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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景翊和許如歸是卡著一刻的尾巴回來的,回來時一左一右地跟在一個年約三十的素衣女子身後,景翊一臉悠然淡定,許如歸已經急出一腦門子汗珠了。

  女子進門就往蕭瑾瑜對面一坐,一張輪廓高貴五官精美的臉比蕭瑾瑜還要冷上幾分,「有話快說,說完快滾。」

  楚楚本來是躲在吳江身後偷偷瞄著蕭瑾瑜的,突然聽到女子這麼一句話,楚楚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抓過去了。從進京城到現在,她看見所有見著蕭瑾瑜的人都跟供菩薩一樣供著他,還頭一回聽見有人這樣說他呢。

  聽到這樣的話,蕭瑾瑜不疾不徐地睜開眼睛,臉上沒有一點兒慍色,連吳江和景翊都不出言斥責這個對王爺無禮的女人,許如歸更是快把腦袋埋到地底下去了。

  這就是那個樓主吧?看來樓主還真是比老闆還大的。

  蕭瑾瑜深深看了那樓主一眼,轉頭卻是對身邊兩人道,「吳江,你進宮告訴皇上,我有事要稟,請他到一心園客廳等我,然後你留在府裡保護皇上……景翊,你去一趟刑部,跟尚書大人講清此案前後經過,讓他擬好抓捕公文,帶人到如歸樓門外等我,你看好刑部的人,沒我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如歸樓一步。」

  景翊和吳江對視了一下,旁人聽不出來,他倆自己可清楚得很,這兩件事其實都不急,也沒必要這麼個辦法,只不過是蕭瑾瑜有意支走他倆罷了。

  蕭瑾瑜的決定不是他倆能改得了的。

  「是。」

  起腳出門前,吳江低聲在楚楚耳邊迅速說了幾句話,楚楚看看蕭瑾瑜,點了點頭。

  兩人施展輕功掠出如歸樓後,景翊在一棵樹頂停了一停,攔住吳江,「你把王爺交給那丫頭了?」

  吳江苦笑,「我跟她說王爺病重,讓她留心照顧,回頭我親自把她送到家門口。」

  景翊一笑,拍了下吳江肩頭,「有長進。」

  「王爺跟她……」

  「哎哎哎,趙管家說了,少說話,多幹活!」

  「那不是說你的嗎……」

  楚楚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答應了,就知道一聽見他病得厲害,心裡就不是滋味。就算他斷案不甚清明,她還是覺得他不像壞人。

  或許他也不是故意冤枉許老闆的,只是一時半會兒沒想明白。

  也沒準……許老闆真是幹過什麼壞事呢。

  出門前哥哥叮囑過了,壞人可不會把壞字刻在腦門兒上。

  這麼想著,楚楚就默默站到蕭瑾瑜身後。

  蕭瑾瑜待聽不見吳江景翊的任何動靜了,才看著那滿面冰霜的女子輕輕開口,清淺到有些虛弱的聲音裡帶著幾分貨真價實的關切,「十娘近來可好?」

  這被蕭瑾瑜叫做十娘的女子一點兒領情的意思都沒有,冷然道,「我只給你一刻,廢話少說。」

  楚楚睜大了眼睛看著十娘,她膽子可真大,就不怕這人生氣起來打她屁股嗎?

  蕭瑾瑜神色黯了一下,「好……」憑靠左手支撐在輪椅裡立直脊背,正襟危坐,蕭瑾瑜才靜定如初地道,「我今日要將案犯許如歸緝拿歸案,當面知會樓主,失禮冒犯之處望樓主包涵。」

  蕭瑾瑜話音還沒落,許如歸「通」一聲就跪到了十娘腳下,「樓主明察!在下為樓主盡忠職守十餘載,向來只做份內之事,從不逾矩,這實在是天大的冤枉啊!」

  「冤枉?」十娘在眉間擰起一個好看的結,「冤枉還跪什麼?」

  許如歸一愣,慌忙爬起來,「是,樓主……」

  楚楚看看蕭瑾瑜,蕭瑾瑜倒還是一臉波瀾不驚,「看在樓主的面子上,我可以為許老闆在此升堂開審,給許老闆一個當著樓主的面喊冤的機會……但許老闆要想清楚,但凡我親審的案子,那就再無翻案重審的機會了。」

  許如歸看了眼十娘,十娘卻在看著蕭瑾瑜,許如歸徐徐吐了口氣,道,「王爺請。」

  楚楚瞪大眼睛看著蕭瑾瑜,沒有案台,沒有驚堂木,沒有正大光明匾,沒有板子鞭子竹夾棍,就連個衙役都沒有,這就算升堂啦?

  楚楚低頭湊到蕭瑾瑜耳邊小聲問,「要不我給你喊聲威武吧?」

  「……不用。」

  蕭瑾瑜咳了兩聲才把深沉清冷的聲音調整回來,緩道,「此案前事太長,還是從最後一名死者說起吧……今日申時,大理寺少卿景翊來報,說古遙自盡了。」蕭瑾瑜靜靜看著許如歸,「景大人也是如此與你說的吧?」

  「正是。」

  蕭瑾瑜抬手拿起方才擱在面前桌上的屍單,「仵作驗屍證明,古遙確係割腕失血過多而死,可並非自殺。」

  楚楚本來還是滿心好奇地在聽著,聽到這話頓時就急了,也顧不得什麼照顧病人了,一步從蕭瑾瑜身後衝到蕭瑾瑜面前,「這不是我說的,我沒說他不是自殺!」

  十娘的眉宇間還沒展開的錯愕就被楚楚這一嗓子僵住了,冷眼打量了楚楚一番,「這就是你新招的仵作?」

  蕭瑾瑜還沒張嘴,楚楚就連連擺手退到了蕭瑾瑜身邊,「啊?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沒考上……」

  十娘輕勾嘴角看向蕭瑾瑜,「那就是說,她為這案子做的所有檢驗都是不能上堂為證的,沒錯吧?」

  楚楚聽得一愣,京城衙門裡還有這麼一說?

  那不就是說,她先前驗屍都是白驗了?

  蕭瑾瑜壓抑著咳了幾聲,還給十娘一抹更淺的笑意,「沒錯,難為樓主還記得我辦案的規矩……不能上堂為證無妨,驗出實情就好。」蕭瑾瑜轉頭看向楚楚,「你沒說古遙是自殺,那你是如何說古遙死因的?」

  「我只寫了,古遙公子是失血過多而死,只有右腕一道傷口,傷口狹長整齊深淺一致,是被落在地上的一塊茶杯碎瓷片割的,就這些。」楚楚抿抿嘴唇,委屈地看著蕭瑾瑜,「我是仵作,屍體是什麼樣就得說什麼樣,擅作推斷要挨板子的。」

  蕭瑾瑜看得心裡緊了一下,輕輕點頭,認真地道,「推斷是我做的,怪我沒說清楚,對不起。」

  十娘和許如歸一愣,這丫頭片子是什麼人,能讓蕭瑾瑜因為這點事兒如此鄭重其事地道歉……她也敢當?

  楚楚不但敢當,還當得一本正經,同樣認真地回道,「你要是斷得有道理,我就原諒你。」

  蕭瑾瑜清淺一笑,「其實已經一目瞭然了,算不得什麼推斷……尋常割腕者,一般右手執利器,傷在左腕,因感覺痛苦漸漸縮手而致使傷口起手處較重,收手處較輕……而屍單上寫著,古遙傷在右腕,創口狹長整齊而深淺一致。」蕭瑾瑜抬眼看向許如歸,「許老闆,先前你我在門外看到,古遙為景翊斟茶或是意圖解開景翊衣帶,用的都是右手,並且絕不像個能忍痛的人……所以不會是自殺。」

  「真的,古遙公子還真是用右手的……」楚楚考慮過後鄭重地點了下頭,「你說的有道理,我原諒你啦。」

  蕭瑾瑜莞爾,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還有這樣急於得到認可的時候。

  許如歸清了下嗓為自己創造了點兒存在感,「便是王爺推斷有理,此事也與在下無關。在下只依照王爺吩咐,將古遙處搜出的那盤物件送到景大人房中,交給景大人之後就離開了,並未見到古遙,更不必說殺他了……王爺可以向景大人求證,在下可是連房門都沒邁進去。」

  蕭瑾瑜輕輕點頭,「景翊確是這樣說的,但他還說,你敲響他房門的時間比我估算你應該到達的時間足足遲了兩刻……縱是我這樣不良於行的人,往來其間也用不了這麼久,請問許老闆在去景翊房間路上,還順便辦了什麼事?」

  「是些樓裡的瑣事……記不清了。」

  看著許如歸面色微變,蕭瑾瑜徐徐地道,「那我幫你想想……你在門外看到景翊給古遙浸冷水浴以靜心寧神,就想趁此為此案打個死結。如歸樓做盡王侯公卿的生意,向來戒備森嚴,在樓裡找個身手好的自己人對許老闆肯定不是難事。你借送證物把景翊引到門口,派人趁此時機潛入浴室迷暈古遙,割其腕浸入水中……景翊輕功精深卻不諳武功,毫無內家修為,對此並未有所察覺,待發現有異也為時已晚,錯愕之下才做出古遙自盡的判斷……只是這殺人者不及許老闆心思細密,緊張之下才把這差事辦得如此粗糙。」

  楚楚皺了皺眉頭,就因為敲門遲了兩刻,他就琢磨出這麼些事兒來?

  見十娘也娥眉微緊滿目質問地看向自己,許如歸忙道,「王爺,這些不過都是您的猜測……」

  「浴桶邊和窗框上都發現了帶有水漬的鞋印,我若著人在如歸樓挨個搜查比較,許老闆以為最後揪出的會是誰,那人供出的又會是誰?」

  許如歸張了張嘴,話說出來已轉了方向,「敢問王爺,古遙是如歸樓的當紅相公,在下身為如歸樓老闆,捧他還來不及,有何理由要取他性命?」

  「那就要說先前幾位的死因了……金陽公主府駙馬連程,齊郡王蕭琳,兵部尚書次子徐華,此三人屍體經楚姑娘檢驗,皆為服食某種含麝香的房藥過度縱慾而死。」蕭瑾瑜看向楚楚,「可是如此?」

  楚楚抿了抿嘴唇,糾正道,「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不過……他們確實是這麼死的。」

  「昨日我與許老闆一起檢驗翰林學士周敏的屍體,發現周大人死因死狀皆與前幾位相同,得許老闆提醒,我方知這藥是古遙的秘製房藥夜來香。好在府上有個好奇心重的大夫,閒來無事取死者之血破解了藥方……」蕭瑾瑜把桌上的藥方推給對面的十娘,「請樓主過目。」

  十娘剛掃了一眼就擰緊了眉頭,「那人老眼昏花了吧,這可是虎狼之藥。」

  蕭瑾瑜目光落在許如歸身上,答的卻是十娘的話,「葉千秋也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了,所以特地用硃筆圈出了不應在此方中出現的幾味藥……經見過夜來香原方的楚姑娘確認,這幾味藥確實不在夜來香的藥方中。」蕭瑾瑜向楚楚看了一眼,「沒錯吧?」見楚楚點了點頭,蕭瑾瑜又盯回許如歸,「在戒備森嚴的如歸樓裡能拿到他人獨家藥方,並更改藥中成分偷天換日而不被人察覺起疑的,怕只有許老闆了吧。」

  許如歸對十娘一頷首,「在下對歧黃之術一竅不通,樓主可為在下作證。」

  不等十娘開口,蕭瑾瑜輕輕擺手道,「此等粗活許老闆怎會親自動手,必是有自己人為許老闆代勞的……許老闆不必緊張,推測而已,並無實證。」

  許如歸淺淺舒了口氣,十娘的目光卻又冷了幾分,眉梢一挑,把手裡的藥方往桌上一拍,「沒憑沒據你就叫我出來聽你胡謅八扯?」

  楚楚心裡暗暗為這十娘叫了聲好,對,沒憑沒據就給人扣上罪名,他可不就是在胡謅八扯嘛!心裡這麼想著,腳下卻往蕭瑾瑜身邊靠近了一步,他就是再怎麼胡謅八扯,她也不能讓別人欺負這個病人。

  「樓主稍安勿躁……」蕭瑾瑜聲音靜定如故,清冷如故,「古遙與這幾位客人之死雖是許老闆的意思,卻非許老闆親力親為,便是找到什麼蛛絲馬跡也定不了大罪,值不得讓我手下人為此費心勞力……但是對許老闆親手犯下的案子就不能如此草率了。」

  十娘冷哼,「還死了哪個敗家子?」

  蕭瑾瑜盯著許如歸,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吏部侍郎,薛太師四子薛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