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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蕭瑾瑜回到楚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離院門老遠就看見楚楚站在門口四下看,目光一落到他身上,立馬就跑了過來,急道,「你去哪兒了呀!我從停屍房出來就找不著你了,還以為你到家了呢,結果家裡也沒有……我還以為你走丟了,正要出去找你呢!」

  蕭瑾瑜微微發窘,在離開衙門最開始的半個時辰裡,他就是走丟了。

  走慣了京城橫平豎直的路,水鄉小巷繞得他腦仁兒直髮疼,稍微走了個神就不知道自己繞哪兒去了,偏偏家家戶戶都關起門來準備過年,連個能問路的都沒有。

  鑒於這兩天已經在楚家丟人丟得都要把先祖皇帝的臉一塊兒丟沒了,讓他大年下敲開人家大門說一句我走丟了,不現實。

  幸好派去查探吳郡王府的侍衛急著有事報,硬是把蕭瑾瑜在七拐八繞的巷子裡找出來了。

  蕭瑾瑜一臉靜定地跳過這段,「我去買了些東西。」

  楚楚這才看見站在他身後的侍衛肩上挑著個扁擔,扁擔兩頭各掛了一個大竹筐,沉甸甸地把扁擔壓彎了。

  楚河聽見外面聲響,從屋裡迎了出來,看見蕭瑾瑜就樂開了,「我就說吧,這麼大個人,不瘋不傻的,咋會走丟嘛!」

  蕭瑾瑜嘴角抽了一下,硬著頭皮道,「是……今天才想起來沒備過年的禮,鎮上商舖都關門了,就去縣城採辦了一些,沒來得及跟家裡說一聲,讓你們擔心了。」

  楚河往筐裡望了一眼,嘿嘿一笑撓了撓頭,「還從沒有人過年給我們家送禮呢……你們當大官兒的真講究!」

  「應該的……」

  再不講究,更沒臉見祖宗了……

  楚河領著侍衛去放東西,楚楚看著那兩個沉得晃都晃不起來大筐,抿了抿嘴唇,轉過頭來小聲道,「王爺,你不用……這麼好。」

  蕭瑾瑜微微一怔,「嗯?」

  楚楚低著頭,秀氣的眉頭上擰了個好看的結,蕭瑾瑜微微抬頭看她,正看得清楚。

  「你太好了,我比不上你。」

  蕭瑾瑜好氣又好笑,拉過楚楚輕輕攥著衣角的手,「你怕我在爺爺奶奶面前爭寵不成?」

  楚楚趕忙搖頭,「不是!」

  「那是什麼?」

  楚楚低頭咬咬嘴唇,白嫩嫩的臉蛋上微微泛紅,「你要是再好,我就不知道怎麼對你更好了……」

  蕭瑾瑜一怔,笑意微濃,牽起那只溫軟的小手,在細嫩的手背上認真地落下一個吻,「你一直比我好,是我在想辦法比上你。」

  「你肯定是又騙人……」

  「過年了,不騙人。」

  「真的?」

  蕭瑾瑜認真點頭。

  楚楚眼睛笑得彎彎的,「你真好!」

  「你也是……」

  楚楚跑去廚房幫忙收拾年夜飯,蕭瑾瑜一個人推著輪椅進屋,剛進門就被端坐在客廳裡的楚爺爺一眼瞪過來,立時怔在原地。

  楚爺爺揚起拐棍指了指堆在牆角的兩個大筐,「你拿這麼些東西來,是要幹啥呀?」

  楚河和侍衛倆人並排跟大筐一塊兒站在牆角,腰板站得筆直,腦袋耷拉著看腳尖,就像上樹偷桃被當場揪下來罰站的小孩似的。

  蕭瑾瑜怔了怔,在腦子裡打了個草稿才道,「來得匆忙,未備過年的禮,今日特意備齊補上,失禮之處,望爺爺莫怪。」

  在朝堂上議事都沒這樣掂量過……

  楚爺爺把枴杖往地上「咚」地一頓,「楚丫頭就是沒人要,楚家也不要這樣的女婿!東西拿走,滾蛋!」

  侍衛一驚,倏地抬起頭來,蕭瑾瑜及時一眼看過去,侍衛一動不敢動。

  「爺爺息怒……」讓他想到明年他也肯定想不出來什麼地方搞砸了,蕭瑾瑜定定心神,「晚輩愚鈍,不知何處冒犯,請您明示。」

  楚爺爺鬍子一抖一抖的,「早就跟楚丫頭說,嫁給掏大糞的也不能嫁給當大官兒的!要不是聽你說話清透,又是真心實意想娶楚丫頭,我早就把你轟出去了!這才裝了幾天樣就露尾巴了,啊……昨天餵豬喂不像話,說你兩句就送起禮來了,拿來兩罈子酒不說,還又搞來這麼些大包小包的……我看你就跟那些大官兒一個樣,吃著朝廷的俸,貪著百姓的錢,把身子骨都燒壞了!楚丫頭要是嫁給你,還不得跟你一塊兒造報應啊!」

  蕭瑾瑜被罵得狗血淋頭,倒是把楚爺爺的著火點抓著了。

  難怪楚楚要他用茶商身份提親……

  蕭瑾瑜正起腰背低頭拱手道,「爺爺容稟……晚輩雖為京官,卻無階無品,亦不按品階食俸,家中開銷用度一靠祖宗蔭庇,二靠數家商號盈潤,向不與人行禮尚往來之事……晚輩自幼喪父喪母,不諳孝敬長輩之道,冒犯之處還請爺爺多多包涵。」

  楚爺爺愣了一陣,胸膛一鼓一鼓的,怒氣在臉上凝了一凝,「你說的……啥意思啊!」

  「……」

  楚河忙道,「爺爺,他說他當官朝廷不給他錢,白干,他家是靠做生意吃飯的,有祖宗保佑,都是自己掙的,不是當官貪的……他爹娘死的早,沒人教他,不知道咋孝敬您,也怪可憐的……」

  楚爺爺臉上掛不住,憋得發紅,拐棍一頓,白了楚河一眼,「有你個啥事!」

  楚河嚇得腦袋一縮。

  「晚輩……正是此意。」

  「是個棒槌!滿嘴裡跑舌頭,哪有……哪有不給錢的官啊!」

  蕭瑾瑜抬手在自己毫無知覺的腿上輕輕拍了拍,「那您看,可有這樣的官?」

  楚爺爺一噎。

  蕭瑾瑜微微帶笑,「承蒙朝廷不棄,賞我個活兒干,感激不及,豈敢胡來?」

  楚爺爺心裡無端地一酸,臉上發燙,一個勁兒地捻鬍子,勉強板著臉,「不是……不是孬官就成,以後不能這麼浪費,自己掙的也不行……那是辛苦錢,得用對地方。」

  「是。」

  「往後……往後有錯改錯,不能再拿送禮糊弄事兒了。」

  「是。」

  「過了年好好跟楚丫頭學餵豬。」

  「……是。」

  「我……我看看那藥酒泡成啥樣了……」

  「您慢走。」

  楚爺爺拄著拐棍幾步就鑽進屋裡去了,蕭瑾瑜脫力地靠到椅背上,合上眼睛沉沉舒了口氣,才感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整個後背都汗濕了。

  跟打了一場仗似的,還是險勝……

  楚河悄默聲地湊過來,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一高興忘了跟你說了……爺爺就這脾氣,恨大官兒恨得牙癢癢,恨不得逮著他們脖子挨個咬上一口。」

  蕭瑾瑜頓時覺得喉結上一陣發緊,不自禁地抬手撫了一下,微皺眉頭睜開眼睛,「為什麼?」

  「為啥咬脖子?」

  「……為什麼恨大官兒?」

  楚河不好意思地憨憨一笑,「哦哦……因為奶奶,奶奶原來是縣裡大戶人家的閨女,家裡因為做買賣惹到個當官兒的,鬧到衙門裡去了,那當官兒的給衙門裡的大老爺送了好些禮,那大老爺就判奶奶家的罪,把房子啥的都收了……」

  楚河說著攥了攥拳頭,「奶奶家不服氣,一道往上告,告到哪兒哪個當官兒的就把禮送到哪兒,到哪兒都輸官司挨打,最後告到京城,那個大官兒把奶奶家的五口人都活活打死了,就活下來奶奶一個……」

  「那會兒奶奶就跟楚丫頭這麼大,被打得皮開肉綻的,還愣是用塊破床板子把一家人家的屍體從京城全拉回來了,跪到我家門口求我太爺爺給她幾口棺材……我太爺爺看她幾天沒吃飯了,還到處是傷,人都快不行了,就幫著她把家裡人葬了,把她留家裡了……」楚河撓撓頭憨憨一笑,「然後我奶奶就成我奶奶了。」

  「可知道當年審案的京官是誰?」

  楚河搖搖頭,「這都是我爺爺和我爹給我講的……大過年的,可別提這事兒,哪回說了奶奶都得掉眼淚……那天聽著你說自己是京裡的大官,奶奶就躲到屋裡抹了好一陣子淚呢……」

  蕭瑾瑜輕輕點頭,「謝謝你。」

  楚河低頭看看蕭瑾瑜的一雙腿,咬咬牙,「你要不是這樣……肯定能當個很大的官兒,把那些孬官全都釘到棺材裡去,我給他們打棺材,不要錢!」

  蕭瑾瑜心裡微熱,「人在做天在看……早晚的事,打好棺材等著吧。」

  「哎!」

  楚河一走,侍衛才走過來,小心翼翼地看著臉色蒼白的蕭瑾瑜,「爺……」

  蕭瑾瑜微微搖頭,壓低聲音道,「沒事……你繼續盯著吳郡王府,千萬別在年關裡出亂子……傳到京師又是麻煩。」

  侍衛頷首,「是。」

  「辛苦你了。」

  「王爺言重了,」侍衛抬頭一笑,「卑職不會打棺材,能釘釘棺材蓋也成。」

  蕭瑾瑜莞爾,「我盡快把棺材瓤抓來。」

  天一黑,楚楚爹就在院裡擺了個香案上,請出幾個牌位,燃了一把香。本來楚爺爺臉上還彆扭著,看著蕭瑾瑜硬撐著枴杖站起來,跪到楚家祖宗面前一絲不苟地磕了九個頭,頓時什麼脾氣都沒了。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屍毒犯過之後蕭瑾瑜身上的風濕怎麼也得跟著犯上個三五天,這麼一跪就得是鑽心的疼。看著蕭瑾瑜忍痛認真磕頭的模樣,楚爺爺心裡揪得難受,一見他磕完,搶在楚楚前面過去搭手把他攙到了輪椅上,趁機小聲嘟囔了一句,「家裡有現成的藥酒,晚上讓楚丫頭給你揉揉。」

  「謝謝爺爺……」

  進屋在飯桌邊上坐下,楚爺爺把炭盆往蕭瑾瑜身邊挪了挪,又讓楚楚到屋裡拿個靠墊給他墊在後腰上,拿床被子給他裹到腿上,眾目睽睽地把蕭瑾瑜窘了個大紅臉,又沒膽子開口拒絕。

  看著楚河咧著嘴發笑,楚爺爺一眼瞪過去,「笑啥!風濕沒藥治,得養,這小子傻乎乎的……你們以後都給他注意著點兒!」

  楚河吐吐舌頭,「哎!」

  「謝謝爺爺……」

  楚奶奶從後院抱出來一罈酒,楚爺爺看著直擺手,「不喝這個,不喝這個……喝女婿買的那個!」

  楚奶奶抿著嘴笑,「剛才誰說不要了來著?」

  被楚楚撅著小嘴看過來,楚爺爺一窘,拐棍一頓,眼睛盯向楚楚爹,「誰……誰說的!」

  楚楚爹一愣,忙道,「啊……啊!我,我看……看錯了,以為是那天剖屍盛腸子的罐子忘了埋呢……」

  楚爺爺滿意地白了他一眼,「不長記性!」

  楚楚爹看著蕭瑾瑜白了一層的臉,嘿嘿一笑,「你別怕,那些一般不往屋裡擱,不會讓你沾著……你萬一要是看見了,喊我們就成,別自己動。」

  「好……」

  楚奶奶把蕭瑾瑜買來的酒拿來,楚河把酒到進酒壺裡燙了一會兒,從楚爺爺那裡開始挨個倒,倒完楚爺爺楚奶奶和楚楚爹的杯子,就要倒蕭瑾瑜的,楚爺爺抽起拐棍在楚河小腿上敲了一下,「病人咋能喝酒啊!」

  楚河撓撓頭一臉同情地看著蕭瑾瑜,「這大過年的……也不能喝啊?」

  楚楚爹也道,「就喝一點兒,沒啥事兒吧……女婿頭一回來家裡過年啊。」

  楚楚急得在旁邊直扯蕭瑾瑜的胳膊,蕭瑾瑜輕輕拍了拍她抓在他臂彎上的手,「初次登門,尚未向長輩敬酒……少喝幾杯想料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