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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觀畫不語

  火德殿前,竹山縣的貴人們已經相繼到場,在準備置香和盛放供品的案台兩側相繼就坐,但兩側那些位置上,最前的一排依舊是空著。

  和往年一樣,這些位置只可能是留給封家老爺和他的兒女們座,甚至在絕大多數竹山縣的人看來,封家興旺,竹山縣才能繼續平安興旺。

  封清晗年歲尚小,雖然在竹山縣極其有名,但一干雜事不需要他插手,所以在和一些趕來的貴人們見禮之後,他便只是靜立一旁等著。

  道路已然異常擁擠,人群如潮水一般,只是在抬著灶神或者跳大神的隊伍行經時才會分開,經過之後又驟然合攏。

  遠處的人想要擠到這火德殿前,要花去不少時間。

  然而封清晗的眼睛突然微微瞇起,稚嫩的臉上湧起了一層淡淡的殺意。

  他看到遠處的屋簷上,一條白色的雲氣以驚人的速度掠來。

  火德殿前擁擠的人群裡,有人也看到了這副異像,一聲聲驚呼不斷的響起。

  在那條白色的雲氣裡,隱約可以見到兩條人影,這便和傳說中騰雲駕霧的劍仙沒有任何的區別。

  封浮堂深吸了一口氣,身為封家最得力的管事,他自然比封清晗要持重,所以此刻他沒有像封清晗那種反而期待的心情,隱隱有些不安。

  薛忘虛落於場間。

  已然落座的貴人之中,自然也有不少修行者的存在,然而他們都可以感覺到那股雲氣之中磅礡的天地元氣的氣息。

  這種氣息,和他們的修為境界相比便是天與地的差距。

  所以每個人都很心顫,一個人都不敢出聲,場間一片寂靜。

  這種寂靜甚至往外擴散,就連火德殿周圍的人群都安靜了許多,不再喧鬧。

  封清晗自然也清楚這名白髮白鬚的老人已然到了何種境界,然而他卻沒有感覺到絲毫畏懼,嘴角反而浮現出一絲更加陰冷的笑意。

  他的目光落在了薛忘虛身後的丁寧身上。

  丁寧站在薛忘虛的身後,一如既往的平靜。

  他敏感的感受到了封清晗不含好意的眼神,雖然此刻他連封清晗的身份都不知道,然而他卻已經隱約猜到了某個可能。

  他連回望封清晗一眼都沒有,只是不自覺的輕輕搖了搖頭。

  封浮堂上前,依舊恭謹的對著薛忘虛行禮,道:「薛洞主怎麼今日裡改了主意,要來觀禮?」

  薛忘虛轉頭看了丁寧一眼,又看著封浮堂,淡然一笑道:「昨日他說我虛偽,今日裡你我就不要這麼虛偽了。」

  封浮堂的面容微僵,輕聲道:「今日有皇后殿下的書畫供奉,在這種場合…恐怕不太合適吧?」

  薛忘虛平和道:「自然是在觀瞻了皇后殿下的書畫後,再為竹山縣的人助興。」

  封浮堂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既然如此,請薛洞主入座。」

  薛忘虛淡淡說道:「已然坐得久了,站著便好。」

  封浮堂沉默不語,恭敬退下。

  ……

  既然不再虛偽,便沒有人再理會薛忘虛和丁寧。

  已然落座的竹山縣貴人們看著薛忘虛對待封浮堂的態度,也隱約猜測出薛忘虛和丁寧並非是來捧場,而是來尋仇的,他們的眼睛裡便也都流出了些冷嘲之意。

  在他們看來,封家是絕對不會怕事的,所需要看的,便是這兩個外鄉人以何種方式收場。

  巡遊了一圈的灶神像首先落座。

  接著跳大神的隊伍圍繞著灶神像更加賣力的跳著,各種供品奉上貢桌。

  幾乎就在貢品擺放完畢的瞬間,外圍的人群歡呼聲四起,一方輕輦行在最前,輦上帷蓋錦繡如團,看上去華貴異常,但卻沒有坐人,只是中間放置著一塊玉版,正中有一卷錦面的畫卷。

  這方輦後,緊隨著步行的一群人,便都是封家的人,其中一身素色禪衣,一塵不染的封千濁便位於最前。

  道上兩側的民眾對封千濁顯然是尊敬到了極點,甚至有不人沿街跪了下去,對著他行跪拜大禮。

  看著這樣的景象,丁寧面容依舊平靜到了極點,如浪潮中的岩石。

  薛忘虛卻是忍不住搖了搖頭,「看來他對這地方的鄭人的確不錯。」

  丁寧如長孫淺雪一貫的清冷語氣說道:「若為人真的不錯,在巴山劍場被大軍攻破的時候,他就應該和其他的師兄弟一起戰死了。」

  薛忘虛有些擔憂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故事知道太多,也不是什麼好事。」

  丁寧說道:「不管是故事還是現在的事,有些道理總不會變的。這就是我喜歡張儀師兄而不喜歡蘇秦師兄的道理。」

  薛忘虛微微一怔,讚許道:「有道理,哪怕張儀婦人之仁,婆婆媽媽,但他的確關愛同門…有時候難論對錯,但首先要論基本的氣節。」

  封千濁行至香案前。

  在這個過程裡,他甚至根本就沒有看薛忘虛一眼,在周圍山民無比尊敬的呼喊之中,他也沒有半分驕縱的神情,始終保持著絕對的謙恭,好像他身前輦架上不只是供奉著皇后的畫卷,而是坐著皇后本人一般。

  他第一個開始上香,然後開始說話,和往年不同,今日裡他說話的重點,便自然聚集在了皇后的這幅畫捲上。

  所說的自然是皇后如何寬厚,如何對竹山縣關愛有加,今日裡一年一度的灶神廟會,皇后還特意親筆繪製了一副寓意吉祥的畫卷,為竹山縣所有百姓祈福。

  聽著這樣的話語,「皇后殿下」「皇后殿下」這樣的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低垂著頭的丁寧的平靜的臉上緩緩的浮起了一層冷意。

  他在心中冷諷的想著,卻是為了避免薛忘虛的過多擔憂,沒有直接開口說出來。

  若是此刻大秦帝國最尊貴的那名女子真的那麼寬厚,真的那麼對鄭人關愛有加,為什麼當年鄭國被滅,無數鄭人在修渠苦役和遷徙途中死去的時候,卻未見到她站出來說句話?

  相反在那些時間裡,她表現得反而比許多秦人還要冷酷,只是因為不想讓人過多將她和鄭人聯繫在一起。

  若這是為了昔日的冷酷而進行的一絲懺悔和補償,當她想起過往的其他許多事情時,想到那些過分的冷酷,她也會有一絲懺悔麼?

  ……

  廟會很快進入了最**的部分。

  在竹山縣民眾山呼皇后娘娘千歲的如雷聲音裡,封千濁無比莊重的對著那卷畫卷行禮,然後取出畫卷,行至灶神神像前,解開捆縛在畫捲上的金絲線。

  所有的聲音迅速消失,場間迅速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很想看看,皇后娘娘親筆的畫卷裡,到底畫的是什麼。

  丁寧也很想知道,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抬起了頭。

  封千濁的雙手異常穩定,畫卷在他的手中緩緩展開。

  一片不可置信的聲音響起。

  甚至很多竹山縣的人都驚懼的渾身顫抖起來,有人甚至要害怕的哭出來。

  因為封千濁此時展開的畫捲上,竟然一片空白,一種異樣的白,透露著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冷意,讓人只想到無比苦寒的雪地。

  皇后娘娘賜畫,然而畫捲上卻空無一物,只有一片雪白苦寒之意,這意味著什麼?

  難道竹山縣又有什麼做錯了的地方,皇后娘娘在用這幅畫表達著什麼警告的意思麼?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絕大多數人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

  一股威嚴而磅礡的氣息,突然從空白苦寒的畫捲上流淌出來。

  唯有修行者才能感覺出來,這幅畫卷前方的天地間,驟然出現了許多天地元氣流淌的線路,那便是以神識凝結的符線。

  一縷縷紅色從空白的畫捲上沁出。

  苦寒的雪地裡出現了鮮艷的紅色,然後所有人看到,這是一株熱烈開放的紅梅。

  在這株紅梅完整的出現在畫捲上的瞬間,前方的空氣裡也出現了無數縷真正的鮮紅火氣,徐徐升起,在空中形成無數朵紅色的花朵。

  這些花朵令整個火德殿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溫暖起來。

  「苦寒盡消,紅梅怒放…這便是苦盡甘來!」

  人群裡,有人喊出了這樣的聲音。

  所有竹山縣民眾的恐懼和驚疑完全消失,看著那些真正火氣凝結成的花朵,他們的眼睛裡直剩下了敬畏和感恩。

  這樣的景象,這樣的威嚴,對於他們而言,便是真正的神跡。

  「皇后的境界比我高。」

  感受著那些驟然形成的無形符線和空氣裡柔和的天地元氣,薛忘虛凝重而尊敬的輕聲說道:「恐怕距離第八境,也只差最後的破境而已。」

  丁寧的面容微白,被那些天女散花般飄灑的艷紅花朵映得有些病態的紅。

  直至此時,封千濁的目光才真正的落在了薛忘虛身上。

  都到了這樣的年紀,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難道看到這樣的畫卷,還要想著在今日置氣?

  他不能明白薛忘虛的想法,忍不住輕輕的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