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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蘇田日記

  「九月二日,晴。

  今天是新學期開學第一天。放學後,辛旗對我說:『一起回寢室下跳棋好不好?』我不想回去,想去操場和同學們玩跳繩,讓他等我一下。他只等了十分鐘就生氣了,氣得把筆盒都摔了。回來後我不跟他說話,也不跟他下棋,他也不肯道歉。吃完晚飯他又來找我,送給我這個日記本。我問為什麼,他說記性不好的人,要養成寫日記的習慣。我說記性怎麼不好了,他說約好了長大要結婚的,我不能忘記這件事,不能動不動就不理他。又說我不會認鐘,不是十分鐘,是五十分鐘。」

  ……

  「三月一日,晴。

  小美今天跟我說,她要回家了。因為老師說,她的媽媽找到了,明天全家人會從老遠老遠的地方坐火車過來接她,有爸爸、媽媽、哥哥、姐姐還有爺爺、奶奶。老師們給她買了新衣服、新書包。小美特別開心,回家路上蹦蹦跳跳說個不停。晚上,我悄悄地哭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到媽媽。我問辛旗想不想媽媽,他說不想,媽媽已經不要他了,但他長大了會幫我找媽媽。我說長大了自己找,他說那個時候我肯定特別忙,奧運會的游泳金牌還等著我去拿哪。找媽媽這種麻煩的事,還是交給他吧。」

  ……

  「五月十八日,霧。

  辛旗今天被老師罰站了。因為孫浩和六班的方小奎在操場裡推他,他的眼鏡掉在地上打破了。辛旗對著他們波(破)口大罵,等我發現時已經晚了。其實張浩他們早就溜了,他罵的那個人是陳老師,話罵得可難聽了,老師氣壞了。唉,誰讓他眼神不好呢。辛旗說他只看見一個人影。我問他如果這人是我,認不認得出來。他說:『直到現在我也沒看清過你的臉,別擔心,我認得出你的聲音。』

  ……

  「十月二十七日,雨。

  辛旗住院了,老師讓我好好做筆記,去醫院幫他補習。我有點不敢去,跟老師說辛旗最近脾氣很臭,一看見我的筆記就發火,說我上課沒聽懂,筆記做得亂七八糟,搞得他只好自學,回頭還要教我寫作業。老師說,這樣的話就算了。辛旗在病房裡不想學習,我就陪他下跳棋。下了三個小時都是我輸,我問辛旗悶不悶。他說不悶,沒人願意陪他玩,只有我了。

  說句心裡話,覺得很悶的那個人是我。」

  ……

  「一月十二日,雪。

  今天有人故意把剩飯潑在我的書包裡,作業本和書都弄髒了。我知道幹壞事的人肯定是孫浩。下課後我發現頭髮裡有三塊口香糖,怎麼扯也扯不下來,最後還是辛旗用剪刀幫我剪下來的。最近孫浩老是欺負我,辛旗說只有打他一頓才記得住。兩個人在操場上狠狠地打了一架,鼻子和胳膊都出血了,被叫到校長辦公室。是葉老師把辛旗領回來的,一路上整整批評了他四十分鐘。晚上我看見辛旗的臉青了一大塊,問他痛不痛。他說痛,問我願不願意親親他,親一下就不痛了。我說這有什麼,小美送的我小狗娃娃我天天都親呢。我親了他兩下。」

  ……

  「六月九日,晴。

  辛旗說,我只有一個特長比他厲害,那就是游泳。今天學校組織游泳,我打算教教他。沒想到上了泳池,辛旗死活不肯脫掉上衣,一定要穿著那件黑色t恤。同學們都在笑他。我說:『辛旗,沒見過你這樣的。男生游泳只用穿一條泳褲就好了。』他說不行,寧肯不游也不能脫掉。我又問:『那洗澡怎麼辦?也穿著嗎?』他說是的,除非有單人浴室。我又問他怎麼打肥皂?他說肥皂就打在衣服上,順便把衣服也洗了,一舉兩得。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害羞的男生。晚上圖書室裡沒人,我又問了他一次,原來他胸口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辛旗說,除了醫生護士,他從來不讓別人碰,也不想讓人看見。如果我真的好奇,可以摸一下。」

  --《蘇田日記》

  ***

  在網上搜索了一圈後,閔慧發現,在東北的一個邊境城市的確有一個「永全市兒童福利院」。現在已經消失了。由於行政區劃變更、機構改革、舊城改造、加上幾次搬遷、它被並到鄰市的另外一家福利院中——海元市龍回區第二兒童福利院。從江州坐高鐵需要十五個小時才能到達,中間還要在北京轉車。

  當天下午她就上了火車。

  心情急迫,因為今天就是七月六號,離信裡辛旗約定的見面時間只差一天了。

  在火車上,閔慧打開日記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日記裡記載著一位名叫「蘇田」的女孩從七歲到二十二歲之間的生活。看似厚厚一本,內容並不詳細。首先是條目長短不一,平均下來每篇字數在兩百字左右。其次是更新毫無規律:最密集的記錄發生在七歲到十二歲之間,但也不是每天都有。一周兩次是最勤快的狀態,懶的時候連續三個月一字不寫。十二歲以後篇幅驟減,最多的一年也不到十條,甚至出現過連續幾年完全空白的情況。

  閔慧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這本日記好像專門是為了那個名叫「辛旗」的男孩而寫的,幾乎每一條都會提到他。辛旗離開後,蘇田寫作的興致亦隨之喪失,越到後面越是語焉不詳、散漫無章。

  看完全部日記後,閔慧得出以下推論:

  一,蘇田就是李春苗。春草小時候曾在永全市兒童福利院生活,蘇田是她在福利院裡的名字。辛旗與蘇田同年,也住在福利院。

  二,蘇田十二歲那年,辛旗被人收養,離開福利院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三個月後,蘇田被媽媽領回老家,兩人從此失去了聯繫。

  三,十年後的七月七日,蘇田如約去等辛旗,辛旗沒有出現,她寫下了最後一篇日記:

  「七月七日,晴。

  辛旗,我去橋邊等你,從凌晨五點一直等到半夜一點,你沒有出現。整整一天,我的腦子裡都裝著一個可怕的念頭:你會不會已經去世了?還記得那個方小奎嗎,他和孫浩以前天天跟咱們做對。在你走後第二天,他突然跑來告訴我,要我別惦記著你啦,老師的話被他聽見了:醫生說你很難活過十五歲。希望這不是真的。無論如何,我會再等三年,到時候請你務必現身,放心,我不會逼你娶我,只想知道你是否一切安好。」

  讀到這裡,閔慧的心情有點絕望:無論是辛旗的信還是蘇田的日記,都沒說清楚見面的地點究竟在哪。翻遍日記只找到兩條相關信息:a)這是他們第一次吃冰淇淋的地方。b)在一座橋的附近。

  ***

  七月七日上午十點,列車到達永全市。

  閔慧原計劃先去龍回區兒童福利院,在那裡打聽一下是否還有永全市福利院的老師仍在上班,或許她們知道福利院的孩子們通常會在哪裡吃冰淇淋。

  在火車上打了幾個電話沒人接之後,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她只好提前一站下車,穿上那件印著圖案的白色t恤,拿著寫著辛旗名字的搪瓷水杯,先到永全市福利院舊址附近逛逛。

  福利院的孩子們不會輕易出遠門。那個吃冰淇淋的地方應當就在福利院附近,永全市不大,河流湖泊屈指可數。下車前她打開地圖仔細查找,福利院舊址附近,步行二十分鐘可到的,共有三座橋。其中一座是公路橋,上面或附近都不大可能賣冰淇淋。

  閔慧在另外兩座橋上各等了一個小時,不見有人過來相認。她立即叫車讓司機帶著她到附近所有的橋上各走一圈。

  她在每座橋上都來回地走了一趟,並在橋的兩邊各等了十分鐘,到了晚上六點,出租司機告訴她,永全市內所有的橋都已經走遍了。

  此時此刻,閔慧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卻不敢有絲毫懈怠。在路邊買了兩個烤腸後又坐上了出租汽車。她忽然意識到,蘇田說的這個橋,可能並不是在水上,有可能是在公路上。

  「去哪?」司機問道。

  「大叔,這一帶有過街天橋嗎?」

  ***

  事實證明,過街天橋也不是正確答案。

  地圖上沒有,司機只能是憑自己的記憶尋找。閔慧以福利院為中心,由近到遠,去了一共六座過街天橋,把每座天橋都找了一遍,也沒遇到辛旗。找完最後一個天橋時,已經是凌晨一點了。

  其間她曾多次經過福利院舊址,那裡早被夷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百貨商城。就連附近的小學、中學也全都不見了。司機說,十幾年前這一帶屬於舊城區,經過近十年的開發改造,早已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這一天太累了,回到賓館閔慧連腳都沒洗就睡了。

  次日醒來,閔慧忽然想:如果自己是蘇田,會相信一個十二歲男孩的承諾嗎?會在十三年後去橋邊等他嗎?

  而這個去了遠方的男孩會回來履行自己的誓言嗎?會娶她、愛她、照顧她一生一世嗎?

  當他知道蘇田只是個洗腳妹後,會後悔嗎?

  三年前,蘇田如期赴約,並沒有等到辛旗,閔慧覺得這已經說明那個男孩的話不靠譜了。

  醫生不是也說他活不過十五歲嗎?

  這個辛旗恐怕的確已經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