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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楚楚嚇了一跳,急忙看向季東河。

  季大人……謀害王爺?!

  她怎麼不知道呀!

  季東河終於抬起頭來,一張方正的臉上滿是青黑的胡茬,臉色蠟黃發白,無神的眼睛裡滿是愕然。

  愕然僅存了一霎,轉而成了一抹冷笑,幽幽道,「安王爺,不知季某是如何謀害您的?」

  景翊手裡的筆一下子頓住,兩個侍衛立時緊握刀柄,緊盯季東河。

  只要他敢說,他們就敢殺。

  蕭瑾瑜臉上沒見一絲變化,聲音四平八穩,「本王初入上元縣時偶染微恙,可是你請了回春堂的大夫顧鶴年為本王診病?」

  季東河淡然點頭,「正是。」

  「那可是你以顧大夫全家老小性命相挾,逼他開出治本王於死命的藥方?」

  季東河一愣,藥方?

  他當日明明是跟顧鶴年回醫館抓藥的時候,聽顧鶴年細講照顧病人的禁忌,聽到說蕭瑾瑜屍毒入骨,若沾碰腐物必有性命之憂,才趁他房中無人之時在他床單下鋪進了一件從腐屍身上剝下來的壽衣。

  哪兒來的什麼藥方?

  季東河下意識駁道,「我沒有……」

  蕭瑾瑜揚聲截斷他的話,「有沒有由不得你狡辯……來人,請回春堂大夫顧鶴年。」

  景翊無聲地舒了口氣,埋頭狂補剛才落下的幾句話。

  顧鶴年從另一側後堂走出來,站到正中端端正正地向蕭瑾瑜一拜,「草民顧鶴年拜見安王爺。」

  「顧大夫請起……還請顧大夫將當日之事在堂上如實說來。」

  「是……」顧鶴年爬起來轉身指著季東河就罵,「這個龜孫子,虧老朽還一直以為他是個好官!我呸!那天剛出季府的門他就把我綁了,非要我開個不知不覺就能把王爺吃死的藥方,要不就胡亂安個罪名殺我全家……我一家老小十幾口,不得不昧著良心給他開了,可也偷偷留了個方子底兒……幸虧王爺謹慎,沒吃那藥,否則老朽真要被這龜孫子害死了!」

  蕭瑾瑜牽起一絲冷笑看著被罵得一頭霧水的季東河,「所幸本王還留著那幾服藥,可需讓顧大夫拿出藥方記錄,當堂辨辨是否為當日所開啊?」

  季東河這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兒,瞪著蕭瑾瑜和顧鶴年張口結舌。

  蕭瑾瑜栽贓都栽得人證物證齊全,這會兒就算他把真相說出來,也沒人信了。

  「有勞顧大夫了。」

  「多謝王爺給老朽洗冤!」

  直到顧鶴年退回後堂,楚楚還臉色煞白地呆呆站在原地。

  她差一點兒就把王爺害了……

  「季東河……」

  蕭瑾瑜清冷的聲音一下子把楚楚的神兒拉了回來。

  「你招,還是本王幫你招?」

  季東河還沒張嘴,就被楚楚一眼瞪了過來。

  「王爺你看著,我幫他招!」

  蕭瑾瑜只當她是要說什麼驗屍線索,結果一個「好」字還沒吐出來就卡在嗓子口了。

  就見楚楚跑到大堂一側牆邊上,抱起一根比她還高的廷杖衝過來就要往季東河身上掄,倆侍衛看傻了眼,一時間誰也沒動,連蕭瑾瑜都愣住了,倒是景翊反應快,閃身過來揪著楚楚的後脖領子就把她懸空拎了起來。

  楚楚一杖掄偏,「光」一聲砸在地面上,眾人一下子驚醒過來,王管家跪撲在地上,連那五個吐得暈頭轉向的屠夫都目瞪口呆地擰過了頭來。

  季東河驀地嚇出一頭冷汗,她還真打啊……

  景翊奪下楚楚手裡的廷杖以後把她往蕭瑾瑜身邊兒一放,趕在有人張嘴說話之前迅速飄回牆角。

  要不是這丫頭片子剛接觸過屍體,蕭瑾瑜真想把她拉過來狠狠往她屁股上拍幾下。

  蕭瑾瑜臉色發黑,低聲道,「楚楚,不得擾亂公堂……」

  楚楚理直氣壯得很,下巴一揚,「鄭縣令升堂就是這樣幫人招的!」

  鄭有德……

  楚楚咬咬嘴唇又低頭小聲補了一句,「他還想害你呢……」

  蕭瑾瑜訓都不知道怎麼訓出口了,無聲歎氣,「站這兒別動……」說著往下掃了一眼還一臉劫後餘生神情的季東河,「季東河……你自己招,還是本王幫你招,還是王妃娘娘幫你招?」

  王管家趕緊扯扯季東河的袖子,「老爺……」

  季東河皺眉揚手掙開,「季某沒什麼好招的。」

  蕭瑾瑜聲音一沉,「楚楚……」

  「別別別!」王管家慌忙擺手,「我家老爺是讀書人,身子弱,打不得啊!我招……我都招!求王爺開恩別為難老爺啊!」

  蕭瑾瑜看了看冷然發笑的季東河,「好……胡扯一句,你與你家老爺各打二十板子。」

  「是是是……」王管家抿抿發乾的嘴唇,「那天……那天我聽見老爺夫人吵架,吵得厲害,我就想上樓勸勸……哪知道勸沒勸成,老爺夫人越吵越厲害,老爺順手打了夫人幾下,夫人一氣,抄起線筐裡的剪子就往老爺身上扎,老爺一急,就……就跟夫人搶剪子,一時失手……失手把夫人殺了……」

  楚楚趕緊拉拉蕭瑾瑜的袖子,「王爺,是剪子!腦袋切面上的那道印子是裡面尖外面寬的,就是個剪子的模樣!」

  蕭瑾瑜輕輕點頭,「夫人是此時身亡的,那夜一直在哭的可是夫人的丫鬟?」

  「王爺英明……夫人被剪子扎進脖子裡,一聲沒出就死了,我趕緊把夫人丫鬟的嘴捂上,沒讓她叫出聲來,讓她趕緊學著夫人跟老爺吵架時候那樣一直放聲哭,別停……丫鬟嚇破了膽,讓她幹啥就幹啥了……」

  蕭瑾瑜淡淡看著一直淒然冷笑的季東河,「季大人是個讀書人,就是有分屍的膽子,也沒手藝分得如此精細……王管家,據本王侍衛查證,你是屠戶出身。」

  「是……老奴祖上三輩都是做屠戶的,幾年前被一夥土匪闖進家裡,我回家得遲才留下條性命,是季大人派人剿了那窩土匪,給我家報了仇,還留我在府上……」

  「老爺為官清正,從不搭理那些貪官的茬,我怕這事兒傳出去老爺要遭大災,就勸老爺把這事兒瞞下來……」

  「我把夫人拖到浴盆裡,拿我祖上傳下來的殺豬刀把夫人一塊兒塊兒割開……我怕讓人看出來夫人是被剪子扎死的,就沿著剪子把夫人的頭割下來……手腳斬斷,能明顯看出來是人身上骨肉的都剔下來,把內臟也都挖出來,剩下的按賣豬肉的分法切好洗乾淨……」

  一時間門檻邊上和屏風後面又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嘔吐聲。

  「我知道滿香肉鋪的那五個屠夫一向粗枝大葉得很,膽子和心眼兒又小,就趁夜深的時候撬了他們肉鋪的後門,把切好的屍體混到他們存肉的冰窖裡……後來想著先前聽夫人埋怨過,有次回娘家之前從他們那裡買排骨,因為缺斤短兩跟他們吵了一回,想著不如索性把這事兒賴到他們頭上,就把剩下的碎屍拋到了他們院子裡……」

  「本想著他們膽子一小會立馬報官,冰窖裡的那些碎屍也就能很快查出來了,哪知道他們能蠢成這樣……」

  五個人已經吐得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

  「我回來以後府裡人已經都睡了,我就把夫人那晚穿的衣服都燒了,我怕那些首飾上沾了血洗不乾淨,就埋到了花園裡的梅樹下面……後來王爺住進府裡,我怕王爺看出來梅樹下面的土有過翻動,就一直想找機會取出來,又怕有王爺的侍衛盯著……我就想藉著給夫人辦喪事的由頭把樹砍了,趁整土的時候把首飾拿走,哪知道管園子的丫鬟心疼那幾棵樹,一直不動手,剛要動手又被娘娘給攔下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按老爺吩咐,讓夫人的丫鬟穿上夫人的衣服邊哭邊上馬車,我就一邊勸一邊送到大門口,府裡也沒人起疑……我以為……以為這樣就瞞過去了……」

  蕭瑾瑜盯著臉上還掛著冷笑的季東河,緩緩地道,「季東河,本王當日到你與夫人的房裡查看時,就發現屋裡少了樣東西……一方繡品未完,上面的線頭都是剪斷而非咬斷的,線筐裡卻沒有剪子,且在整個屋子裡都找不到這把剪子……是你殺人之後為銷毀證據,把剪子從窗口扔進湖裡,卻沒料到把侍弄花園的丫鬟嚇了一跳,你一時心慌就把她罵了,沒錯吧?」

  楚楚突然想起那個丫鬟說的,掉進湖裡的是個尖尖嘴倆翅膀的黑影,可不就是個合起嘴來的剪子的模樣嘛!

  季東河坦然點頭,冷然一笑,「沒錯……季某不過是爭執間一時失手誤殺人命,只能怨我娘子紅顏命薄……毀屍滅跡,栽贓嫁禍,既不是季某的主意,也非季某所為,按本朝律法,該為此案償命的並非季某。」

  王管家一臉錯愕地看向滿目陰寒的季東河,「老爺,你……」

  蕭瑾瑜冷然沉聲,「失手誤殺?夫人的丫鬟可不是這麼說的。」

  季東河的冷笑猝然僵在臉上。

  蕭瑾瑜盯著季東河一字一聲地道,「她已經招了。」

  季東河僵了半晌,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不可能……」

  牆角里飄來一聲長歎,「遇上本大人就沒什麼不可能了……不過你放心,那小姑娘十句話裡都沒一句是真心的,實在倒胃口得很,我就不跟你搶了。」

  季東河拳頭攥得發白。

  蕭瑾瑜不急不慢地道,「據你府上的丫鬟說,你與夫人因為什麼事都能吵起來……其實說到底只有一件事,但你吵到什麼時候都吵不出口,對吧?」

  季東河把後槽牙咬得直髮響,臉色一片煞白,身子微微發抖。

  王管家一臉茫然地看著季東河。

  「你是個讀書人,還是個讀死書的人,皮上全是仁義道德,心裡就只有你那點臉面……你知道唐嚴的本事,怕他一來就把什麼都看通透,你就顏面掃地了。你本來是要在唐嚴來到之前打發你夫人回娘家,可季夫人偏不肯,你二人爭吵之間你對她拳腳相向,她拿起剪子抵抗,你知道管家對你死心塌地,如若出事必會主動替你遮掩,索性假作失手,殺了她一了百了。」

  「你一直當夫人的丫鬟是你的知心之人,幾次許諾夫人死後娶她為正,就在夫人死後授意她假扮夫人出府,許諾風頭過後娶她過門……可你這知心之人也是個貪心之人,得知景翊乃京城大家公子就立馬攀附,把所知之事招得一乾二淨……」

  「唐嚴當日說,你是因為怕在譚章面前丟面子,才到凝香閣要了一桌菜來……可據本王比較,你府上廚房裡人手充裕,還有個手藝堪比京城名樓大廚的廚娘,你與唐嚴多年不見,依你的脾氣,不會不借此機會向唐嚴炫耀一番……」

  「倒是有種可能,你怕廚房買到當日可能售賣出去的季夫人屍體,又不能向廚房直言不准買滿香肉鋪的肉以引人懷疑,只好到一向用自家現宰豬肉做菜的凝香閣訂菜,卻沒料到近日凝香閣偏偏貨源不足,不得不從存貨頗多的滿香肉鋪買肉,而你夫人的屍體就正巧端到了你的飯桌上。」

  蕭瑾瑜一口氣說完,忍不住咳了幾聲。

  堂下一片死寂,連那五個狂吐不止的屠夫也不吐了,見鬼一樣地看著向來溫文有禮的季縣令,楚楚也往蕭瑾瑜身邊挨了挨。

  蕭瑾瑜看著季東河輕皺眉頭,「你何至於此啊……」

  季東河看看蕭瑾瑜,又看看挨在蕭瑾瑜身邊的楚楚,冷笑出聲,「何至於此?王爺,要是王妃娘娘跟我睡完了再跟你睡,你就知道何至於此了……」

  楚楚一愣。

  蕭瑾瑜臉色倏然一沉,抓起手邊的驚堂木狠狠往桌上一砸,「放肆!」

  兩邊侍衛「唰」地把刀拔了出來,眨眼工夫就一左一右架到了季東河脖子上。

  楚楚嚇得往後一縮,她可從沒見過王爺發火的模樣,臉色陰沉得嚇人,目光跟刀子一樣又冷又利,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剝了似的。

  別說楚楚沒見過,倆侍衛也沒見過蕭瑾瑜火成這樣,就連景翊也有日子沒見過了。

  季東河也被蕭瑾瑜的反應驚了一下,他以為這個人一直就是那麼冷冷靜靜的,對任何事都是冷冷靜靜的……

  「季東河……」蕭瑾瑜緊抓著驚堂木,指節凸得發白,聲音冷得像是要把季東河生生凍死在這兒一樣,「本王想給你留點臉面,是你自己不要臉……你妻子新婚不久就被譚章侮辱,為保你官聲隱忍不言,你身為一方父母官,暗中知曉之後不為自己妻子討公道,反因為那點臉面起殺妻之心,實在禽獸不如……事發之後非但無心悔改,還怕本王查出真相蓄意謀害本王,實在居心叵測……拉出去立即處死,城門口曝屍三日,以儆傚尤!」

  兩侍衛眨眼工夫就把季東河足不沾地地拖了出去。

  蕭瑾瑜合起眼睛,慢慢穩住呼吸。

  楚楚見蕭瑾瑜臉色從一片陰沉變成一片慘白,擔心地湊過去,小聲道,「王爺,你別生氣……」

  蕭瑾瑜深深吐納,輕輕睜開眼睛,還沒開口,突然一陣頭暈,手還沒來得及撐住案桌,眼前一黑向前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