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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出人意料的結果

  拾了一下,搭車去Williamsburg。看到這個小區的人群,覺得世界上還是有人沒有煩惱的。一群一群的在街上逛著,燈紅酒綠。幾乎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有些朋克打扮,有些異國情調,彷彿覺得他們是和紐約不相干的一群人。

  到了Kirsten樂隊的排練基地,按門鈴,走了進去。

  過道上幾個嬉皮打扮的人背著樂器走了出來,剛一出門就點上了煙。

  樓道裡不時傳來各種樂器聲,吉它,鼓點,熱鬧非凡。我循著聲音走過去,推開門。地上七七八八堆滿了各種包、樂器case,空酒瓶。轉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巨大的海報,藍色的光束從背後打來,一個女孩,背對著光源,臉看不清楚,正在激情的唱歌,長髮在風中飛揚,飄滿了整個畫面。

  「姐,你來了?」許述的聲音。

  「怎麼樣,我的設計不錯吧?很酷,是不是?」

  「嗯,那是Kirsten對吧?」

  「是啊,」許述笑的情不自禁,「我花了幾個晚上才做好的。她也很喜歡。」

  「真的是不錯。」我笑著道。

  「喏,提琴手在那邊,」許述抬手指了指一個角落。那邊,提琴手正在抱著大提琴,擦琴弦。

  「列文,」許述高聲叫著,「這是我姐,她有問題想問你。」

  列文抬眼看了我一下,又抬手擺了一下,算是打招呼。我走過去,一路也不知道踢到什麼,踩到什麼,尷尬不已。走近了,看清楚這個小伙子很清瘦,蓄了些鬍子,頭上微卷的頭髮亂蓬蓬的。

  「你好,」我擠出微笑,尋思著怎麼把他叫出去比較好,自然一點,不引起Kirsten注意。碰巧這個時候,鍵盤手開始彈奏,我趕緊提高聲音,「你好啊~」列文抬頭看看我,像是搞不清楚我為什麼那麼大聲。

  「這裡太吵了,我朋友的孩子想去NYU,想問你一些問題,能借用你兩分鐘嗎?」我哇哩哇啦的大聲道。

  列文皺了下眉頭,估計是被我那豪邁的氣勢嚇到了,往嘴裡塞了半支沒點燃的煙,把提琴放到一旁,起身,朝門口走去。我趕緊跟在後面,一面跟許述打招呼,「你們先忙,我一會兒就把他送回來。」

  說著,我心裡七上八下的跟著列文往外走。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的感覺是,列文跟我使用的不是同一種語言。

  出了門,他倚著牆,拿出火柴,茲的一聲,火苗燃起,照亮了角落裡他的臉,煙的一頭變成了一個紅點。

  「你有什麼問題?」他揉了揉眼睛,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哦,我請你喝咖啡吧,」我指了指街對面的一個露天餐館,「要不吃飯也行。」

  他吸了一口煙,逕直朝那個方向走去,過馬路的時候看都沒看。我趕緊跟在後面,心裡琢磨著,待會兒怎麼開口。

  到了餐館的桌子旁,服務員剛走過來想帶座,列文直接找了個靠近路口的桌子,拉開椅子就坐了下來,「給我一瓶啤酒。」

  我拉了對面的位子坐下,對服務員道,「我要一杯咖啡。」

  列文漫不經意的往椅子上一躺,又吸了一口煙,「什麼問題?」

  「哦,我一個朋友,」我尋思著怎麼把這個故事講好,「孩子要考NYU的音樂系,我想你是一個……是一個出類拔萃的提琴手,很優秀……演奏很動人……所以想問問你一些經驗。」但願這個故事沒有編的離譜,因為他的演奏其實我根本沒怎麼聽過。

  聽到這裡,列文咧嘴笑了一下,有些自嘲,「還有呢?」

  「還有?沒有了……」我支吾著。

  「現在幾月份?」

  「九月。」

  「NYU入學申請要明年了吧。」

  「額……」我一下子語塞。

  「問的這麼早,還特地來找我出來,你對這個朋友挺上心。」他拿過剛上來的啤酒喝了起來,「通常這種事情打個電話,發個email就可以了。」他頓了頓,「雖然,我是肯定不會回的。」他吐出一口煙,把吸的差不多的煙頭扔在地上。

  我的手心裡開始冒出了汗,這個列文不知道在想什麼,怎麼聽著都是話裡有話,又不挑明。

  他自顧自的又道,「其實音樂這個也沒什麼好學的,愛好可以,當職業,太辛苦。」

  「哦,是吧,」我趕緊道,「我理解。我也算是一點點搞藝術的吧,完全知道這行的辛苦。」

  「你唱歌的?」他問。

  「不是,」我趕緊回答,「和音樂沒有關係。」

  「哦,我想你也不是搞樂器的,你的手上有兩個疤,說明你不怎麼愛護手。聲音倒是還可以。」

  「我是搞玩具設計的,這些疤都是車間裡做模型時留下的。」我道。

  他耷拉了一下嘴角,跟自己點著頭。於是兩個人就都不說話了,他不怎麼想說,而我不知道怎麼說。咖啡上來,我放了牛奶和糖,攪了一下,開始喝。這個場景比我料想的要尷尬一點。

  「除了入學申請,你還想問什麼?」他突然道。

  我舉著咖啡杯,喝著,不知道他什麼意思,於是又喝了一口,盡量拖延時間。

  「這麼晚了還喝咖啡,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他研究的看著我。

  「我就是緊張。」我索性說,「而且也不知道還有其它什麼可以喝的。」

  「挺直接的。說說你為什麼要搞玩具設計?」

  「我小時候沒有人玩,也沒有玩具,所以設計玩具是對我童年的補償。」

  「呵,」他笑了,「有意思。知道我為什麼學提琴嗎?」我搖頭。他提起酒瓶喝了一口道,「其實如果我不學提琴,可能就會成為裁縫。我小時候,家裡只有兩樣東西,縫紉機和大提琴。琴是我父親留下來的,我媽靠給人做裁縫養活兩個人。她不在家的時候,我就玩提琴,後來她索性叫隔壁的一個學生來教我。大概是有天賦,我很快就可以拉的很好。」

  我聽著,不覺又再次審視起這個提琴手,他在我眼裡,又成了另外一個不同的列文,和那個整天嗑藥、喝酒腦子不清楚的列文不同,這個列文其實很細膩,很真實。或許真的如張妮所說,吸毒的人都是在逃避一些不願意面對的事情,而當你真的去瞭解他們的時候,會發現他們比任何人都值得同情。

  「你對你弟弟很好。」他突然說。

  「嗯?」我不解的看著他。

  「我是說,其實我挺羨慕你們的。你對他很好,可以為了他,特地來找我談話。」

  沒等我詢問,他又繼續道,「其實我知道你為什麼來。而且,剛才,你可以說出自己非常柔弱的一面,就是你為什麼搞玩具設計,來換得這次談話的繼續。說明你真的很在乎你弟弟。」

  他又喝了一口啤酒,酒瓶差不多見底,「所以,我也可以跟你說實話。我聽到過的事情,對我來說無所謂,但是可能會影響另外一個人的生活。我知道許述很愛Kirsten,在我眼裡,他整天來陪她綵排,簡直是對她不能再好了,不可思議。整個演出的費用也都是許述出的,所以我知道他對她很用心。至於他自己的生活,我覺得那是無所謂的。性和□□都是麻醉劑,都是鎮痛用的。每個人的心頭都有傷痛,」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不能用一個人服用的藥去評判這個人。」說完,他喝盡了最後一口酒,把酒瓶往桌上一放,起身。

  我看著他,欲言又止。

  「別擔心,許述是個不錯的人,你也不錯,Kirsten是我的朋友,大家這樣很好,沒有必要去打破這個平衡。」說完,他朝街對面走過去,「對了,你如果真有朋友的孩子要考NYU學音樂,告訴他們別去了,除非你就是為了學著玩的。」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先是斑駁在路燈中,又消失在那道門裡面,我心緒複雜的攪著咖啡,還是像個失戀的人。

  有些在我們看來糊塗的人,其實並不糊塗,只是他們不願意把自己的智慧用在被這個社會接受的條款上。他們有自己的世界,給自己設定了一套約定俗成,並且有著自己的各種道德標準。是的,如果性和□□只是用來平息傷口的疼痛,我們又有什麼權力去指責他們。這和使用Advil和阿司匹林有什麼區別?你沒有痛過,所以不知道他們的疼痛,若不是情非得已,誰又願意用那些東西去鎮痛呢?

  但是他們是不是傷害了其他人?我也說不準。目前情況,如列文所說,大家都很好,關係很平衡。所謂沒有人受傷。理論上,的確應該是服藥的人先受的傷,療傷又怎會讓他人受傷?

  想著,我對著有一個飛旋漩渦的咖啡杯搖了搖頭。我的腦子開始糊塗起來。一方面覺得列文的理論很有道理,另外一方面又覺得從外面的角度來看,他很沒道理。

  但是什麼是道理?社會約定的東西?哪個社會?道理是不是文化的一部分?每個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道理嗎?如果是的話,我們這群習慣了中國文化的人在美國豈不是很沒有道理;而當我們某一天熟悉了美國文化後,再回國,是不是又很沒道理?我們是不是一群走到哪裡都有悖社會約定的人?或者,我們是不是在主流社會的眼中,其實也是邊緣文化?而這種時不時被排斥的感覺是不是早就應了我們的不安全感、使得很多人變得很極端?

  出國的那一天起,是不是注定了我們永遠是outcast?即使你把西方文化學習的精透,你仍舊不是他們的人,而同時,你又被國人排斥。你永遠找不到一個中心點,到底是要被生存文化接受,還是要被根文化接受,而這兩者又那麼的相互排斥。

  我們不停的融入各種社交生活,為的就是一個認同感。但是被一種文化認同的同時又被另外一種文化排斥。即使,我們每天和周圍每個人一樣上班、下班、約會、泡吧,可是有多少人可以說自己沒有alien的感覺?即使你生活在華人最多的法拉盛,你又怎敢說自己找到根的感覺?

  每個人,剛來有剛來的alien感覺,來了幾年的有幾年的感覺,幾十年的有幾十年的感覺。從小就來的人可能跟我們的感覺又不一樣。喜歡西方文化和習慣東方文化也不一樣。

  在國內大家都說出國是一種磨練,其實真的出過國的人才知道,所謂的磨練其實是對心理的磨練。那種寂寞和無助,那種抱著冰塊漂浮在海洋上的感覺,或許是沒有出過國的人這一輩子都不能理解的。

  想著想著,我頭疼欲裂。好在許述的問題解決了,我心裡的一塊石頭也算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