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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柿事

  趙香妃離開的時候對著驪陵君說道,「我的命便是你的命,如果我死,你能好生在大楚活著麼?如果每逢有想不明白的時候,你就多想想這點。」

  相隔著千山萬水的另外一端,寒風朔雪的營帳裡,丁寧緩緩放下身前堆積如山的卷宗,緩緩的搖了搖頭。

  岷山劍會開始,才是他和鄭袖的真正較量。

  她在明,他在暗,所以前面無形之中他贏了數陣。

  然而無論長陵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無論她身邊死了多少人,一切都似乎在以她的意志,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毫無疑問,比起之前,她強大了許多,也可怕了許多。

  她在下著一局棋。

  他也在下著一局棋。

  「這個天下,到後來,反而變成了我和你的對弈?」

  丁寧看著帳外的飛雪,微苦的笑了起來。

  風至北方來,吹動天地間飄灑的雪,往南飛。

  有些雪重,便直接墜落在荒原。

  有些雪輕,便承載在寒流之中,變成絮雲飛渡,越過陰山。

  一朵絮雲在丁寧微苦的笑著時,緩緩飄過烏氏的萬千營帳,墜下許多重雪,然後繼續徐徐往南。

  時日漸移,當這朵絮雲遠離烏氏荒原,飄到陰山之後時,長陵已經除卻舊歲迎新年。

  一間有些過分清冷的大院裡。

  聽著長陵遠近街巷之中燃竹響起的爆裂聲,申玄將一片柿餅放入唇間,慢慢咀嚼起來。

  柿與「事」同音,且柿子原本是火紅顏色,紅紅火火,在長陵,新年裡柿餅不僅是作為喝茶時解苦的甜食,還有事事如意的寓意。

  柿柿如意,事事如意,只是世上事,焉能事事如意?

  ……

  一座山,位於大河畔。

  半山以下皆是白霧,半山以上卻是清明,使得這山便像是飄於水上,飄於霧上。

  這座山距離長陵不遠,只是除了極少數這座山門中人刻意挑選的修行天才之外,長陵其餘人卻一生都無法得門而入。

  這座山,便是靈虛劍門所在。

  世所周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是天下最強的兩處修行地。

  然而和岷山劍宗相比,靈虛劍門卻是更為神秘。

  一名散發男子手裡提著一紙袋柿餅,沿著山間石道緩緩上山。

  山間清幽,但是山澗旁偶爾有幾名煉劍的弟子,驟然見到這名氣態閑靜,如同走在長陵街巷之中新年訪友的散發男子,都是微微愕然。

  他們也從未見過這名散發男子。

  然而這名散發男子卻是絲毫沒有意外般,只是極有氣度的朝著他們微微頷首,便接著往上走去。

  對著渭河的一側,有一塊岩石如天然臥佛。

  下方有一座石廬。

  石廬的牆面和屋面上,都生著茂密的青苔,有些青苔甚至長出了奇異的金黃色小花。

  石廬內的擺設極為精簡,然而卻有一個精緻的茶台,一切飲茶器具一應俱全。

  遠遠聽到這名散發男子的腳步聲,石廬內一名紫衫男子便開始沏茶。

  這名紫衫男子面容尋常,身材也尋常,然而身上的肌膚卻是閃爍著一些透明般的光澤,似乎整個人都隨著呼吸,在空氣裡幻滅。

  「師兄。」

  看著走入進來的散發男子,這名紫衫男子先行頷首為禮,恭謹的稱呼了一聲,然而眉宇之間的一絲欣喜卻是迅速化為些許的寒意,他看著散發男子手中提著的那袋柿餅,道:「師兄您是什麼意思?」

  「一年才見一面,自然是為賀喜。」散發男子看著他,說道。

  紫衫男子眉頭大皺,道:「但師兄您應該明白,我不喜食柿餅,甚至不喜見柿餅。」

  散發男子已在他對面坐下,溫和道:「為什麼?」

  紫衫男子面色頓時有些難看,道:「師兄明知故問。」

  「自然是因為明師弟。」

  散發男子反客為主,開始沏茶,慢慢道:「昔日長陵之亂,王驚夢殺進長陵,明師弟想要去助他,然而你不想他去。」

  紫衫男子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散發男子,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散發男子沒有迴避他的目光,只是接著緩緩道:「你不想明師弟去,一是因為你認為明師弟去助他,也是於事無補,必死無疑。二是因為你和王驚夢有仇。所以你對明師弟下了毒…你下了噬心散,只是想讓明師弟無力而戰,放棄前去,但你卻沒有想到,明師弟明知中毒,還是去了。明師弟最喜食柿餅,你當年的毒也是下在柿餅之中。你想明師弟活,然而卻反讓明師弟力戰毒亡。所以你心中內疚,不喜食,不喜見柿餅。」

  「不是不喜食,不喜見,而是根本無法食,無法見。」紫衫男子微垂下頭,道:「師兄仁厚,這麼多年之後提起當年舊事,到底所為何事?」

  「當年舊事,你不讓明師弟去,固然是不想明師弟赴死,但我輩用劍之人,只求快意,何懼生死,友有難而不赴,大不義。若不是你和王驚夢有仇,想必明師弟要去,你斷不會用這種方法阻攔。」

  散發男子認真的看著他,道:「但若是你和王驚夢之仇根本便不存在,又當如何?」

  「什麼?」紫衣男子驟然聽出了散發男子話語中的意味,驟然抬頭,輕呼出聲。

  「你一直認為你的叔父是王驚夢所殺,但如果其實並非是他所殺,而是其他人所殺呢?」散發男子說道。

  紫衣男子身體微僵,眼睛裡儘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當年我便知曉此事,但是長陵之亂,明師弟死時,我在東海修行,回長陵時王驚夢已死,巴山劍場也不復存在,這事已經成為舊事,再提也是無用。」頓了頓之後,這名散發男子接著說道:「更何況憑我一人所言,想必你也未必相信。」

  紫衣男子的身體莫名有些發冷,風吹動石廬外的青苔上盛開的金黃色小花,接著就連外面照耀進石廬的光線都放佛搖動了起來。

  「你叔父對你有養育之恩,而且教你修行,但是殺死他的並非是王驚夢,也並非是王驚夢的意思。殺死他的是白啟,就和當年滅李家一樣,這是鄭袖和元武的意思,只是最終將這件事也放在了他的身上。」散發男子卻只是平靜的說了下去。

  紫衣男子的呼吸都有些艱難了起來,他看著這名散發男子,慢慢的說道:「我的確無法完全相信師兄,因為我雖然相信師兄的為人,但是師兄你當年畢竟和末花劍的主人走得太近。旁人不知道,但我卻知道,若是當年師兄也在山門裡,那也會和明師弟一樣,一起去長陵。」

  「我一人當然無法讓你信服。但是不止我一人。」散發男子看著他,說道:「紀青清現在就在山外,若是她也親口和你如此說,你該當如何?」

  「陳國女公子紀青清?」紫衣男子極為緩慢的抬起了頭,苦笑了起來。

  在接下來一剎那,他喝了一口茶,然後問道:「若真是如此…師兄今日鄭重提及舊事,是因何變故?」

  「這只是私仇,想必師兄不會想要讓我設法成為靈虛劍門宗主,挾靈虛劍門這麼多人的生死為我復仇。」頓了頓之後,他看著散發男子接著說道。

  「鄭袖想讓安抱石為宗主。」

  散發男子肅容道:「他們已經安排安抱石進虛劍谷。」

  「所以這便是三對三?」

  紫衣男子想著散發男子所說的他們,那靈虛劍門另外的三人,又想著山門等候的那名被斬花了臉的女子,輕歎了一聲,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