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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時不我待

  等待是件最磨人的事情。

  然而很多時候,即便是在許多人眼裡已經高高在上,高到似乎已經脫離凡塵的存在,對於不可知的命運,依舊極其渺小。

  即便站得再高,頭頂上依舊有需要仰望的天空,在很多事面前,他們也唯有等待。

  隨著積雪的消融,長陵由大寒進入立春。

  周家墨園裡,一些迎春花的花苞已然泛黃,然而那一片佈滿枯敗荷葉的池塘裡卻還有很多浮冰漂浮著。

  一名身穿茄花色錦服的少女在周寫意的引領下,走入了這方小院。

  這少女名為周素桑,是周家旁系子弟,家在會稽郡,因有修行天賦,數年前開始便在會稽郡九念劍宗修行,至長陵都是第一次,更不用說周家墨園,再者聽說是周家老祖召見,這名少女可以說是緊張和忐忑到了極點,無數個不好的猜測不斷在心頭迴旋,手心裡一直不斷的沁出汗珠。

  周家老祖坐在鋪著比少女的肌膚還要絲滑的錦緞的軟榻上,他滿頭的銀髮依舊梳理得光可鑒人,身上的大衣蓋住了他的腹部,在少女未走進他所在的這間廳堂時,他的目光裡依舊充滿著許多負面的情緒,怨毒、不甘、貪婪、狠辣…然而在周寫意請安的聲音響起,少女走進之時,這些情緒便全部消失,他的面容再度變得極其和藹慈祥。

  「不需要緊張,我召你前來,只是因為寫意殘捲上有一門秘術,然而這門秘術只有女子才適合修行。」

  看著極度緊張不安,連肌膚上都出現了許多小疙瘩的少女,他極其溫和的緩聲說道:「而你應該是此時我們周家最適合修行這門秘術的人選,接下來你便在墨園裡安心修行便是。」

  聽到這樣的話語,少女先是茫然,再是喜極而泣,直接拜倒在他身前。

  「起來吧,我周家風光不再,我又不知何時駕鶴西歸,將來令周家承繼下去的擔子,必定要落在你們這些年輕人身上了。」然而周家老祖卻依舊覺得不夠,又用更加柔和的語氣說道。

  少女更覺情深意重,泣不成聲之時,卻未曾料到這名面容慈祥的老人此時的心念卻不在她的身上。

  這是否真是女人才能修行的手段,是否太過鬱結的陰煞之氣,可以自然隨著女子的月事排出…只要一兩個月的時間,自然可以試出。

  ……

  舊門閥周家已然沒落,周家老祖如死而不僵之蟲,苟延殘喘,妄獲新春,新侯方家卻是正如旭日初升,光芒萬丈。

  長陵東郊,方侯府的那處僻靜院落裡,長髮垂散如荒草亂長,衣衫襤褸連乞丐都不如的方繡幕,依舊枯坐在碧潭之前。

  形成這一方碧潭的泉水是溫泉,散發著微溫的熱氣。

  碧潭的青草之間,有數尾紅鯉在游動。

  所有人,包括走入這處僻靜院落的方家修行者,都認為方繡幕是在觀魚而悟劍意。

  然而誰也未曾想到,方繡幕在看的是生老病死。

  紅鯉始終有院中侍女照料,然而卻早已不是十餘年前那數條,即便泉水清澈,依舊有無數不可知的原因令游魚衰弱死去。

  而除了這些游魚之外,他還看到許多更細微之處,看到這碧潭裡一些無比細小的蟲豸。

  蟲豸的生老病死,一生的時間更為短促。

  如夏天的有些蚊蟲,一生循環只不過十餘日的壽命。

  這樣的循環裡,自然蘊含著真意,蘊含著元氣生滅的道理。

  長陵的修行者都並不清楚方繡幕的真正修為,只是憑借一些線索,判斷出他可能只是在六境上品,未至七境。

  此時也只有那些位置極高的,能夠親近君側的權貴,才通過皇帝的一條旨意,推斷出他的修為恐怕已經凌駕於夜策冷等人之上,跨過了七境中品。

  然而事實卻是,他此時的修為依舊是六境上品。

  更令人震驚的事實是,在十年前,他其實就已經窺到了破境之途。

  也就是說,從十年前開始,只要他願意,他便隨時可直入七境。

  只是他又刻意在七境的大門前停留了十年。

  這十年的等待和積累,一朝破境,將會令他和其餘的七境修行者有什麼樣的不同?

  這原本似乎只有他知道。

  然而此時,他接到了一道聖意。

  元武皇帝「請求」他隨行參加鹿山會盟。

  這便代表著元武皇帝也清楚。

  蘇繡幕不知道為什麼元武皇帝也清楚,然而這卻已然破了他的心境。

  這一道旨意,說是請求,實則卻是命令。

  聖意要他破境。

  要他這柄已經淬煉了許多年的劍開鋒,為大秦王朝斬出一片新天。

  除此之外,或許這道聖意裡,還隱含著更深層的意思。

  聖意難違。

  唯有破境。

  「只差半分春光。」

  蘇繡幕遲疑了數日,想明白其中可能隱含的深層意思,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在這立春之時,他輕歎了一聲,推開了那扇門。

  無數春天的氣息頃刻間從他的身體綻放。

  一時間,院裡無數花朵綻放。

  就連畏寒的牡丹都陡然盛開到最濃艷的絢爛。

  ……

  清晨,端著麵碗和薛忘虛、張儀、沈奕在一起吃麵的丁寧也在等待著。

  只是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死在養鴨人臨時村落的樊卓,好像長陵市井間一名微不足道的江湖人士一樣消失了。

  沒有監天司或是神都監的人出現在梧桐落的周圍。

  甚至好像整個長陵都根本沒有人意識到雲水宮這名大逆的死亡。

  等不到什麼事情發生,對於丁寧而言便是好消息。

  他每日裡的真元修為都在穩步的增長,立春已至,距離盛夏的岷山劍會也更近一步。

  只是那名高高在上的女司首心中想的到底是什麼,他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和事情才能確定。

  料峭春寒裡,蘇秦仔細的檢查過自己的衣著,然後用最為潔淨的白布纏繞自己的左手,讓自己的左手看上去不令人覺得厭憎。

  然後他走出久居的會館,走向停在街道邊的馬車。

  馬車是長陵的制式,然而街道卻已是大楚王朝都城埕城的街道。

  楚王好媚腰,放眼及去,埕城的無數樓宇掩映在微綠之中,皆如窈窕秀女,景物說不出精緻娟秀。

  此時蘇秦的目光,卻是落在了道邊的一株海棠上。

  這株海棠已然盛開,花如胭脂。

  蘇秦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在這秀麗華美,和長陵相比儼然兩個天地的楚都也已經等待了許久,今日裡,他終於等到了大楚王朝那名最具權勢的女人的接見。

  馬車載著他在楚都的街巷中穿行,無數垂柳的枝條甚至溫柔的飄蕩在馬車的車廂上。

  許多警惕而帶著各種情緒的目光,注視著這輛馬車駛入一間行宮。

  這間行宮的正殿裡垂著一道華美的珠簾,珠簾之後,隱約可見那名傳說中的女子。

  「身為秦人卻來楚地遊說,你有半盞茶的時間,若是這半盞茶的時間無法說動我,便說明你和驪陵君都太失敗,我會殺了你,他也不會有資格回到這裡。」

  女子的聲音輕柔,然而同時卻有無數銳意刺入蘇秦的耳廓,令他的耳膜都劇烈的痛楚起來。

  只是他的面容卻依舊平靜,垂頭道:「我不需要半盞茶的時間,我只需說一句話。」

  珠簾後陷入沉寂,等著他說話。

  蘇秦說道:「只需您允他回到這裡,您便是後。您知道,後有兩層意思,您都可擁有。」

  「放肆!」

  一聲呵斥聲在珠簾後響起。

  因為太過冷酷,太過劇烈,聲音在殿內不斷的回想,就像是有無數人在暴怒的呵斥著蘇秦放肆。

  後有兩層意思,一層是母后,一層是皇后。

  兩者皆可擁有,便是她可以同時擁有這兩種身份。

  然而同時擁有這兩種身份,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珠簾後的女子自然是極其清楚蘇秦這一句話裡包含著什麼樣的意思,所以她才會如此劇烈的出聲呵斥。

  只是蘇秦的面色卻是沒有任何的改變,只是深深的躬身,平靜的說道:「但這是驪陵君所能給出的最大承諾,您也應該明白,只要您讓他登上皇位,而他又同時給予您這樣兩種身份,您在這裡的地位將會更加穩固,您和他之間的關係,將會更加穩固。」

  珠簾後的女子看著他,未出聲。

  蘇秦看著地面,知道此時自己還未死去,今日便已不會死去,所以他感慨而滿足的輕聲說道:「您很清楚,有些人有很多時間可以等待,而有些人,有些事,卻是已經等不得。」

  「如此放肆之言,聽到的便已該死。」

  珠簾後的女子終於出聲。

  一股帶著甜香但又極為恐怖的殺意在殿中迸發開來。

  珠簾盡碎。

  殿中數蓬血花灑落遍地。

  侍奉兩側的宮女瞬間死去。

  萬千大珠小珠在濺落在蘇秦的身上和他身周的地上,跳躍不息,發出悅耳的聲音。

  蘇秦卻未死去。

  他將身俯得更低些,祝福般說道:「您終將是現在和將來,大楚王朝最尊貴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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