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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師尊,儒風門亡了

  南宮柳顯然被她逼得節節敗退,只得哄道:「好了,我當然是疼你,但此事需得從長計議,咱們還是按先前說好的,你先以掌門之令,讓江東堂求蔭蔽於儒風門,等兩派合併之後,我們再……」

  「不成!」戚良姬說著,眼眶竟有些紅了,「當年我……我就是信了你,結果怎麼著?你轉頭就去娶了容嫣……這次不成!你必須得給我一個准話,你到底娶不娶我?」

  「…………」

  見他猶豫,她更是著惱,她低喝道:「南宮柳,你要婆婆媽媽到幾時?我能為你我之事,親手殺了我丈夫——你呢?!點個頭都不敢嗎?!」

  「啊!」

  看到此處,眾人儘是駭然。

  薛正雍也是極為吃驚,低聲與王夫人道:「江東堂的前掌門竟然是被她殺的?」

  這下江東堂也是漏了天了,前掌門雖死,但在門派內卻仍有不少他的老下屬,更別提他的兩位親兄弟,登時衝上去就要和戚良姬拚命。

  「大哥是你殺的?」

  「你、你怎麼忍心!他雖虛長你十餘歲,卻待你極好,你——你這蛇蠍婦人!你還我大哥的命來!」

  這邊在爭吵打鬥,那邊烈火卻仍不止,一副一副令人心驚肉跳的殘卷破碎展開,在無限燦爛的光芒裡,將那一樁樁一件件腥臭不堪、不能見人的往事統統現於世人面前。這些事情不止關於儒風門,而是與上修界幾乎所有的門派都有關聯,和無數此番來儒風門赴會的名士大修有關。

  繼江東堂之後,無悲寺、火凰閣、碧潭莊……甚至是一向飄然出塵的崑崙踏雪宮,都有高階弟子、長老的醜事被一一點亮。除了南宮絮自己的回憶,還有這些年他四下搜羅來的記憶,都赤·裸裸地呈現在了所有人面前。

  這其中,甚至還記載了當年南宮柳和無悲寺前任主持天禪大師的勾結——

  「大師,明日就是靈山大會,勝負輸贏對我而言極為重要,父親本就嫌我愚笨,要是在盛會上再敗於弟弟劍下,那我恐怕真的……與掌門之位無緣了。」

  「南宮施主不必慌張,老僧之前交與你的法術卷軸,你可都記熟了?」

  「記熟了。」

  天禪大師撚鬚笑道:「那明日,你無需擔心輸贏,只要全力將卷軸上的法術一一使出,令弟,自然不會是你的對手。」

  南宮柳不解道:「晚輩愚鈍,還請大師明示。」

  「那法術卷軸,乃是令弟南宮絮獨創秘術,勤修苦練,決心在靈山大會一展頭角。」

  「啊。」南宮柳極為吃驚,「既然是絮弟所創,那我……那我怎麼可能用他的法術,打敗他?」

  天禪大師微微一笑:「南宮絮為人孤高,研習出這一法術後,從不願與人交流,自己躲在山洞裡日夜精進。他說這法術是他自創的,誰信?」

  「……」

  「你就不一樣了,南宮施主。有我與踏雪宮的四宮主作保,只要我們都說見過你施展這門法術,你再一口咬死,此術乃你潛心鑽研所得,令弟就算舌燦蓮花,也逃不掉『盜竊兄長獨門仙法』,這一罪名。」

  天禪大師泰然自若道。

  「名聲一旦髒了,便是千夫所指,永無翻身之日。贏得大會翹楚,又有什麼用呢?」

  「原來如此……」南宮柳驀地睜大了眼睛,猶如醍醐灌頂,抱拳道,「多謝大師指點迷津!晚輩繼位之後,定不負與大師盟約,事成之後,儒風門將與無悲寺——將百年交好!」

  那照徹夜幕的滾滾長卷,將所有徐霜林痛恨的人,所有得罪過他的人,都撕裂瘡疤於眾人眼前。無論是修士,還是儒風門附近的百姓,都被這閃動著畫面的大火所吸引,看到了所有掩埋在華袍之下,腥臭醜陋的虱子。

  割裂鬼界之門時,徐霜林曾燦笑著說:

  「我要毀了你們所有人的心。」

  直到此刻,粥粥眾人才明白過來,他這句話真正的含義究竟是什麼。

  南宮絮以霜林長老之名,蟄伏儒風門那麼多年,所圖的,根本不止是毀掉儒風七十二城,百年基業。

  他要毀掉的,是所有他看不慣的人。

  所有負過他的人,污蔑他,為了公私利益,把他逼上絕路的人。

  而他的哥哥南宮柳,只不過是在這復仇祭場上,第一個人頭點地的。之後一位位掌門,一個個長老——

  只要做過觸怒了徐霜林的事,便無論是誰,都逃不過這烈焰通天的刑台。

  楚晚寧在這被火光照徹的無極長夜中,忽然想起了在羅纖纖回憶裡,那滿身血污的少年兒郎,曾笑嘻嘻說過一句話。

  臨沂有男兒,二十心已死。

  一個法術卓群,天賦異稟的少年,一直得不到公正的對待,被算計、被謀害,被自己的家族所排擠。瀝盡心血創造的法術被吞占,而那些吞佔他法術的人,到最後還要倒打一耙,指他為賊。

  這是何等的荒謬……

  二十心已死。

  金成池上,桃花源間,徐霜林操縱的白子曾嬉笑著說,自己是一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鬼,要向活著的人索命。

  楚晚寧放眼望去,上修界各派,俱是人心惶惶,一片大亂,所謂樹倒猢猻散,又豈止儒風門一家。

  徐霜林用他的後半生為枯柴,去點燃這一把復仇之火。

  他做到了。

  「轟!」

  忽然一聲爆響,儒風門第七城——暗城方向,驟起一道通天紫光,刺得眾人睜不開眼。

  葉忘昔立時劍眉倒豎:「不好!」

  說著就要往暗城方向御劍而去,南宮駟一把抓住她,那張桀驁不馴的臉在短短一夕之間已顯得十分憔悴,近乎崩潰。但他還是緊緊攥住了葉忘昔的肩膀,嘶啞道:「別過去。」

  「可是金鼓塔下面鎮壓著的妖邪要出來了,儒風門百年以來關押了數千邪物,要是都破除封印來到這世上……」葉忘昔沒有說下去,只覺得不寒而慄。

  南宮駟說:「你去,有什麼用?」

  「我……」

  「葉忘昔,你為儒風門,已經做的夠多了。」南宮駟目光空洞,他的手抬起來,有一瞬,似乎想要替葉忘昔擦去臉頰上濺落的泥灰,但最終只是動了動,什麼都沒有做。

  「別再耗費心力。」他說,「金鼓塔需要結掌門與十大長老之力才能穩固,你去,是送死。」

  「我知道是送死,但即便是送死,」葉忘昔頓了頓,神情顯得很痛楚,「即便是送死,我也……不想袖手旁觀。若是金鼓塔破,群妖降世,儒風門……必定為千夫所指……你……」

  「你以為金鼓塔不破,儒風門就不會被千夫所指了嗎?」南宮駟笑了,唇角沾著已經乾涸了的血,笑容愈發蒼涼。

  「別傻,儒風門已經走到頭了,你好好活著,成嗎?因為我真的……」南宮駟閉上眼睛,睫毛顫抖,喉頭哽咽,「我真的不想再有人為這個門派而死了……不值得……」

  洶湧的火光中,葉忘昔怔忡地望著南宮駟,還未來得急說什麼,忽聽得暗城方向又傳來轟隆隆的浮屠寶塔崩裂之聲,她轉過頭,見數千道亮白的流光從矗立著的金鼓塔裡飛響四面八方,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葉忘昔血色盡失:「金鼓塔……要倒了……」

  「砰——」

  大地震顫,腳下土地開始四分五裂,隨著在儒風金鼓塔裡鎮壓了上百年的大妖重歸於世,化作一道強勁的血紅色光輝,那紅光瞧上去像是一條體型驚人的大魚,尾巴如紅蓮盛開,那大魚發出一聲開天闢地的嘶吼,音波震得幾千里外的樹葉都瑟瑟發顫,它猛地往東海方向竄去,巍峨的寶塔剎那間崩裂成萬點殘磚碎瓦,有御劍之地離寶塔太近的,被大妖化作的氣浪猛地掀翻,拍到了燃燒著的劫火中,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燒成了焦灰。

  「那是什麼?」

  「鯀!!」

  旁邊的人聞之負氣,抱緊了自己的佩劍不被忽起的妖風掀下去,破口大罵道:「滾什麼?憑什麼要我滾?」

  「什麼滾?我說這是『鯀』——!上古凶獸之一!傳說儒風門第一任掌門南宮長英曾於東海降服惡獸鯀,造金鼓塔囚之——想不到……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凶獸問世,雖因元氣未曾恢復,且在這寶塔之下鎮得久了,對道士仍有餘悸,所以不曾久留就往東海逃去,但它掀起的滾滾浪潮卻是不可小覷,焚燒著儒風門的劫火幾乎是被這氣浪一掀數尺高,原本安全的地方都瞬間被大火燎著。

  薛正雍久經沙場,見狀立刻大喊一聲:「快跑——!都快跑!」

  一時間磚沙俱落,他吼完這一聲,鐵扇載著王夫人就朝著遠處疾避而去,其餘修士也紛紛逃竄,但也有打得如火如荼,你死我活的,比如戚良姬和自己門派裡的幾位長老,他們根本來不及脫身,甚至也沒有想要脫身,被劫火吞噬的那一刻,他們眼中死死映著的,還是雙方閃耀著深仇大恨的臉……

  就此,灰飛煙滅。

  南宮駟猛地翻身躍上瑙白金,伸手給葉忘昔:「快上來!」而後回頭又看向旁邊的楚晚寧:「宗師——你也——」

  「載不動的,你們先走。」

  「可是……」

  墨燃當機立斷,對南宮駟道:「快走!我帶師尊御劍出去!」

  眼見著大火已可怖地速度越燒越近,南宮駟暗罵一聲,從後面抱住葉忘昔,與她騎著妖狼一同消失在了茫茫夜色裡。

  樹木在紛紛倒伏,橘子林燃燒發出刺耳的辟啪聲,風裡瀰漫著一股柑橘的異響,刻不容緩,墨燃召來定契長劍,與楚晚寧二人一同朝著前方烈火未曾燒灼的地方避去。

  身後,儒風門的天潢貴胄,百年燦爛,就如那萬頃的樓台廊廡,草場壯烈,都在這滾滾如潮的火焰中,一夕覆滅。