紙頁,咬了咬嘴唇,恨恨地道,「他肯定以前就干了可多壞事兒了,王爺,你這回一定得重重罰他,判他個大罪,讓他到閻王爺那兒胡說八道去!」

  蕭瑾瑜覺得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身子微微一顫,輕蹙眉頭,伸手把楚楚攬到了身邊,深深看著她,「楚楚……他以前從沒幹過壞事。」

  蕭瑾瑜說得格外嚴肅鄭重,光是那沉沉的語調就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這要是擱到別的事兒上,楚楚興許立馬就點頭了,可這會兒楚楚還是猶豫了一下,盯著桌上的紙頁扁了扁小嘴,「那怎麼有這麼多卷宗是說他的呀?」

  「他是被人陷害的。」

  楚楚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陷害?」

  蕭瑾瑜輕輕點頭,喉結微顫了一下,聲音又沉了一些,「他原來是個很厲害的將軍,當朝最年輕的將軍,每戰必捷……後來被人陷害入獄,我替他翻了案,但已經很遲了……害他成現在這樣子。」

  楚楚小心地看著臉色發白的蕭瑾瑜,「那……他是因為怪你救他救晚了,才對你……那樣說話?」

  「他從不對我那樣說話……」

  「可他就是說了,咱倆都聽見了!」

  蕭瑾瑜輕撫著楚楚的腰背,牽起一絲苦笑,「所以我在查原因。」

  楚楚擰起眉頭,看著強打精神還是滿臉疲憊的蕭瑾瑜,「王爺,你跟他特別親嗎?」

  蕭瑾瑜認真地點頭。

  「那……他要是兇手的話,你怎麼辦呀?」

  「依法嚴辦。」

  楚楚一下子笑了,「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官!」

  蕭瑾瑜輕輕苦笑,淺淺歎氣,把一片僵麻的脊背緩緩靠到椅背上,緩緩合上眼睛。

  若真是蕭玦干的,他倒寧願自己當的不是個管刑獄的官……

  自從給蕭玦洗冤之後,他已經很久沒被一個案子折磨得這樣心力交瘁了。

  這裡每一頁案卷的內容其實都一直牢牢記在他腦子裡,可他就是生怕忽略什麼,弄錯什麼,寧可從頭到尾再看上一遍。

  而一看這些,當年的後悔自責痛心就再一次把他勒得緊緊的,累得筋疲力盡都沒法入睡。

  他很清楚再照著這個牛角尖鑽下去會有什麼後果。

  「楚楚……」

  「嗯?」

  「跟我說說那些屍體吧……」

  「現在?」

  「嗯……」

  「我不告訴你。」

  蕭瑾瑜沒想到等來這麼一句話,噎了一下,皺著眉頭睜開眼睛,「為什麼?」

  楚楚一臉認真地看著他,「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到床上抱著我,親親我,我就告訴你。」

  「……我要是不答應呢?」

  「那我就讓我哥和我爹都不告訴你!」

  「……」

  蕭瑾瑜脫了外衣躺到床上,楚楚鑽進他懷裡,抱著他的腰在他胸口心滿意足地蹭了兩下,蕭瑾瑜一片冰涼的身子都要被她蹭熱了,「說吧……」

  「你還沒親我呢。」

  「等你說完……」

  「那你再抱緊點兒。」

  等到蕭瑾瑜把她抱得不能再緊了,楚楚才道,「死的那些人有一百多個,全都是男的,都是死了以後被人用一種很鈍的帶刃利器把胳膊腿和腦袋割下來的,就是從這地方割的……」

  楚楚說著就把原本抱在他腰上的手滑到了他大腿根上比劃起來,蕭瑾瑜趕緊把她的手捉住了,臉色微黑,「他們都是什麼時候死的?」

  「都是在這一兩年內死的,最早的有一年多,最晚的也就十來天前,反正那個兇手這一兩年一直挺忙的,就沒咋停過。」

  「可查到死因了?」

  「查是查著了,但是這一百多個人不全是一個死法。」

  「嗯?」

  「有的是餓死的,有的是凍死的,還有些病死的,肺病胃病什麼病都有,」蕭瑾瑜手上一鬆,楚楚的小手就掙了出來,在蕭瑾瑜瘦得微微凹陷的肚子上打圈圈地揉著,「比你身上的病還齊全呢。」

  蕭瑾瑜沒那麼些多餘的力氣抓她,只得由她在自己身上四處亂摸,一面還得滿臉正色道,「他們的腰骨都是斷的?」

  「那倒不是,我問我爹了,他說就只有近半年的這些還沒徹底爛完的屍體是斷了腰骨的,再往前的那些就不是了。」楚楚把手塞到他的背後,一節一節地摸過他的脊骨,「我爺爺說了,人的脊樑骨最金貴,斷了就是斷了,沒法治,再好的大夫也不行。」

  蕭瑾瑜輕輕點頭,「還有別的嗎……」

  楚楚想了想,「還有一樣……我就是覺得怪,還沒想明白是啥。」

  「你說。」

  「就在那些皮肉還爛得不是太厲害的屍塊上,老是能看見一種擦傷,像是來來回回磨蹭好多下弄的,那些擦傷還都是十字花形的。」

  蕭瑾瑜微怔,「十字花?」

  楚楚點頭,抓起他的手,用手指在他手心裡劃了短短的兩道,「就像這樣的。」

  蕭瑾瑜若有所思地輕輕點頭,「還有什麼要說嗎?」

  「有。」

  「嗯……」

  楚楚抿抿嘴唇,秀氣的眉頭擰了個結,「王爺,我又覺得……這不像是咱侄子干的了。」

  蕭瑾瑜一時沒轉過彎兒來,「咱侄子?」

  「我爹都是你爹了,你侄子不也是我侄子了嘛!」

  邏輯上一點兒都沒錯,可蕭瑾瑜怎麼琢磨這句話都覺得好像被她佔了什麼便宜似的……

  「他肯定砍不動也搬不動那些人……推斷本來就不是仵作該幹的事兒,王爺,我以後要是再瞎推斷,你就打我屁股!」

  蕭瑾瑜輕笑,「不生他的氣了?」

  「當然生氣啦!不管他想幹啥也不能那樣說你……」楚楚像抱著一件唯恐被人搶走的寶貝一樣緊緊抱著蕭瑾瑜,「你就是好,哪兒都好,怎麼都好!」

  蕭瑾瑜在她後腦勺上拍了兩下,「別總說這樣的話,讓人聽了要笑話的……」

  「誰愛笑誰笑去!你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

  「好,好……」蕭瑾瑜微頷首看著那個埋在他胸口的小腦袋,「楚楚……我要是有一天像蕭玦那樣,躺在床上動不了了,你怎麼辦?」

  楚楚聽得一個激靈,慌地抬起頭來看他,「王爺,你怎麼啦?」

  「沒怎麼……」

  楚楚急得快哭了,「你是不是又生了什麼病,沒告訴我呀!」

  「沒有……就是問你,知不知道該怎麼辦?」

  楚楚緊緊地貼在他懷裡,「我天天都在床上陪著你!我一定好好伺候你,不像那個繡娘那樣……」

  「傻丫頭……」蕭瑾瑜伸手捧起她的臉,手指細細地勾勒她清秀的眉眼,滿目疼惜,「要真有那麼一天,你就回家,跟家裡人好好過日子……」

  「不……」

  楚楚一個字還沒說全,就被蕭瑾瑜微涼的嘴唇堵上了。

  既害怕又委屈,還不能說話,被蕭瑾瑜吻著,楚楚就忍不住掉下眼淚來。

  蕭瑾瑜不得不停下來,「別哭……我只是隨口一說……」

  楚楚一下子哭出聲來,「我不嫁給你啦!」

  「楚楚……」

  楚楚使勁兒從蕭瑾瑜懷裡掙開,「你娶別人去吧!」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好……」

  聽著蕭瑾瑜一連串的道歉,一直看到他慌得臉都紅透了,楚楚才抹了把眼淚,嘟起小嘴,心滿意足地道,「我就是隨口一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