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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坦白

  半小時之後,辛旗、閔慧總算把童明浩「押」回了醫院。檢查了一番後醫生說可能是因為遇到了陌生人,病人情緒緊張突然發病,讓他們在招待所多住幾天,盡量跟童明浩混熟。

  「那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呢?」閔慧問道。

  「這要看病情的進展,」醫生以為她關心的是費用,「既然你已經補交了欠費,醫院也不介意讓他繼續再住一段時間。」

  一段時間……是多久?

  閔慧有點一愁莫展。

  這裡畢竟不是家,補交了兩萬七千塊的住院費後,閔慧已經交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再住下去,恐怕得向辛旗借錢了。

  出門時辛旗先去了衛生間,醫生看著閔慧,忽然咳嗽一聲說:「他有心臟病吧?」

  閔慧怔了一下,點點頭。

  「剛才進門的時候,嘴唇是紫的。」

  「……先天的。」

  「那可要注意一點,不要有什麼劇烈運動喔。」

  「什麼樣的運動算是劇烈運動呀?」

  「短跑、游泳、拳擊——」

  「……」

  醫生沒說更多,閔慧的心又開始焦慮,感覺辛旗的心臟就是個定時炸彈,自己現在就是個拆彈專家,一有個閃失就會在自己的面前爆炸。

  出門見到辛旗,嘴唇果然有些發紫,也不知是自己沒經驗還是心裡的幻覺,閔慧覺得紫到發亮,像是塗了唇膏,雖然也還是帥,卻活脫脫地變成了《暮光之城》裡吸血鬼的樣子。

  「你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

  「醫生勸你不要劇烈運動。」

  他根本不接話茬,將她的肩膀一攬,「走,到我房間吃香瓜去。」

  「大哥,吃之前至少得先洗個澡吧?」閔慧指著襯衣上黑黑的泥印,兩人相視而笑。天氣太熱,濕漉漉的衣裳早在回來的路上被熱氣烘乾了,身上徒留一股水草和死魚的臭味。

  「你這麼一說,我開始渾身發癢了。」他眨眨眼睛,「那麼,一會兒見。」說罷在她臉上親了一下。一個護士正好路過,見他倆親熱,掩嘴而笑。閔慧瞪了他一眼,他又把她的手指拿到嘴裡咬:「好想吃了它們……」

  「公共場合注意點好嗎?」

  「那是不是說,私人場合就可以不注意了?嗯?田田,又蘇又甜的baby?」一路走一路逗,把閔慧弄得哭笑不得。

  回房間進浴室打開熱水,閔慧的焦慮又開始發作。

  她神經質地往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塗著沐浴露,反覆地洗臉洗頭,口裡喃喃地呼喚著蘇田的名字。

  如果蘇田在天有靈,希望她能托個夢,告訴自己現在應該怎麼做。童明浩一時半會兒不能出院,辛旗肯定不願意走,手術的時間也會往後拖。這一帶遠離大城市,萬一心臟病突發,恐怕連搶救都來不及。如今他把自己當作蘇田,親密無間熱情似火。要是知道真相,肯定翻臉。一怒之下返回紐約,反而可能按時手術。

  坦白,還是保密?

  閔慧糾結得胃疼,一面煩躁地捶打牆壁,一面將淋浴開到最大,任憑熱水暴雨般地澆在身上。

  撒謊這種事,根本不該開始,就算是善意也不行。

  邏輯的雪球會越滾越大,到最後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閔慧看著自己被熱水燙得龍蝦般粉紅的身軀,想到辛旗現在有多麼開心,到時候就會有多麼惱火;現在有多麼甜蜜,到時候就會有多麼痛恨。

  她忽然很害怕。既害怕會出現擔心的結果,又害怕罪惡感的折磨。

  如果見面的第一天就向辛旗坦白,自己最多只是一個報告壞消息的人,辛旗會傷心會難過,但絕對不會恨自己。

  可是現在——

  想到這裡,閔慧覺得不能再等了,她必須立即坦白。

  說做就做!

  她關掉熱水、衝出浴室、擦乾身體,胡亂套了一件t恤、短褲,頭髮濕淋淋地顧不上吹乾,就快步走到隔壁房間。

  這一次,門敲了很久才打開。

  閔慧一看見辛旗,劈頭蓋臉地說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正要繼續往下說,發現辛旗瞇著眼,頭髮濕濕的,穿著一件黑色的絲綢睡衣,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你睡了?」

  「沒有,進來說。」他將她引到沙發上,自己陪著她坐下來,指著茶几上切好的一盤香瓜,「吃點香瓜吧?」

  「你怎麼了?」她關心地問道,「哪裡不舒服?」

  「沒事,只是需要休息一下。」他一臉倦容,說完這句話,靠在沙發上,眼睛都閉上了,「你說,我聽著呢。」

  為了保持鎮定,她拿起一塊香瓜,咬了一口,又放了回去。不敢看他的臉,只敢低頭看自己的腳:「我,我不是蘇田。」

  「……」

  「蘇田為了救我掉進河裡失蹤了……」

  「……」

  「本來見面那天就想告訴你,聽說你有心臟病,我怕出事,決定先隱瞞一段時間。然後就……一直沒找到機會……」

  「……」

  「我不是故意的。我欠蘇田一條命,你要是生氣,要打要罵隨便你。」

  「……」

  閔慧一面抽泣一面坦白,痛痛快快、從頭到尾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交待了一遍,見辛旗半天不吭聲,以為他氣到無話可說,說完最後一個字,終於鼓起勇氣抬頭看他:「辛旗,你能原諒我嗎?」

  他閉著眼睛一直沒有答話。

  「辛旗?」她輕輕地推了他一下,「辛旗?」

  他身子猛地一震,坐直起來問道:「嗯?」

  「剛才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他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漆黑的眸子閃了閃,搖頭:「對不起,剛才……我睡著了。」

  「……」

  「你能再說一遍麼?」

  「辛旗——好好的你怎麼就睡著了?」

  「我吃了藥,平時本來沒有很大的副作用,但剛才不知道為什麼,特別困。」

  「現在呢?」

  「還是困。」

  「在這歪著多難受啊,走,我送你去床上睡。」她牽著他到床上躺下來,拉上毯子。

  他緊緊地拽著她的手,不肯鬆開。她只好睡在他的身邊,揉了揉他的背:「是這裡不舒服嗎?我幫你按一下?」

  「抱著我。」

  她伸出左手,從背後緊緊地摟住了他。他翻過身來,將頭埋在她的懷裡,嘴裡咕嚨了幾個字,不知在說些什麼……

  唉,又白忙了!閔慧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以指當梳捋著他的髮根,口裡開始哼嘰:「我不是蘇田,聽見了嗎?辛旗,我不是蘇田,我不是蘇田,我真不是蘇田。」

  「我知道你不是蘇田……」他喃喃地說,「你想我叫你閔慧。對不對?。

  「不是啦——」

  「我還是喜歡叫你蘇田……」

  唉,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她用力地推了他一下,想把他推醒再把這事兒給說一遍,但他已經睡熟了,呼吸輕短而急促,像一個嬰兒。睡容恬靜安逸,就好像睡在自己的家裡。

  慢慢地,閔慧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她的確坦白了不是嗎?雖然辛旗一個字也沒聽見,這勇氣可嘉呀!

  她的心一下暢快多了。

  空調很冷,她很快也睡著了。

  閔慧醒來的時候床頭的電子鐘顯示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空調的聲音有點大,窗簾關很嚴實,辛旗已經醒了,躺在她身邊,默默地注視著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轉過臉去,又被他扳了回來。

  「那天你說——希望我不要問你的過去,因為發生了很多讓你難過的事。我就一直在想,以前咱們在一起的時候,對於幾歲大的小孩來說,發生的事情還不夠難過嗎,命運對我們的折磨還不夠慘嗎?你常常問我,老天爺為什麼要對我們這樣?這種日子——這種沒有親人也沒有家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會到頭?」

  「……」

  「我想跟你說,田田,如果你不想談到過去,覺得難過,就不需要告訴我。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事,有多麼糟糕,我都能理解、都能原諒、這些都不會改變我對你的愛。我來見你,就是為了告訴你,這種倒霉的日子已經到頭了。不論我在還是不在,我都會好好地安排你剩下的人生,讓你活得正常、活得開心、活得幸福。我拯救不了全世界,但我至少可以拯救一個你。」

  「辛旗——」

  「所以,請你儘管放心地愛我、相信我、依賴我、把餘生交給我。因為現在,我是你的老公,是你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懂嗎?」

  閔慧的喉嚨有點幹,一滴淚從眼角滑落,她嘶啞地說:「懂。可是——」

  「你要這麼想:除死無大事。只要我們還好好地活著,一切都是小事。」

  他深深地看著她,黑漆漆的眸子像個時空隧道。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的靈魂一不小心掉了進去,跟著它,穿越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她欲哭無淚、無言以對,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除死無大事、除死無大事,除死無大事——但是,辛旗同學,你的蘇田……已經死了!

  她絕望地看著他,沒想到他的唇輕輕地壓了下來,與此同時身子一翻,雙臂撐到了她的頸邊,開始輕柔地吻她,蜻蜓點水,從上到下,一直親到小腹。

  他的腿抵著她的腿,手捏著她的手,身體像一個張開的大網罩在她的身上,令她無法動彈。

  網慢慢收緊,她像一條小魚被帶著離開了水面,在他的懷裡撲騰著。

  他做得各種大膽的事,也會問她「喜歡嗎?」。一開始她只是迎合,只想讓他高興,漸漸地她被煽動得忘記了一切,兩個人在床中翻滾,試著各種動作,身體像雜技演員那樣扭曲著……

  在這個方面,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痛快淋漓地享受著生物本能帶來的樂趣,一次富有挑戰的射獵,棋逢對手的挑逗,她被他弄到幾乎尖叫,只得死死咬住床單。兩人戲耍多時,從床上滾到地毯又從地毯爬上沙發……她後悔沒帶上旅行床單,這種事在辛旗看來是不怕髒的,在泥地裡撲騰也是可以的,一直弄到兩人的肚子咕咕亂叫,這才想起他們沒吃午飯、也錯過了晚飯。

  他們又一次洗了澡,這次是在同一間浴室,辛旗輕輕地幫她擦洗,看著她身上被他折騰出來的一道道印子,有點不好意思:「痛不痛?」

  她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就這一個動作,他又被撩了,在水裡親她,抱她,摟她,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愛她才好。

  那一瞬間,他的吻雨點般地澆落在她的全身,閔慧自私地想,如果她是蘇田,人生該有多麼美好。

  她願意一輩子就這麼演下去,不論是何種結局。

  只求那一天晚一點到來。

  ***

  晚飯是在離招待所十公里之外的一家養生菜館吃的,辛旗嫌招待所的菜太難吃一定要換一個地方。

  直到現在,閔慧才發現辛旗對吃非常挑剔,對食材的要求也特別高。

  他對營養學的研究很有一套,也特別會點菜。

  閔慧家境一般,從小到大省吃簡用,下館子的機會不多。如果能下,一定會挑特別下飯的菜,比如川菜、比如湘菜、比如雲南菜。這樣的菜系,通常只用點一兩樣就可以吃得很飽也很開心了。由於機會難得,她總是忍不住多吃,吃完會覺得胃脹、甚至燒心。

  辛旗點的菜味道都很淡,基本上是原汁原味,但每一樣都很特別。比如菌菇湯,裡面就真的只有菌和菇。一盤蘆筍只用開水燙過。知道她口味重,他會在一堆淡菜裡點上一盤山椒燉茄子。

  聊天也很愉快。辛旗懂得找話題,懂得察言觀色,輕鬆繞過她不想談的事。

  大家都不談過去,也不互相刺探,都覺得目前的狀態挺好。

  閔慧開玩笑說,他們就像一對出來約炮的網友,sex滿意就行了。辛旗立即指著她的戒指,說只要她點頭,他隨時隨地準備結婚。

  除了下棋,他們還找到了更多的共同點:都喜歡歐洲歷史、玫瑰戰爭、喜歡爵士樂和美劇、可以連續聊幾個小時不冷場。

  因為太餓,兩人興致勃勃地吃光了所有的菜,辛旗將最後一根豆芽塞進口中,說道:「田田,知道你最讓我驚喜的地方在哪裡嗎?」

  「在哪?」

  「你比我聰明。」

  「沒有的事。」

  「真的,也許你自己沒看出來,但我看出來了,你比我聰明。這讓我特別開心。」

  「為什麼是開心不是嫉妒?」她笑道。

  「以前我脾氣不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你做事很慢,嗯,還有我周圍的一些人,反應慢到讓人著急,有時候就覺得不耐煩。」

  「現在呢?」

  「第一,我不用著急了,脾氣也就不會那麼暴了。第二,我對你充滿了好奇,因為我覺得摸不到底。」

  「我對你也是啊。」

  「你想知道什麼?關於我的,儘管問。」

  閔慧立即搖頭:「我什麼也不想知道。」

  他看著她,幽幽地笑了:「你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手機忽然響了一下,傳來一條微信,閔慧打開一看,是尋親網的志願者發過來的:「蘇田,dna比對的結果出來了,對不起,童明浩不是你弟弟。但經過盲比,比中了哈爾濱市的一對夫妻,他們現在正趕往明水縣。」

  她歎了一聲,把手機往辛旗那邊移了移,讓他看上面的內容。

  「他不是你弟?」

  「怎麼辦?」

  「繼續找。」

  「線索已經斷了,繼續找的話,不知道要找多久。」閔慧忽然抱住他的胳膊,認真地說,「辛旗,你先回紐約吧。咱們兵分兩路,你先手術,我在這邊繼續打聽,等你手術完了,再回國和我一起找,好不好?」

  「不行,你一個人找,不安全。我必須得陪著你。而且線索也沒斷呀,你忘記那個童天海是怎麼說的了:他說當時有兩個小孩,都是一歲多。一個又黑又瘦,一個又白又胖,也許那個又黑又瘦的是你弟呢?」

  「咦,我怎麼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